今年是《紅樓夢》120回程甲本出版225周年。清乾隆56年(1791年)，程偉(wei) 元、高鶚在曹雪芹逝世28年以後，竭力搜集曹公留下的前八十回及零散的後四十回殘稿，“集腋成裘”、“細加厘剔”、“截長補短”，終於(yu) 將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公諸同好”，是為(wei) 《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萃文書(shu) 屋活字本，通稱程甲本，這在《紅樓夢》傳(chuan) 播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yi) 。

　　曹雪芹筆下的《紅樓夢》不僅(jin) 描寫(xie) 了感人的愛情故事，描寫(xie) 了四大家族的盛極而衰的過程，而且反映了社會(hui) 生活的方方麵麵，堪稱中國古代的一部“百科全書(shu) ”，傳(chuan) 統文化的集大成者。又到一年新春時，總把新桃換舊符。值新春之際，看看中國古典名著裏過年的吃食、禮節是什麽(me) 樣的。

　　——編者

　　辦年貨，頭等大事領“恩賞”

　　《紅樓夢》裏的過年，出現在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榮國府元宵開夜宴》和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王熙鳳效戲彩斑衣》。這兩(liang) 回，乃是全書(shu) 的分水嶺，賈府自此盛極而衰。

　　“當下已是臘月，離年日近，王夫人與(yu) 鳳姐置辦年事。”又寫(xie) 寧國府賈珍那邊“開了宗祠，著人打掃，收拾供器，請神主，又打掃上房，以備懸供遺真影像。此時榮寧二府內(nei) 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

　　皇親(qin) 國戚府裏過年，自與(yu) 平民百姓不同。置辦年貨，頭等大事乃是“恩賞”———上領來自皇帝的“壓歲紅包”，下給族中子侄發年貨。

　　皇帝的“壓歲紅包”其實沒多少兩(liang) 銀子，重要的是個(ge) 級別待遇。用寧國府當家的賈珍的話來說，“咱們(men) 家雖不等這幾兩(liang) 銀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關(guan) 了來，給那邊老太太見過，置了祖宗的供，上領皇上的恩，下則是托祖宗的福。咱們(men) 那怕用一萬(wan) 銀子供祖宗，到底不如這個(ge) 又體(ti) 麵，又是沾恩賜福的。”皇帝的“壓歲紅包”由禮部按官員名單發放，賈蓉一早代表賈家去領了來。那是一個(ge) 小黃布口袋，上有印就是“皇恩永賜”四個(ge) 大字，那一邊又有禮部祠祭司的印記，又寫(xie) 著一行小字，道是“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恩賜永遠春祭賞共二分，淨折銀若幹兩(liang) ，某年月日龍禁尉候補侍衛賈蓉當堂領訖，值年寺丞某人”，下麵一個(ge) 朱筆花押。“賈珍吃過飯，盥漱畢，換了靴帽，命賈蓉捧著銀子跟了來，回過賈母王夫人，又至這邊回過賈赦邢夫人，方回家去，取出銀子，命將口袋向宗祠大爐內(nei) 焚了。”

　　給族中子侄的“恩賞”年貨，則是在門下“黑山村的烏(wu) 莊頭”來交租之後。賈府門下有八九處這樣的莊子。這裏曹雪芹大費筆墨描繪了一段賈珍與(yu) 烏(wu) 莊頭怎樣“打擂台”———賈珍算定烏(wu) 莊頭一年收成該交租5000兩(liang) 銀子，烏(wu) 莊頭歎苦經隻有2500兩(liang) 銀子，於(yu) 是賈珍端架子“哭窮”，烏(wu) 莊頭賠小心“哭窮”，主仆討價(jia) 還價(jia) ，著實入木三分。烏(wu) 莊頭帶來的年貨計有：“大鹿三十隻，獐子五十隻，麅子五十隻，暹豬二十個(ge) ，湯豬二十個(ge) ，龍豬二十個(ge) ，野豬二十個(ge) ，家臘豬二十個(ge) ，野羊二十個(ge) ，青羊二十個(ge) ，家湯羊二十個(ge) ，家風羊二十個(ge) ，鱘鰉魚二個(ge) ，各色雜魚二百斤，活雞、鴨、鵝各二百隻，風雞、鴨、鵝二百隻，野雞，兔子各二百對，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海參五十斤，鹿舌五十條，牛舌五十條，蟶幹二十斤，榛、鬆、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對蝦五十對，幹蝦二百斤，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wan) 斤，禦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雜色粱穀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幹菜一車，外賣粱穀，牲口各項之銀共折銀二千五百兩(liang) 。還有孝敬哥兒(er) 姐兒(er) 頑意：活鹿兩(liang) 對，活白兔四對，黑兔四對，活錦雞兩(liang) 對，西洋鴨兩(liang) 對。”

