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善於(yu) 吸收前代史書(shu) 的精華，把它們(men) 融匯包攝在《史記》中。如《春秋》“長於(yu) 治人”的社會(hui) 價(jia) 值就為(wei) 《史記》提供了精神範例。司馬遷指出《春秋》具有“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的特點，並努力繼承它以“人事”為(wei) 指歸的精神，從(cong) “人”出發去考察曆史，從(cong) 而形成了獨具人文特色的一家之言。

　　韓兆琦中國《史記》研究會(hui) 名譽會(hui) 長

　　張新科陝西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趙明正北京工商大學副教授

　　《史記》為(wei) 何時至今日仍能閃爍光輝

　　主持人：今年是司馬遷誕辰2160周年，史學界在不久之前還舉(ju) 辦過紀念會(hui) 議。今天來看，經曆了兩(liang) 千多年，《史記》所體(ti) 現出來的哪些精神、追求依然具有時代價(jia) 值呢？

　　韓兆琦：我認為(wei) ，《史記》在經曆了兩(liang) 千多年風雨後，仍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yi) ，主要體(ti) 現在其進步的民族思想、卓越的經濟思想、人民性的思想追求三個(ge) 方麵。

　　漢武帝一生發動的戰爭(zheng) 有伐匈奴、伐大宛、伐東(dong) 越、伐南越、伐朝鮮、通西南夷等。其中除了對匈奴進行的戰爭(zheng) 屬於(yu) 正義(yi) 自衛反擊外，大多屬於(yu) 非正義(yi) 的擴張掠奪。司馬遷明著於(yu) 史，其同情顯然在被侵略、被掠奪的一方。司馬遷是漢代被壓迫人民與(yu) 被侵略、被掠奪的少數民族共同的朋友。司馬遷所宣傳(chuan) 的這種各民族友好一家的思想深入人心，它已經成了兩(liang) 千年來團結、凝聚境內(nei) 外各族中華兒(er) 女共同建設與(yu) 保衛神聖家園的強大精神力量。

　　司馬遷主張農(nong) 、工、商、虞四者並重，反對秦朝以來統治者一貫推行的“重本抑末”。在當時的統治者看來，商人不是勞動者，他們(men) 不創造財富，他們(men) 被看做是對整個(ge) 社會(hui) 有害無益的。封建主義(yi) 最理想的藍圖就是男耕女織、自給自足、小國寡民。司馬遷這種非常重要的經濟思想，被壓抑了兩(liang) 千多年。試想，如果從(cong) 司馬遷那個(ge) 時代，真來一個(ge) “工農(nong) 商虞”四者並重，那中國的古代史又將是一種什麽(me) 局麵呢。

　　《史記》與(yu) 其他20多部“正史”的最大不同是司馬遷不媚權貴，堅持實錄，實事求是寫(xie) 曆史。同時，司馬遷在《史記》中描寫(xie) 了大量的小人物，如遊俠(xia) 、隱者、食客、贅婿、卜者等。《史記》中有許多大人物所幹的轟轟烈烈的大事件，但這些大事件都是靠小人物的幫助完成的：信陵君竊符救趙是靠了侯嬴、朱亥；平原君能搬來楚兵，並堅守圍城，是靠了毛遂、李同；孟嚐君能脫離秦國，並在齊國幹一番事業(ye) ，是靠了馮(feng) 諼等。因此若說司馬遷給信陵君、平原君、孟嚐君立傳(chuan) ，其實際目的就是為(wei) 了表彰侯嬴、朱亥、毛遂、李同、馮(feng) 諼等這些下層人物，我看也是可以的。不媚權貴、敢於(yu) 批判腐朽黑暗，重視社會(hui) 下層、努力歌頌小人物，是《史記》中民主性突出表現的兩(liang) 個(ge) 方麵。

　　司馬遷從(cong) “人”出發去考察曆史，從(cong) 而形成了獨具人文特色的一家之言

　　主持人：您認為(wei) 司馬遷的《史記》最獨具的特色是什麽(me) ？

　　趙明正：司馬遷善於(yu) 吸收前代史書(shu) 的精華，把它們(men) 融匯包攝在《史記》中。如《春秋》“長於(yu) 治人”的社會(hui) 價(jia) 值就為(wei) 《史記》提供了精神範例。司馬遷指出《春秋》具有“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的特點，並努力繼承它以“人事”為(wei) 指歸的精神，從(cong) “人”出發去考察曆史，從(cong) 而形成了獨具人文特色的一家之言。

