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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令中國人難以做自己?

發稿時間:2016-01-20 00:00:00  

  集體(ti) 主義(yi) 一貫在人們(men) 心目中占據重要地位,向著“應該成為(wei) 一個(ge) 怎樣的人”的方向去努力,比“做自己”的吸引力大得多。

  瑞士心理學家和精神分析大師古斯塔夫·榮格,曾深刻地影響了20世紀主流心理學學派的發展。他在弗洛伊德的思想和學說基礎上,繼承與(yu) 發展了自己對於(yu) 夢、無意識、人格麵具等的學說。同時,榮格心理學對於(yu) 東(dong) 方傳(chuan) 統思想兼容並蓄。進入21世紀後,榮格分析心理學流派的多個(ge) 專(zhuan) 業(ye) 課程,逐漸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國內(nei) 城市興(xing) 起。

  2015年底,精神分析學家、法國分析心理學學會(hui) (SFPA)前主席魏維安·蒂鮑迪(VivianeThibaudier)的心理學入門級專(zhuan) 著《百分百榮格》中文版麵世。此前,她在澳門做了有關(guan) “榮格與(yu) 中國哲學思想”的講座,回巴黎後不久,她就遭遇了恐怖襲擊事件。

  近日,這位從(cong) 業(ye) 四十多年的榮格派心理分析師接受了騰訊文化的郵件專(zhuan) 訪。她從(cong) 精神分析的角度,解讀了人們(men) 在巴黎遇襲案後的心理狀態,談到了她對中國人“集體(ti) 無意識”的觀察,也指出榮格對女性的視角在今天“有點過時”。

  魏維安·蒂鮑迪

  以下為(wei) 騰訊文化與(yu) 魏維安·蒂鮑迪的對話:

  巴黎人比以前多了很多焦慮

  騰訊文化:在去年11月13日猝不及防的殘酷現實發生後,巴黎經曆了一段極端的黑暗時期。作為(wei) 一位榮格派精神分析師,你對此事的第一反應是什麽(me) ?據你觀察,除去我們(men) 能在媒體(ti) 上看到的,這一事件對巴黎民眾(zhong) 有什麽(me) 衝(chong) 擊?

  魏維安·蒂鮑迪:巴黎出事時,我剛從(cong) 中國回去,被嚇了一大跳。在中國訪問期間,我剛剛做了一場跟恐怖襲擊事件相關(guan) 的講座。

  從(cong) 我看到的巴黎來講,人們(men) 覺得很疲憊,而且比以前增加了許多焦慮感。大家潛意識中的許多很久沒有觸碰過的恐懼和噩夢,都浮上了水麵。盡管很多人還是喜歡在漂亮的大道晃蕩,但音樂(le) 廳、電影院、劇場這些地方,在襲擊事件發生以來明顯冷清了很多。巴黎民眾(zhong) 變得小心翼翼。

  恐怖襲擊發生後,人們(men) 點燃蠟燭,哀悼遇難者

  騰訊文化:你與(yu) 恐怖襲擊有關(guan) 的講座,主要講的是什麽(me) 內(nei) 容?

  魏維安·蒂鮑迪:我的講座最終圍繞這樣一個(ge) 主題:試圖理解什麽(me) 促使這些年輕人在生命與(yu) 死亡之間選擇了死亡。(注:指年紀輕輕就加入IS的“戰士”。)

  榮格將這些人內(nei) 心的英雄、偶像稱為(wei) “原型”。去理解這些人的潛意識和“真正”的驅動力真的太重要了,因為(wei) 我堅信,真正來自內(nei) 心的動力,與(yu) 他們(men) 自以為(wei) 的驅動力是不一樣的。

  道家的書(shu) 讓榮格鬆了一口氣

  榮格的理論至今深刻影響心理學

  騰訊文化:你曾任巴黎榮格學院院長達10年。在此期間,在你看來,榮格在榮格專(zhuan) 家和法國老百姓中的影響有什麽(me) 變化?

