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正值社會(hui) 轉型時期，是中國近代化曆程的開端。就明代文化而論，晚明堪稱最有活力、最有生氣、最有解放精神的時代。進而言之，明朝人思想之活躍，興(xing) 趣之廣泛，視野之開闊，均是前無古人的，以致出現了一些奇談怪論。

　　在明代的知識人群體(ti) 中，開始對儒家傳(chuan) 統道德進行徹底的反省，進而為(wei) 自出機杼的新說奠定思想基礎

　　明代怪論的出現至少可以證明，在明代的知識人群體(ti) 中，開始對儒家傳(chuan) 統道德進行徹底的反省，進而為(wei) 自出機杼的新說奠定了思想基礎。在晚明的知識人群體(ti) 中，出現了不乏新見的論著，如賀道星之《危言》，袁宏道之《狂言》，李贄之《焚書(shu) 》，顧大韶之《放言》。從(cong) 這些書(shu) 名或篇名不難發現，他們(men) 已經自覺地意識到，自己的言論或許會(hui) 因為(wei) 自出機杼而不被傳(chuan) 統或世俗之士所見容。

　　一是懷疑精神。如李之藻認為(wei) ，人具懷疑精神是一種正常的現象，人隻要“求諸自心而不得”，或者“質諸習(xi) 聞習(xi) 見而不合”，勢必會(hui) 產(chan) 生懷疑。當然，所謂的“疑”，可以分為(wei) “正疑”與(yu) “妄疑”兩(liang) 種，他所取的僅(jin) 僅(jin) 是“正疑”而已，但李之藻提出的“正疑”，勢必導致這樣一種認知，即“道”未必“備於(yu) 古”，“經”未必“盡於(yu) 聖”。在明人思想中，彌漫著一股疑古的思潮。這種思潮，先由“疑傳(chuan) ”開其端，進而發展到“疑經”。一至“翼經”“續經”說的提出，更是說明明人已具一種“經自我作”的思想。

　　二是創新精神。明代學術的最大特點，就是自出機杼，凡是前人說過的話，便不屑再說，卻總是要另出一番臆說。從(cong) 清儒李光地的記載可知，明末有一位耆老曾說過這樣一番話：“孔子之書(shu) ，不過是立教如此，非是要人認以為(wei) 實。”這種別出己見的風氣，始於(yu) 嘉靖以後，尤其是王陽明開啟了這一派的學問，進而在明末蔚為(wei) 一股風潮。在明末，無論是淺學小生，還是著名學者，無不“以訾毀先輩為(wei) 豪大，以詆譏宋儒為(wei) 名通”，甚至成為(wei) 當時學術界的一種“時尚”。

　　變者，即不再恪守傳(chuan) 統，而是持一種“是今非古”之論

　　明代文化呈現出一種多元化的麵相。這種“多樣性”，大抵可以用博、雜二字加以形容。

　　說其博，不僅(jin) 限於(yu) 知識儲(chu) 備的弘博，更是指明人有著包容不同思想、不同見解的胸懷。就知識結構的弘博而言，明人興(xing) 趣廣泛，喜於(yu) 務博，幾已成為(wei) 一種風氣。尤為(wei) 可貴者，在明人的知識構成中，已經開始會(hui) 通古今、會(hui) 通儒佛道、會(hui) 通儒耶。以會(hui) 通古今為(wei) 例，丘濬主張將“稽古”與(yu) “近思切己”相結合，顯然是將古今牽於(yu) 一線。以會(hui) 通儒佛道為(wei) 例，晚明儒佛道三教合一之論甚囂塵上，佛教開始向科舉(ju) 八股文滲透。以會(hui) 通儒耶為(wei) 例，晚明的學者並非止步於(yu) 將儒學與(yu) 基督教合流，而是在此之上更進一步，在文化上達臻會(hui) 通中西的境界。如李之藻認為(wei) ，“學問無窮，聖化無外”，對於(yu) 來自西方的異文化，不妨采取“並蓄兼收”的態度，以昭顯“九州同文之盛”;徐光啟更是提出了“會(hui) 通超勝”這一頗有前瞻性的主張，建議借助於(yu) 翻譯—會(hui) 通—超勝這一過程，吸收西方文化，乃至超越西方文化。

　　說其雜，主要是指文化、知識弘博背後的亂(luan) 象，甚至魚龍混雜、泥沙俱下。明人學問，絕非清儒所指摘的“空疏”，而是存在著博雜化的傾(qing) 向。如明末學者邱一敬、陳際泰，均讀書(shu) 很多，堪稱博學。他們(men) 的學問，邱一敬有“三河雜貨行”之稱，陳際泰有“廣城雜貨行”之號。兩(liang) 人學問的共同之處就是如同“雜貨行”一般的博雜，應有盡有，所不同者隻是多少而已。在知識構成上，博雜不等同於(yu) 博雅。正是在這一點上，明儒與(yu) 清儒恰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明人學問，博而雜，甚至“博而不精”;而清儒學問，尤其是乾嘉學者，正好能做到博而精。

　　盡管明人學問存在著博雜的偏弊，但無疑是文化多樣性的一種表征。在文化趨於(yu) 多樣性的大勢下，明代的知識人開始對“異端”加以重新的認知與(yu) 包容，甚至不再排斥“異端”。如王陽明對“異端”有其獨特的看法，認為(wei) “與(yu) 愚夫愚婦同的，是謂同德。與(yu) 愚夫愚婦異的，是為(wei) 異端”。以愚夫愚婦或百姓日用作為(wei) 區隔“同德”與(yu) “異端”的標準，這是明代文化多元化的典型例證，其結果則是不再貶斥異端，甚至對佛老不加排斥。

　　晚明是一個(ge) 思想解放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思想家之間爭(zheng) 辯不休，文化呈現出多元紛呈的麵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作者為(wei) 西南大學曆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