　　司馬遷生活在思想界由百花齊放到群論一律的變革時期，尚能領略百家爭(zheng) 鳴的遺風餘(yu) 韻，因此在文化觀點上主張批判繼承和兼容並包。梁啟超就推崇司馬遷是古代文化思想的集大成者：“其於(yu) 孔子之學，頗得力於(yu) 《春秋》，西南學派(老莊)、北東(dong) 學派(管仲齊派)、北西學派(申、商、韓)之精華，皆能咀嚼而融化之。又世在史官，承胚胎時期種種舊思想，磅礴鬱積，以入於(yu) 一百三十篇之中，雖謂史公為(wei) 上古學術思想之集大成可也。”可見，先秦漢初文化中的民本思潮和理性傳(chuan) 統是司馬遷人文思想的深厚曆史淵源。

　　但是，司馬遷對先秦諸子是批判接受的，他批判的基準就是“人”。如他批評儒家“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認為(wei) 他們(men) 禮節繁瑣，不夠通達，其著眼點是人。評陰陽家“大祥而眾(zhong) 忌諱，使人拘而多畏”。評墨家“儉(jian) 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著眼點是人的感性欲求，認為(wei) 墨家的節欲思想有悖於(yu) 人的天然本性。評法家“嚴(yan) 而少恩”，是著眼於(yu) 人的自由發展。對道家評價(jia) 最高，肯定了它“使人精神專(zhuan) 一，動合無形，贍足萬(wan) 物”，認為(wei) 它有利於(yu) 人的個(ge) 性才能的發展。司馬遷把“人”作為(wei) 出發點，從(cong) 人的生存和發展出發來審視、衡定傳(chuan) 統文化的價(jia) 值，這就與(yu) 儒家的人倫(lun) 文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後者認為(wei) 文化是人的先行規定，而司馬遷則認為(wei) 文化是為(wei) 人存在、為(wei) 人服務的。在儒家地位趨於(yu) 獨尊的文化專(zhuan) 製時代，這是極為(wei) 難能可貴的人文精神。

　　《史記》之所以具有生命力，還在於(yu) 它作為(wei) 一條文化鏈，有傳(chuan) 播者，有接受者，有研究者，曆代不絕

　　主持人：兩(liang) 千年來，《史記》一直都被奉為(wei) 經典，除其自身的魅力外，還有什麽(me) 原因使其保持著長久的生命力？

　　張新科：司馬遷的《史記》具有永久的魅力與(yu) 生命力。其魅力在於(yu) 它深刻而獨特的思想，在於(yu) 它通過幾千年曆史體(ti) 現了人性的光輝和我們(men) 的民族精神，在於(yu) 它文本的整體(ti) 係統結構和強大的藝術力量。正是這些魅力，形成了《史記》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影響力和永恒的生命力。

　　《史記》之所以具有生命力，也來自於(yu) 曆代讀者對它的消費與(yu) 接受，它作為(wei) 一條文化鏈，有傳(chuan) 播者，有接受者，有研究者，曆代不絕，乃至於(yu) 形成一門學問——“史記學”。這門學問的形成過程，就是《史記》生命力延伸的過程。漢魏六朝是《史記》的傳(chuan) 播和初步研究時期，此後不斷發展，20世紀以來進入研究的高潮時期。《史記》的生命力還來自於(yu) 它世界性的傳(chuan) 播與(yu) 研究。據史書(shu) 記載，《史記》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傳(chuan) 播到了朝鮮半島。《史記》傳(chuan) 入日本已有一千多年的曆史。據覃啟勳考證，“《史記》是在公元600年至604年之間由第一批遣隋使始傳(chuan) 日本的”，明清之際，是《史記》東(dong) 傳(chuan) 日本的黃金時代。《史記》傳(chuan) 入日本後，對日本的政治、文化等產(chan) 生了重要影響。在日本，各種形式的《史記》抄本、刻本，或選本，或全本，數量在百種以上，《史記》的傳(chuan) 播和普及程度是非常廣泛的。在歐美國家，《史記》也愈來愈受到重視，全本的俄語、法語版《史記》已經問世，全本的英語版《史記》也即將完成。世界範圍的《史記》研究也愈來愈深入，顯示出《史記》永久的魅力和生命力。

　　今天我們(men) 該怎樣讀《史記》

　　主持人：近些年來，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越來越為(wei) 當代人重視，《史記》也成為(wei) 熱門書(shu) ，今天我們(men) 該怎樣讀《史記》或者說從(cong) 《史記》中我們(men) 能讀出什麽(me) ？

