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土歸流:清代“大一統” 國家構建與發展的重要環節
發稿時間:2024-06-03 10:52:28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鄒建達
雍正時期,清政府在西南邊疆實施改土歸流,“置郡縣,易封建”,促進“九州之大歸於(yu) 一統”(光緒《普洱府誌稿·建置誌》)。改土歸流促進了政治統一,為(wei) 經濟、文化的大開發、大發展創造了條件,加快了邊疆與(yu) 內(nei) 地“一體(ti) 化”進程,成為(wei) 清代“大一統”國家構建與(yu) 發展的重要環節。
改土歸流帶動了邊疆管理體(ti) 製重大變革,增強了政治統一性
土司製度在其建立到發展完善過程中,促進了中央王朝對西南各民族由“羈縻控製”到“間接統治”的轉變,對於(yu) 增進多民族國家的統一曾起過積極作用。但土司“雖受天朝爵號,實自王其地”(《明史·四川土司》),世世相承,控製著其治下的土地和人民。明代中期便開始實施“改土歸流”。但至清雍正朝,因受曆史條件的製約,“改土歸流”僅(jin) 作為(wei) 控製土司的一種手段或懲一儆百的應急之策,未能從(cong) 根本上動搖土司製度。大片區域仍被土司統治,“流官管轄者十之三四,土司管轄者十之六七”(《朱批諭旨·常德壽奏折》),加之湘、黔境內(nei) “流、土俱不受”的“化外苗疆”,行省之內(nei) 同時存在郡縣之地、土司轄地、“化外苗疆”三種不同的疆域形態,對應的治理方式也差別很大。
自雍正四年(1726年),清政府在西南地區實施有目的、有計劃、有組織的改土歸流,將打擊不法土司與(yu) 開辟“苗疆”結合起來,其成效最直觀地體(ti) 現在以下兩(liang) 個(ge) 方麵:一是改土歸流數量多、範圍廣。據統計,西南五省共革除土司220家,開辟“化外苗疆”十餘(yu) 處,新設流官152處(李世愉:《清代土司製度論考》)。於(yu) 滇,以瀾滄江為(wei) 限,除江外沿邊境一線的土司得以繼續保留外,江內(nei) 地廣勢大的土司被全部改土歸流;於(yu) 黔,“苗疆辟地二三千裏,幾當貴州全省之半”;於(yu) 桂,“改流麵積殆占土屬全部幅員五分之四”;於(yu) 川,改流後新設府州廳縣幾達全省之半;湖廣改流最為(wei) 徹底,自此“湖廣無土司”。《清史稿·土司傳(chuan) 》將之總結為(wei) “蠻悉改流,苗亦歸化”。學界則稱之為(wei) “大規模改土歸流”。
二是給予土司製度以巨大衝(chong) 擊。改流後,大片土司轄地和“化外苗疆”被納入郡縣直接統治,地方管理體(ti) 製實現劃一。對存留的土司,則通過強化原有的承襲、安插、貢賦、獎懲、征調等製度,並創設旨在削地限權、強化控製的分襲、撫恤、考成等規定,形成一整套完備的管理和控製體(ti) 係,限製其政治、經濟、司法等特權。上述邊疆管理體(ti) 製的重大變革,給予土司製度巨大衝(chong) 擊,大多數僅(jin) “存其名號而已,無尺寸之柄”(乾隆《貴州通誌·秩官誌》),或隻管理三五個(ge) 村寨,甚至出現不理村寨和不世襲者,其割據性被消除,土司製度走向衰落,極大增強了西南邊疆的政治統一性,為(wei) 全方位的社會(hui) 變遷創造了條件。
改土歸流推動了大規模經濟開發,夯實了“大一統”經濟基礎
西南地區早在秦漢時就已納入郡縣統治,開發較早。元明以來,大片土地被土司占據,豐(feng) 富的資源得不到開發利用,經濟發展不平衡且長期處於(yu) 較低水平。改土歸流帶來穩定的社會(hui) 環境,推動了西南邊疆規模空前的經濟開發運動,其成就主要體(ti) 現在以下幾個(ge) 方麵:
礦業(ye) 開發“一百年的增長率大大超過了此前的兩(liang) 千年”(《清代的礦業(ye) ·前言》)。清代貨幣銀、錢並行,京師鼓鑄製錢所需主要原料銅和鉛,“改土歸流”以前主要依靠產(chan) 自日本的“洋銅”和盛京、湖南的鉛,改流後全麵轉為(wei) 使用滇銅和黔鉛。自乾隆五年(1740年)始,每年滇銅、黔鉛的產(chan) 量超過1000萬(wan) 斤和600萬(wan) 斤,以630餘(yu) 萬(wan) 斤滇銅、360餘(yu) 萬(wan) 斤黔鉛運至京師鼓鑄製錢,支撐清代國家貨幣金融運行,作為(wei) 清朝的國家戰略,持續一個(ge) 多世紀。西南邊疆的資源優(you) 勢轉化為(wei) 經濟增長動力,邊疆地區經濟獲得長足發展,更好融入全國經濟體(ti) 係之中,加速了邊疆與(yu) 內(nei) 地的一體(ti) 化進程。