  魏維安·蒂鮑迪:在法國總統戴高樂(le) 執政時期,任法國文化部長的作家安德列·馬爾羅(AndréMalraux)說過:“21世紀要麽(me) 是屬於(yu) 宗教的世紀,要麽(me) 與(yu) 宗教毫無關(guan) 係。”榮格遠遠超前於(yu) 他所在的年代,因為(wei) 他的理論過於(yu) 深刻、複雜,他遭到了種種誤解。我想,隻有在現在,由於(yu) 在新世紀人們(men) 的需求,他才真正開始被逐漸理解。

  騰訊文化:你在書(shu) 中提到,對於(yu) 榮格的接受程度,法國社會(hui) 遠比不上美國社會(hui) 。這是為(wei) 什麽(me) ?

  魏維安·蒂鮑迪:法國人一向崇尚笛卡爾主義(yi) 。我們(men) 喜歡用抽象的方式思考,最愛“概念”這玩意兒(er) ,而且概念越抽象越好。法國精神分析理論家雅各·拉康就是這種思維方式的一個(ge) 非常典型的例子。

  榮格在上個(ge) 世紀初已經很有名,並且做過數不清的研究,包括用談話的方式去思考,又比如對犯罪心理學進行了研究,但他的方向,恰恰與(yu) 拉康這類理論家是完全相反的。

  榮格首先是從(cong) 內(nei) 心出發去做實驗,然後他會(hui) 努力嚐試——有時候過程非常艱難——去找到描述他這一段經曆的語言。可是在西方的“邏輯”語境下,是不可能去表達這種思維方式的。西方邏輯講求的是非此即彼,不容許一件事物既是“此”又是“彼”。

  這樣的環境使得榮格感覺極為(wei) 不舒服,甚至患上憂鬱症,直到他某天讀到了道家的書(shu) 《太乙金華宗旨》(德文版譯為(wei) 《金花的秘密》)——那是他的朋友理查德·威廉從(cong) 中文翻譯過去的。他忽然明白,自己一直沒法用語言表達的實驗與(yu) 研究,正是這本書(shu) 裏所描述的。這時候榮格鬆了一口氣,他知道了在世上的某個(ge) 地方,還有相似的感受存在。

  在他的分析心理學課程裏,榮格談到:“我所有關(guan) 於(yu) 經驗的依據都是從(cong) 我的病人們(men) 那裏獲得的,可是解決(jue) 問題的辦法,卻是從(cong) 內(nei) 心通過對潛意識發展過程的觀察而得到。”

  榮格看待女性的視角有點過時

  晚年的榮格

  騰訊文化:榮格的理論與(yu) 精神分析的方法與(yu) 今天現代社會(hui) 的語境是否同步?隨著社會(hui) 的發展,你認為(wei) 他的某些理論層麵是否需要重新思考?

  魏維安·蒂鮑迪:榮格的理論裏,從(cong) 沒有過“非黑即白”“非高即低”的說法。與(yu) 此相對,他更趨向於(yu) “既黑又白”或者“又高又低”。而我們(men) 現在要做的是保持兩(liang) 端的平行。畢竟對於(yu) 大部分人來說,榮格的理論都是很難理解的。

  他生於(yu) 19世紀(1875年),壯年時經曆過一戰。這段經曆對他是極大的折磨。正如我已經提到過的,榮格比他所在的時代走得更前。他一直都理解不了自己為(wei) 什麽(me) 無法認同當時醫學世界所使用的語匯。

  可是,即使榮格超越了他那個(ge) 時代,依我看來,他看待女性的視角還是有點過時。如今新一代的女性,包括中國的,已經不再隻是為(wei) 孩子和丈夫奉獻的角色了。她們(men) 變得更自由。

  騰訊文化:在《百分百榮格》中,你提到了一個(ge) 臨(lin) 床案例:一個(ge) 聰明又有愛的女性,受著用自己“絕對的愛”與(yu) “絕對價(jia) 值”去束縛他人的困擾。如何區分用單一的價(jia) 值觀強加於(yu) 他人頭上和有意識地去啟發他人?該如何評判這些行為(wei) 與(yu) 意識?