　　賈珍分完年貨，留下些零碎，用狼皮褥子鋪在廳柱下，分成等例，賞給族中沒有差事沒有進項的子侄。那個(ge) 已在家廟管事的賈芹不請自來，被賈珍一頓嗬斥。至此，賈府由“元妃省親(qin) ”時的大筆花錢如流水，到此時“隻怕就精窮了”的算計，敗相已露端倪。

　　辭舊迎新，祭祖規矩錯不得

　　賈府的年三十，必得在前一天臘月二十九，做到萬(wan) 事俱備：“兩(liang) 府中都換了門神，聯對，掛牌，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寧國府從(cong) 大門、儀(yi) 門、大廳、暖閣、內(nei) 廳、內(nei) 三門、內(nei) 儀(yi) 門並內(nei) 塞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liang) 邊階下一色朱紅大高照，點的兩(liang) 條金龍一般。”不同於(yu) 平民百姓家用紅紙寫(xie) 春聯糊大門，賈府的桃符多為(wei) 皇親(qin) 國戚才用的木製雕刻，匾額對聯不乏皇帝禦筆親(qin) 賜，平時掛了一年，歲末得重新油一遍，方煥然一新。掛牌則以紅紙或彩綢，剪成各種花紋圖案、吉祥福語，懸掛在佛前、門楣或屋簷等處，為(wei) 節日增添喜慶氣氛。

　　過年最大的禮儀(yi) 乃是祭祖，年三十、年初一都得祭拜。當年榮寧二公，寧公居長，所以宗祠在寧國府，單辟一個(ge) 院子，黑油柵欄內(nei) 五間大門，上懸一塊匾，寫(xie) 著是“賈氏宗祠”四個(ge) 字，旁書(shu) “衍聖公孔繼宗書(shu) ”。兩(liang) 旁有一副長聯，寫(xie) 道是：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嚐之盛。亦衍聖公所書(shu) 。進入院中，白石甬路，兩(liang) 邊皆是蒼鬆翠柏。月台上設著青綠古銅鼎彝等器。抱廈前上麵懸一九龍金匾，寫(xie) 道是：“星輝輔弼”。乃先皇禦筆。兩(liang) 邊一副對聯，寫(xie) 道是：勳業(ye) 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er) 孫。亦是禦筆。五間正殿前懸一鬧龍填青匾，寫(xie) 道是：“慎終追遠”。旁邊一副對聯，寫(xie) 道是：已後兒(er) 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俱是禦筆。裏邊香燭輝煌，錦幛繡幕。

　　到年三十大清早，賈母率族中有誥封者，按品級著朝服，八抬大轎一字長龍，進宮朝賀，行禮領宴。回來便直接進寧國府賈氏宗祠祭祖。此時家族中所有人皆須到場，“分昭穆排班立定：賈敬主祭，賈赦陪祭，賈珍獻爵，賈璉賈琮獻帛，寶玉捧香，賈菖賈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樂(le) 奏，三獻爵，拜興(xing) 畢，焚帛奠酒，禮畢，樂(le) 止，退出。眾(zhong) 人圍隨著賈母至正堂上，影前錦幔高掛，彩屏張護，香燭輝煌。上麵正居中懸著寧榮二祖遺像，皆是披蟒腰玉；兩(liang) 邊還有幾軸列祖遺影。賈荇賈芷等從(cong) 內(nei) 儀(yi) 門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檻外方是賈敬賈赦，檻內(nei) 是各女眷。眾(zhong) 家人小廝皆在儀(yi) 門之外。每一道菜至，傳(chuan) 至儀(yi) 門，賈荇賈芷等便接了，按次傳(chuan) 至階上賈敬手中。賈蓉係長房長孫，獨他隨女眷在檻內(nei) 。每賈敬捧菜至，傳(chuan) 於(yu) 賈蓉，賈蓉便傳(chuan) 於(yu) 他妻子，又傳(chuan) 於(yu) 鳳姐尤氏諸人，直傳(chuan) 至供桌前，方傳(chuan) 於(yu) 王夫人。王夫人傳(chuan) 於(yu) 賈母，賈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東(dong) 向立，同賈母供放。直至將菜飯湯點酒茶傳(chuan) 完，賈蓉方退出下階，歸入賈芹階位之首。凡從(cong) 文旁之名者，賈敬為(wei) 首，下則從(cong) 玉者，賈珍為(wei) 首，再下從(cong) 草頭者，賈蓉為(wei) 首，左昭右穆，男東(dong) 女西，俟賈母拈香下拜，眾(zhong) 人方一齊跪下，將五間大廳，三間抱廈，內(nei) 外廊簷，階上階下兩(liang) 丹墀內(nei) ，花團錦簇，塞的無一隙空地。鴉雀無聞，隻聽鏗鏘叮當，金鈴玉珮微微搖曳之聲，並起跪靴履颯遝之響。”