大量移民的湧入曆史性地改變了西南地區的人口規模和民族構成。開采礦產(chan) 動輒萬(wan) 人,僅(jin) 雲(yun) 南東(dong) 川一地,“銀、銅、鉛、錫各廠共計二十餘(yu) 處,一應爐戶、砂丁及傭(yong) 工、貿易之人,聚集者不下數十萬(wan) 人”(乾隆《東(dong) 川府誌·鼓鑄》);在貴州,“自雍正五六年以來……銀、銅、黑白鉛廠上下遊十餘(yu) 處,每廠約聚數萬(wan) 至數千不等”(《清高宗實錄》卷311.乾隆十三年三月壬子)。礦業(ye) 開發吸引了大量移民,為(wei) 邊疆開發提供充足勞動力資源的同時,導致人口激增,糧食需求隨之增長,於(yu) 是官府將“墾荒之法視為(wei) 民生第一要務”,招民開墾,又吸引更多從(cong) 事墾殖的移民到來。有學者估計,從(cong) 康熙三十九年至道光三十年,雲(yun) 南、貴州和四川南部的人口從(cong) 500萬(wan) 激增到2100萬(wan) 。在這些地區,漢族人口在明代中葉就已超過少數民族人口且占比大幅擴大,分布範圍從(cong) 城鎮、壩區擴展到偏遠民族地區和山區,曆史性地改變了西南邊疆地區的人口規模和民族構成。各民族共同開發邊疆,增進了彼此的交流、交往、交融,社會(hui) 融合和國家認同程度顯著增強,“正是這種認同感的升華,才能夠解釋為(wei) 何邊疆如此廣袤的中國能夠維持長久的穩定”(李中清:《中國西南邊疆的社會(hui) 經濟:1250—1850》)。
邊疆經濟開發呈現全麵性、整體(ti) 性特點。改土歸流後,“雲(yun) 、貴、廣西之銅、鐵、鉛、錫礦廠,四川、湖南之銅、鉛、鐵礦,俱經開采”(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藏乾隆八年張廷玉奏折)。大規模的礦業(ye) 開發帶動了農(nong) 業(ye) 、墾殖、商業(ye) 、手工業(ye) 和城鎮的發展,交通、水利等基礎設施得到極大改善,生產(chan) 技術、生產(chan) 力水平得到全麵提升,開發區域從(cong) 城鎮、壩區、交通沿線推進到新改流地區、山區、邊遠民族地區,區域整體(ti) 經濟發展水平顯著提高,鞏固了“改土歸流”的成果,夯實了“大一統”的經濟基礎。
改土歸流推進了義(yi) 學的廣泛設置,鞏固了“大一統”的文化基礎
“大一統”國家建構中,文化的作用最為(wei) 深刻、最具本質性,呈現出強有力的導向作用、塑造作用。清朝統治者十分重視邊疆地區文化建設,用以儒家文化為(wei) 核心的漢文化去影響、教化周邊少數民族,統一人心和穩定社會(hui) ,維護“大一統”秩序。在推廣儒學的同時,西南邊疆地區的義(yi) 學設置最具效果和影響。
入清後,西南邊疆的學宮、書(shu) 院在原有的基礎上繼續發展,改土歸流後則進一步推進到新增府、州、廳、縣,推動了科舉(ju) 的進一步發展。而作為(wei) 啟蒙教育的社學,逐漸演變為(wei) 專(zhuan) 為(wei) 富家子弟提供科舉(ju) 服務的預備學校,並逐步被快速興(xing) 起的義(yi) 學所取代。
義(yi) 學出現於(yu) 康熙時期,“鄉(xiang) 間義(yi) 學以廣教化,子弟讀書(shu) 務在明理,非必令農(nong) 民子弟人人考取科第也”(陳宏謀:《養(yang) 正遺歸》)。義(yi) 學的功能、形式較適合西南邊疆多民族地區施行教化的實際需要,改流後迅速發展,逐步取代社學,成為(wei) 蒙童教育的主要形式。據相關(guan) 史料記載,有清一代西南邊疆義(yi) 學設置,高峰時雲(yun) 南有886館,設置重心為(wei) 改流地區;作為(wei) “振勵苗疆之要務”,貴州、湖南分別設有“苗疆義(yi) 學”186館、“屯、苗義(yi) 學”120館;在桂西和川東(dong) 南也設有數量不等的義(yi) 學。義(yi) 學的廣泛設置,打破了之前西南邊疆儒學僅(jin) 設於(yu) 城鎮和“巨鄉(xiang) 大堡”的格局,從(cong) 城市到鄉(xiang) 村,從(cong) 腹裏到邊徼,從(cong) 壩子到山區,從(cong) 漢族聚集區到少數民族地區,“義(yi) 館星羅棋布,處處有弦頌之風”(乾隆《雲(yun) 南通誌·藝文八》),儒家禮樂(le) 文化在遙遠的邊疆得到廣泛傳(chuan) 播,增進了西南各民族對以儒家文化為(wei) 特征的漢文化的了解、接受和認同,夯實了“大一統”的文化基礎,成為(wei) 西南邊疆穩定、民族關(guan) 係和諧的重要曆史因素。
“大一統”國家的構建與(yu) 發展,並非僅(jin) 限於(yu) 疆域的拓展,增進邊疆政治、經濟、文化的一統同樣重要。雍正年間西南邊疆的改土歸流,之所以能成為(wei) 清代“大一統”國家構建與(yu) 發展的重要環節,主要原因在於(yu) 強化了“大一統”的政治統一性,夯實、鞏固了“大一統”的經濟基礎和文化基礎,促進“九州之大歸於(yu) 一統”,充分顯示出中華文明所具有的突出統一性。
作者:鄒建達(雲(yun) 南師範大學曆史與(yu) 行政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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