　　趙明正：讀《史記》應讀出司馬遷的人文精神。司馬遷看到人的才能發展促進了人的個(ge) 體(ti) 意識的覺醒，“夫士業(ye) 已屈首受書(shu) ，而不能以取尊榮，雖多亦奚以為(wei)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憤發其所為(wei) 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都是表現人們(men) 要求施展才能，改變自己與(yu) 生俱來的社會(hui) 地位。司馬遷所關(guan) 注的個(ge) 體(ti) 不是道德的化身，而是有各種缺陷的人；他考察個(ge) 體(ti) 的人不是觀照他們(men) 為(wei) 君、為(wei) 臣、為(wei) 父、為(wei) 子的抽象本質，而是觀照其活生生的個(ge) 性；他沒有按照這些人的社會(hui) 角色寫(xie) 出他們(men) 應該擔負何種社會(hui) 責任，而是寫(xie) 出他們(men) 按照各自不同的自由意誌所從(cong) 事的社會(hui) 活動。馬克思說得好：“人們(men) 的社會(hui) 曆史始終隻是他們(men) 的個(ge) 體(ti) 發展的曆史，而不管他們(men) 是否意識到這一點。”

　　張新科：優(you) 秀曆史人物隨著時代的變化仍然顯示出魅力，比如說《史記》裏麵記載的從(cong) 先秦到漢代的人物，為(wei) 什麽(me) 我們(men) 今天還研究它，還從(cong) 這些人身上得到力量，那是因為(wei) 這些人身上有價(jia) 值。如果沒有價(jia) 值的話，人們(men) 早就把他拋棄了。

　　我們(men) 作為(wei) 讀者，閱讀《史記》這樣的優(you) 秀傳(chuan) 記，會(hui) 從(cong) 這些傳(chuan) 主身上得到一種生命的啟迪。一看曆史上的這些優(you) 秀人物，這樣的有為(wei) ，自己也就產(chan) 生一種共鳴，然後引發自己的行為(wei) 反應，覺得我應該像這樣去做。這就產(chan) 生一種積極的作用。就像司馬遷當時為(wei) 什麽(me) 發憤著書(shu) ，在逆境中去完成《史記》，他也在前代人那裏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我們(men) 今天去讀《史記》等古代傳(chuan) 記，也能從(cong) 他們(men) 身上得到一種精神的力量。

　　以《史記》為(wei) 代表的這樣一些傳(chuan) 記，我們(men) 從(cong) 裏麵不光是得到一些曆史知識，更多的是如何去做人，實際上就是得到一種生命的啟迪。從(cong) 正麵人物身上可以得到一種力量，從(cong) 反麵人物身上可以得到一種教益。有一些人我們(men) 也不能決(jue) 然地說是好人壞人，也有一些處在中間，你無法用好壞去判定他。不管什麽(me) 樣的人，要他們(men) 十全十美，肯定很難。我們(men) 主要看他身上的主旋律，會(hui) 給我們(men) 一種精神上的啟迪，所以胡適說“傳(chuan) 記可以幫助人格的培養(yang) ”。傳(chuan) 記是人類生命的一種特殊載體(ti) ，是素質教育的最好讀本。而且讀者通過傳(chuan) 記看到的不光是傳(chuan) 主一個(ge) 人，也是一個(ge) 時代，一個(ge) 民族精神的體(ti) 現。優(you) 秀的傳(chuan) 主、有價(jia) 值的生命就是魯迅先生所讚揚的“中國的脊梁”。

　　閱讀延伸

　　《史記》名稱之來由

　　《史記》最初沒有固定書(shu) 名，稱“太史公書(shu) ”，或“太史公記”，也省稱“太史公”。據現知材料考證，最早稱司馬遷這部史著為(wei) 《史記》的，是東(dong) 漢桓帝時寫(xie) 的《東(dong) 海廟碑》。“史記”本來是古代史書(shu) 的通稱，從(cong) 三國開始，“史記”由通稱逐漸成為(wei) “太史公書(shu) ”的專(zhuan) 名。

　　繼承《春秋》精神撰寫(xie) 《史記》

　　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說：“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yu) 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chuan) ，繼春秋，本詩書(shu) 禮樂(le) 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此正暗示其有明道義(yi) ，顯揚誌業(ye) 人物的使命。

　　《春秋》的下限，到魯哀公獲麟之年，此後的史事就沒有完整的史籍記載。司馬遷撰寫(xie) 《史記》，是紹繼《春秋》，止於(yu) 漢武帝元狩元年“獲麟”之時。

　　然而，司馬遷繼承《春秋》，不僅(jin) 是要形式上承繼周公以來的道統，而且是重視《春秋》的性質，他在《太史公自序》中說：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春秋》以道義(yi) 。撥亂(luan) 世反之正，莫近於(yu) 《春秋》。可見，司馬遷對“春秋之義(yi) ”和“春秋筆法”心儀(yi) 已久，他要承孔子的真意，秉承《春秋》褒貶精神，撰述《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