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賞金獵人”到“研究主人”:一個青年智庫研究者的樸素轉身
發稿時間:2025-03-24 16:25:51 來源:澎湃新聞 作者:王瑞民
2019年9月,我正式進入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工作,但結緣則要更早。兜兜轉轉,竟已十年有餘(yu) ,這是一個(ge) 青年智庫研究者從(cong) “賞金獵人”樸素轉身為(wei) “研究主人”的自我進化故事。
一、結緣:“這是我理想中的工作”
2014年3月,在我的導師陶然教授的力薦下,我獲得中國發展研究獎學金,進入中心農(nong) 村部跟隨劉守英研究員實習(xi) 。可能由於(yu) 文字功底還不錯,加上比較勤快,興(xing) 趣愛好能和同事打成一片,很快嶄露頭角,成為(wei) 實習(xi) 生中參與(yu) 程度最深者。中心政策研究的特點是問題導向,真正為(wei) 摸清情況以資實地應用而調查寫(xie) 作,比較樸實接地氣。這與(yu) 我在人大漢青接觸到的大量酷炫模型很不相同,發表和方法導向容易使人迷失在模型的汪洋大海中,而忘了為(wei) 了什麽(me) 而出發。
真實世界,問題導向,才是我的出路。在農(nong) 村部實習(xi) 的兩(liang) 年時間中,走了大半個(ge) 中國,極大地增長了見識,也收獲了十幾篇沉甸甸的報告。
需要說明的是,我在進入中心之前的生活一直比較奔波。除了每學期七八門課的學業(ye) 外,為(wei) 了能有更豐(feng) 裕的生活,開過淘寶店、賣過舊書(shu) 、當過駕校代理、給出版社編過書(shu) 、給不少老師當過研究助理,一年掙個(ge) 5萬(wan) -10萬(wan) 問題不大,在學生裏算個(ge) “小土豪”,可以沒來由地經常請人吃飯。到農(nong) 村部實習(xi) 後,我發現隻要好好寫(xie) 報告,一年10萬(wan) 問題也不大,而且與(yu) 自己的主業(ye) 相互促進且更舒服,於(yu) 是就把“多種經營”砍掉了,避免時間的過度分散與(yu) 無端浪費。
一個(ge) 工作,既能夠使得自己增長知識和本領,又能使得自己獲得體(ti) 麵的收入,我意識到“這是我理想中的工作”。因此,也更加篤定地付出。
二、出走:成為(wei) 一名“賞金獵人”
很多時候,“有心栽花花不開”是生活的常態。臨(lin) 近2017年博士畢業(ye) 時,中心突然不招應屆生了,加之劉守英老師也離開中心到人民大學當教授,我想我要與(yu) 中心失之交臂了,有些悵然若失。
當時,我有一個(ge) 大概率保底的工作,即去首經貿當老師,這也是劉守英老師幫我爭(zheng) 取的。“手裏有糧、心中不慌”,找工作隻找了發改委宏觀院和央行研究局。2017年1月底,宏觀院就要了我,且要求很快簽約。考慮到宏觀院也還不錯,就答應了。實際上,當時我還在市場所實習(xi) ,但當時與(yu) 各位領導、同事接觸較為(wei) 有限,做的工作也很少。直到2017年6月,所裏要舉(ju) 辦一個(ge) 國際會(hui) 議,我才忙碌起來。其實,這時候我已經確信我不會(hui) 來中心了,但我希望用一次付出,感恩中心三年來帶給我的成長,連續熬夜,盡力把這次會(hui) 辦好。
2017年7月,正式入職宏觀院經濟所。宏觀院人比較多,加上所與(yu) 所、乃至所與(yu) 院都是平級的,所以機製也比較活,不坐班。平時的工作是雙向選擇,實行課題組長負責製,其他人則根據自己的實力,成為(wei) “賞金獵人”。誰比較能幹、誰比較靠譜,工價(jia) 就高一些。
在年輕人裏,我做“政策研究”的經曆算是比較豐(feng) 富的,上手也快,因此找我的人不少,除了經濟所的一些課題,我還廣泛參加了國土所、財科院、人民大學等外部單位的課題,收入還比較可觀,算得上一名還不錯的“賞金獵人”。但給人幹不如自己幹,我開始嚐試承接一些外部課題,2018年底攬到一個(ge) 國土空間規劃課題的專(zhuan) 題,金額30萬(wan) 。