  魏維安·蒂鮑迪:這兩(liang) 者之間的區別,也是對權力的意願和愛的意願之間的區別。我在書(shu) 中提到案例中的女主角,受到獨裁專(zhuan) 製的陽性一麵,也就是榮格所說的“阿尼姆斯”(animus)的控製。而如果希望去啟發他人的話,人一般是陰性和溫柔的,榮格稱這一麵為(wei) “阿尼瑪”(anima)。

  人們(men) 經常很容易對他人指手畫腳做出評判,很難去試圖理解他人、去接受我們(men) 所看到的,而且很快就會(hui) 拒絕和否認。可是,當我們(men) 每次因為(wei) 他人原本的模樣及所作所為(wei) 厭煩或生氣時,很可能意味著那是我們(men) 自己的陰影在作祟——在我們(men) 的內(nei) 心有自己不願意看見的部分。假如能意識到這點,我們(men) 就可能改變對待他人的態度,變得寬容。

  中國為(wei) 什麽(me) 興(xing) 起榮格熱

  騰訊文化:對於(yu) 那些努力試圖了解自我內(nei) 心的人和從(cong) 事精神分析的人,你是否建議大家依照人格分類去對號入座?

  魏維安·蒂鮑迪:我想說,正好相反。按照榮格的理論,每個(ge) 人都必須找到“自己的方式”而抵達“自性”,實現那個(ge) 在他們(men) 內(nei) 心最真實的人,而那是獨一無二的。

  我知道,在中國這樣的國家,要實現這樣的過程難上加難,因為(wei) 集體(ti) 主義(yi) 一貫在人們(men) 心目中占據重要地位,向著“應該成為(wei) 一個(ge) 怎樣的人”的方向去努力,比“做自己”的吸引力大得多。

  騰訊文化:在今天中國的一些城市,針對各種生活問題,不少人開始從(cong) 內(nei) 心尋找答案和解決(jue) 方法。最近北京的一個(ge) 榮格心理學課程吸引了上千人報名。這是近三五年來的新現象,這是一個(ge) 主要以積聚財富為(wei) 目的的社會(hui) 一段時間後的必然趨勢嗎?在巴黎等法國城市,心理學在普通百姓中間有怎麽(me) 樣的發展趨勢?在鄉(xiang) 村和城市,情形有不同嗎?

  魏維安·蒂鮑迪:精神分析最初是19世紀末在維也納問世的,但弗洛伊德的影響卻來自巴黎薩爾佩特裏埃爾診所的夏爾科(Pr.Charcot)。後者是一位神經學家,當時在研究和用催眠的方式治療歇斯底裏症。

  1886年,弗洛伊德在巴黎待了好幾個(ge) 月。1901年,榮格也到了巴黎,在薩爾佩特裏埃爾診所跟心理學家皮埃爾·讓內(nei) (Pr.Janet)學習(xi) 了一段時間。我想說的是,精神分析學從(cong) 一開始就是布爾喬(qiao) 亞(ya) 屬性的,並且一直都在城市中發展開來:巴黎、維也納、蘇黎士、倫(lun) 敦……鄉(xiang) 村的老百姓不需要精神分析,因為(wei) 他們(men) 有更自然的生活方式,大自然和宗教等其他手段(尤其是天主教)可以幫他們(men) 消除焦慮。

  把積聚財富作為(wei) 人們(men) 生活的基礎,這種狀態可以持續一段時間,這就好比對於(yu) 一些人來說,信仰天主教是他們(men) 生活的目的。隨著宗教信仰的衰弱,人們(men) 內(nei) 心開始感覺到空虛,這時候他們(men) 必須去麵對人生的最大恐懼(當然,其中也許包括了死亡)。消費主義(yi) 也一樣。在特定的一段時期內(nei) ,你的生活也許充滿了物質和物欲,可是慢慢的,你會(hui) 發現這一切都毫無意義(yi) ,然後你的內(nei) 心變得極度空虛。

  即便發展到現在,精神分析學依然是屬於(yu) 城市的現象,在西方肯定是如此。至於(yu) 你提到的近期在北京的榮格熱,我想,跟其他精神分析理論相比,榮格的理論是最貼近中國人的思維方式的,這也許就是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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