　　拜完神明祖宗，接下去就是給賈家現在的最高長者賈母行禮了。於(yu) 是大隊人馬又來到榮國府賈母的正室，先由和賈母同為(wei) 妯娌的幾位老太太行禮，然後賈敬、賈赦帶領諸子弟，男一起，女一起，分別行禮，是為(wei) 禮拜尊者。拜完尊之後，還要拜長。各階次的主子一一按長幼男女歸坐，接受兩(liang) 府男婦小廝丫鬟們(men) 的行禮。受禮的同時開始散壓歲錢、荷包、金銀錁。賈府的壓歲錢做的很精致，一百五十三兩(liang) 六錢七分碎金子鑄成的小錁子，有梅花式的，有海棠式的，還有筆錠如意、八寶連春等等不同樣式。受禮散錢之後，開始全家的和歡宴，獻屠蘇酒，上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那晚各處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內(nei) 設著天地紙馬香供，大觀園正門上也挑著大明角燈，兩(liang) 溜高照，各處皆有路燈。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團錦簇，一夜人聲嘈雜，語笑喧闐，爆竹起火，絡繹不絕。”直到次日年初一，五鼓時分，賈母等再次按品大妝，擺全副執事進宮朝賀，領宴回來，又至寧國府祭過列祖，再回來榮國府受禮。

　　過年娛樂(le) ：吃酒、看戲、圍棋、抹牌

　　賈府過年，娛樂(le) 大事是迎來送往，宴飲不斷。“王夫人與(yu) 鳳姐是天天忙著請人吃年酒，那邊廳上院內(nei) 皆是戲酒，親(qin) 友絡繹不絕，一連忙了七八日才完了。”賈母則不會(hui) 客，賀節來的親(qin) 友一概不會(hui) ，隻和薛姨媽李嬸二人說話取便，或者同寶玉、寶琴、寶釵、黛玉等姊妹趕圍棋抹牌作戲。

　　吃年酒包括請吃和赴吃，但不宜重複，所以需要年前就一一擬好日期單子。賈珍早早就特別關(guan) 照賈蓉：“你去問問你璉二嬸子，正月裏請吃年酒的日子擬了沒有。若擬定了，叫書(shu) 房裏明白開了單子來，咱們(men) 再請時，就不能重犯了。舊年不留心重了幾家，不說咱們(men) 不留神，倒像兩(liang) 宅商議定了送虛情怕費事一樣。”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過年進入最後的高潮。

　　《紅樓夢》中寫(xie) 元宵，前後三次。第一次是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中，士隱命家人抱女兒(er) 英蓮看社火花燈，不料英蓮丟(diu) 失；第二次是第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濃墨重彩於(yu) 元春省親(qin) ，其奢華靡費，如烈火烹油錦上著花，雍容華貴非皇親(qin) 國戚莫屬。第三次則是第五十三回、五十四回，雖然架子不倒，但內(nei) 裏空虛已現———賈母開夜宴時，固然在大花廳擺了十來桌酒席，還定了戲班子，笙歌聒耳，錦繡盈眸，但是賈氏族人來者卻寥寥無幾：“賈母也曾差人去請眾(zhong) 族中男女，奈他們(men) 或有年邁懶於(yu) 熱鬧的；或有家內(nei) 沒有人不便來的；或有疾病淹纏，欲來竟不能來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貧不來的；甚至於(yu) 有一等憎畏鳳姐之為(wei) 人而賭氣不來的；或有羞口羞腳，不慣見人，不敢來的……”戲唱的是《西樓會(hui) 》，看的賈母高興(xing) ，吩咐賞錢，立刻有三個(ge) 媳婦將預備好的散銅錢，一人撮了一笸籮，便往台上撒，命那孩子們(men) 滿台搶錢取樂(le) 。一會(hui) ，元宵獻上來了，連唱戲的小伶們(men) ，也停下戲和大家一起吃元宵。接著又有女先生說書(shu) 、擊鼓傳(chuan) 花等節目。王熙鳳為(wei) 逗賈母開心，還一連說了兩(liang) 個(ge) “過正月半”的笑話：一個(ge) 是“一家子也是過正月半，合家賞燈吃酒真真的熱鬧非常……吃了一夜酒就散了”，一個(ge) 是“聾人點炮仗———散了罷”。演出及酒宴告一段落，賈母命把煙火放了解解酒。賈蓉帶著小廝們(men) 就在院內(nei) 安下屏架，將煙火設吊齊備。一色一色的放了又放，又有許多的滿天星，九龍入雲(yun) ，一聲雷，飛天十響之類的零碎小爆竹。放罷，又命小戲子打了一回“蓮花落”，吃些鴨子肉粥、棗兒(er) 粳米粥、杏仁茶，這才散去。

　　一直到正月十七，賈府宗祠的大門才關(guan) 上，供奉的祖宗影像也收了起來。至此年應該算作過完了，實際又並非如此。“十七日當天薛姨媽就來請賈母吃年酒，十八日是賴大家，十九日是賴升家，二十日是林之孝家，二十一日單大良家，二十二日吳新登家……”掐指一算，賈府過年，近乎一個(ge)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