可以說,在宏觀院的兩(liang) 年多時間裏,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圍繞提高收入、快速奔小康來開展的。那時的我,一直秉信收入即是市場價(jia) 值的體(ti) 現,小康之後才能施展手腳。事實上,這種做法與(yu) 宏觀院的體(ti) 製也是激勵相容的。
三、歸來:還迷糊著
2019年4月,我參加了市場所的招聘考試,並於(yu) 9月正式到所裏上班。歸來後很親(qin) 切,有欣喜。但也不得不承認,剛來所裏的一年,由於(yu) 激勵機製變化與(yu) 收入衝(chong) 擊,我有些迷迷糊糊。
雖然都是做谘詢研究的事業(ye) 單位,但中心“公”的成分更高一些,青年研究人員的收入主要來自工資收入,課題收入僅(jin) 作為(wei) 績效的一部分納入工資。
這無疑給我帶來了明顯的收入衝(chong) 擊。加之從(cong) 宏觀院出走時代價(jia) 不菲,裏外裏一下子少了不少錢。2019年中心的職稱評定也未能如期舉(ju) 行,內(nei) 心有些苦悶,夜深人靜時也難免慨歎時運不濟。
表現在工作上,就是有些迷迷糊糊。領導交辦的,當然也都會(hui) 去寫(xie) ,但是因為(wei) 沒有了及時的賞金激勵,寫(xie) 得不帶勁,加上任務繁多,質量上也多是以能交差為(wei) 準。這是因為(wei) “賞金獵人”的心態尚未轉變,沒有“賞金”就幹不動,“賞金”不高就犯迷糊。
但從(cong) 深層次來講,人的困境多來自把自己擺得太高,下不來。沉浸在自我營造的迷夢中,不願醒來。隻有等別人來要求、來“請”,才動一動,幾乎沒有主動寫(xie) 調研報告。
四、醒了:用力吧!
2021年3月,父親(qin) 溘然離開,成為(wei) 到目前為(wei) 止的人生中對我最大的打擊。我為(wei) 自己沒有盡到為(wei) 人兒(er) 女的責任、照顧好父親(qin) 而長久自責,陷入深深的悔與(yu) 恨中。在日複一日的痛苦中,我也開始驚醒。這樣迷迷糊糊的日子不能再繼續了,我要如何發展,如何在中心“立住”?
用力吧!寫(xie) 報告吧。
正好在此時,鄧鬱鬆老師提醒我和三元,要一個(ge) 季度寫(xie) 一篇調研報告,邵挺老師也提醒我不要托大。我先從(cong) 之前撰寫(xie) 的課題報告入手,將其改寫(xie) 為(wei) 調研報告,並嚐試在外麵也發一下,先露個(ge) 臉。平時有些小的思考,就寫(xie) 成兩(liang) 三千字的豆腐塊文章,在中心的《經濟要參》發一下,作為(wei) 一種寫(xie) 作訓練。
我很快發現,用心寫(xie) 出來的報告是有人讀的。就租房券問題寫(xie) 了一篇調研報告,一篇白頭,後者獲得了中央領導批示。有些報告中央領導雖未批示,但給其他不少具體(ti) 部門的人也帶來了有益參考。相關(guan) 部委、《經濟日報》等機構的人士陸續聯係到我,這給了我很大激勵,讓我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義(yi) 的,能夠為(wei) 公共政策的製定與(yu) 完善提供一定的參考,寫(xie) 作與(yu) 反饋形成了一種良性互動。
得益於(yu) 此,我2021年寫(xie) 了十多篇調研報告、擇要、白頭,在《經濟要參》等雜誌發表文章十餘(yu) 篇,成果在中心年輕人裏還算比較突出。
五、持續加力:從(cong) “賞金獵人”到“研究主人”的樸素轉身
寫(xie) 多了,我越來越覺得,應激性用力隻是一個(ge) 初級階段,需要主動加力,完成從(cong) “賞金獵人”到“研究主人”的樸素轉身。
在“賞金獵人”階段,被動賣力,隻是研究的一般參與(yu) 者,拿賞金,完成任務。其快樂(le) 來自拿到賞金時的滿足感,但“賞金”是分散的,難免東(dong) 一榔頭、西一棒槌,發力不集中,很難形成研究的積累。人都是容易小富即安的,特別是在窮的時候。來得過快的“賞金”,不久便能吞噬從(cong) 長計議的決(jue) 心和意誌。
到“研究主人”階段,主動加力,真正成為(wei) 研究的推動者,需要琢磨、思考哪些才是真正有價(jia) 值的研究,而不是僅(jin) 僅(jin) 考慮哪些是有“賞金”的研究;需要發揮“企業(ye) 家精神”,帶著萌生出的使命感去工作。其中的快樂(le) 來自能夠為(wei) 中國公共政策進步加一把力、添一把火的成就感,也來自形成自己的研究積累上一個(ge) 台階後那種豁然開朗的清爽感。
