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社會(hui) 十大俗氣：

　　一、腰有十文錢必振衣作響；

　　二、每與(yu) 人言必談及貴戚；

　　三、遇美人必急索登床；

　　四、見到問路之人必作傲睨之態；

　　五、與(yu) 朋友相聚便喋喋高吟其酸腐詩文；

　　六、頭已花白卻喜唱豔曲；

　　七、施人一小惠便廣布於(yu) 眾(zhong) ；

　　八、與(yu) 人交談便借刁言以逞才；

　　九、借人之債(zhai) 時其臉如丐，被人索償(chang) 時則其態如王；

　　十、見人常多蜜語而背地卻常揭人短處。

　　二

　　我向來不勸人做文人，隻要做人便是。顏之推《家訓》中說過：“但成學士，亦足為(wei) 人，必乏天才，勿強操筆。”你們(men) 要明白，不做文人，還可以做人，一做文人，做人就不甚容易。如果不做文人，而可以做人，也算不愧父母之養(yang) 育師傅之教訓，子夏所謂賢與(yu) 不賢，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yu) 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孔子所謂行有餘(yu) 力，則以學文。可見行字重要在文字之上。文做不好有什麽(me) 要緊？人卻不可不做好。

　　我想行字是第一，文字在其次。行如吃飯，文如吃點心。單吃點心，不吃飯是不行的。現代人的毛病就是把點心當飯吃，文章非常莊重，而行為(wei) 非常幽默。中國的幽默大家不是蘇東(dong) 坡，不是袁中郎，不是東(dong) 方朔，而是把一切國事當兒(er) 戲，把官廳當家祠，依違兩(liang) 可，昏昏冥冥生子生孫，度此一生的人。我主張應當反過來，做人應該規矩一點，而行文不妨放逸些。你能一天苦幹，能認真辦鐵路，火車開準時刻，或認真辦小學，叫學生得實益，到了晚上看看小書(shu) ，國不會(hui) 亡的，就是看梅蘭(lan) 芳，楊小樓，甚至到跳舞場擁舞女，國也不會(hui) 亡。文學不應該過於(yu) 嚴(yan) 肅枯燥，過於(yu) 嚴(yan) 肅無味，人家就看不下去。因為(wei) 文學象點心，不妨精雅一點，技巧一點。做人道理卻應該認清。

　　但是在下還有一句話。我勸諸位不要做文人，因為(wei) 做文人非遭同行臭罵不可，但是有人性好文學，總要掉弄文墨。既做文人，而不預備成為(wei) 文妓，就隻有一道：就是帶一點丈夫氣，說自己胸中的話，不要取媚於(yu) 世，這樣身分自會(hui) 高。要有點膽量，獨抒己見，不隨波逐流，就是文人的身分。所言是真知灼見的話，所見是高人一等之理，所寫(xie) 是優(you) 美動人的文，獨往獨來，存真保誠，有氣骨，有識見，有操守，這樣的文人是做得的。

　　袁中郎說得好：“物之傳(chuan) 者必以質，（質就是誠實，不空疏，有自己的見地，這是由思與(yu) 學煉來的。）文之不傳(chuan) ，非不工也。樹之不實，非無花葉也。人之不澤，非無膚發也。文章亦爾。（一人必有一人忠實的思想骨幹，文字辭藻都是餘(yu) 事。）行世者必真，悅俗者必媚，真久必見，媚久必厭，自然之理也。”這樣就同時可以做文人，也可以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