中心最大的優(you) 勢是平台,隻有把研究做好,真正在特定領域學懂弄通,才能讓個(ge) 人才華與(yu) 中心平台相得益彰,才能實現中心利益、所裏利益、個(ge) 人利益在更高的層次上更根本地統一。
基於(yu) 對自身位置感的重新認識,我不再滿足於(yu) 多寫(xie) 個(ge) 三五篇報告,而是根據研究需要,想辦法抓緊時間做事,投入精力、投入時間,必要時也投入金錢。除了完成中心和所裏的交辦任務外,圍繞住房和土地政策領域琢磨還有哪些重要的問題沒有搞清楚?自認為(wei) 比較重要的問題,自己加緊寫(xie) ,如居民住房虛擬租金的估“實”問題;認為(wei) 有一定意義(yi) 的問題找合作者來一起寫(xie) ,為(wei) 合作者提供基本的思路和提綱,分工或由合作者撰寫(xie) 初稿,我來討論、修改、定稿。
為(wei) 讓合作者能夠盡最大努力把問題弄清楚、寫(xie) 清楚,主動提出所有類似合作成果均由合作者署名第一作者、我署名第二作者,合作者如果不是中心的,內(nei) 部發表時我按照中心規定署名第一作者,對外發表時則由合作者署名第一作者。如果合作者是在校學生,還看不到合作的前景,我會(hui) 利用自己的收入為(wei) 其提供必要的補貼。通過這樣一種機製,除了自己用力外,可以比較好地調動他人的積極性,組織、動員力量一起開展研究、集中發力,這些研究成果也將成為(wei) 我整個(ge) 研究體(ti) 係中的有機模塊。每年圍繞10個(ge) 領域內(nei) 的小議題進行“小題大做”,寫(xie) 成5000字的調研報告,一年就是5萬(wan) 字,五年下來就是25萬(wan) 字,基本上這個(ge) 領域的大小問題就都研究過一遍了,多少都有些發言權了。也得積累到這樣的程度,為(wei) 黨(dang) 中央、國務院谘政時,才有可能持續說上話,提供靠譜的政策分析與(yu) 建議。更進一步地,可以為(wei) 社會(hui) 提供有價(jia) 值的公共產(chan) 品,助推公眾(zhong) 更好地認識和理解公共政策。
好的輸出需要持續的高質量輸入。一有時間,我就閱讀與(yu) 研究相關(guan) 的經濟學領域的經典書(shu) 籍和文獻,並做好摘錄和筆記,與(yu) 自己在真實世界中的觀察進行比對思考,也讓自己在分析、寫(xie) 作時能夠更加準確地運用相關(guan) 的經濟學概念、經濟學思維。除了圍繞特定研究題目閱讀相關(guan) 材料外,我要求自己每天讀一小時其他的書(shu) ,這樣既能夠轉變思維方式,也能夠豐(feng) 富文字表達。鄧鬱鬆老師也提議我們(men) 多看其他方麵的書(shu) ,讓我更加篤定這樣做是有意義(yi) 的。
智庫研究是一場馬拉鬆,必須有好的身體(ti) ,才能在長期投入中保持好節奏感。我一改之前的頹廢模樣,通過打球等方式,保持一周三練,也更加注意作息的規律性,不再熬夜,不再像剛參加工作時那樣快中午才到辦公室,早上七點一刻便坐在辦公桌前開始工作,一邊讀書(shu) 、寫(xie) 文章,一邊還能曬曬那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
以自己從(cong) 事學習(xi) 和研究的心路曆程,充當自序,希望其中的星星之火,能抵達更多的同道中人,為(wei) 其提供一點亮光。
[作者王瑞民係經濟學博士,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市場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本文為(wei) 《央地之間:轉移支付的政治及其他》(上海遠東(dong) 出版社,2025年2月出版)的自序,初稿完成於(yu) 2022年4月,定稿於(yu) 2024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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