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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一代離科學越來越遠?

發稿時間:2013-01-09 00:00:00  

  掛掉打給肯德基、麥當勞的電話,程聰興(xing) 奮了,連這兩(liang) 家公司的工作人員都不知道送外賣的便攜幹濕溫度箱是怎麽(me) 做出來的,“我搞明白了!”

  在清華大學的一周,這位來自西安的高二男生腦子裏裝的幾乎都是這些平時不會(hui) 花時間思考的問題--用他的話說,就是類似牛頓為(wei) 什麽(me) 會(hui) 被蘋果砸到的“弱智”問題。

  近日,同程聰一樣來自全國各地的上千名高中生來到北京,參加由中國科協、教育部,加上包括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在內(nei) 的41所重點高校合力組織的全國青少年高校科學營。

  與(yu) 很多假期名校舉(ju) 辦的夏令營不同,科學營並不具備變相的招生選拔功能,參加科學營活動的高中生以高一學生為(wei) 主。

  這些高中生在奔赴高考的既定路線中拐了個(ge) 小彎兒(er) ,享受一次難得的假期。以程聰為(wei) 例,如果沒有這次活動,他的暑假將繼續由父母導演:塞到老家某位老師的“私塾”,玩命做題。

  對主辦方而言,他們(men) 更希望通過高校的科技資源優(you) 勢來激發青少年對科學的興(xing) 趣,鼓勵青少年立誌從(cong) 事科學研究事業(ye) 。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7月底,在中國科技館與(yu) 巴斯夫公司舉(ju) 辦的小小化學家活動上,對隨機抽取的1383名6~12歲的孩子的調查結果顯示,僅(jin) 有不到四成的孩子以當科學家為(wei) 自己的願望。

  與(yu) 科學家越來越遠的一代?

  四成,這個(ge) 看似並非極具爆炸性的比例,在經過分析後卻更值得深思。活動負責人告訴記者,調查結果是從(cong) 這些孩子填寫(xie) 在許願卡上的心願為(wei) 原始數據統計得出的,而填寫(xie) 許願卡的環節是在中國科技館內(nei) 隨機進行的。

  這意味著,被統計的孩子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默認是對科技感興(xing) 趣的人,而就是在這群對科技“感冒”的孩子中,選擇科學家作為(wei) 職業(ye) 願望的人才占到四成,那麽(me) ,如果將這一調查放到科技館之外呢?

  中科院一位研究員在2010年對北京市1000多名中小學生的調查顯示,在9個(ge) 未來希望從(cong) 事的職業(ye) 中,選擇“科學家”的人數居倒數第三,隻比工人和農(nong) 民排名靠前。

  此次高校科學營所吸引的高中生,多數有過數物化生等學科競賽經曆,其中不乏大賽的獲獎者。這樣一群被學校老師看作有科學夢想,至少是愛學習(xi) 的學生,抱著前來“鍍金”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在清華大學高校科學營,來自河北某中學的高二學生阮清玲告訴記者,她從(cong) 未想過要當科學家。理由很簡單,她的堂姐在投資銀行工作,家裏人都以這個(ge) 堂姐為(wei) 榮,自己想像這個(ge) 堂姐一樣。盡管曾經在物理競賽中獲過大獎,但對她而言,這份大獎最重要的作用是明年參加名校自主招生麵試時“能加分”。

  阮清玲的想法並不特殊。這些年,經濟等熱門學科對數理化等基礎學科的衝(chong) 擊可謂不輕。據媒體(ti) 報道,在1999~2010年的高考狀元中,選擇就讀“經濟管理類專(zhuan) 業(ye) ”的最多,有358人;其次才是數理化基礎類專(zhuan) 業(ye) ,僅(jin) 有142人。

  公開資料顯示,清華的狀元至少占全國的一半,其中又有1/3~1/2選擇經管專(zhuan) 業(ye) 。這意味著每6名狀元,至少就有1人選擇就讀經管專(zhuan) 業(ye) 。

  高分精英拋棄理化生等基礎學科,選擇投身金融、經濟等熱門專(zhuan) 業(ye) ,這讓不少科研工作者失望。甚至有學者感歎道,當下的年輕人正在成為(wei) 與(yu) 科學家越來越遠的一代。

  STEM人才危機

  一次奧數比賽後,5名中國高中生獲獎。中國科學院副院長詹文龍問獲獎學生將來想讀什麽(me) 專(zhuan) 業(ye) ,結果令他大失所望。5人想讀的專(zhuan) 業(ye) 或者是管理,或者是金融,沒一個(ge) 人表示要去讀物理和數學。

  這位“文革”後畢業(ye) 的大學生清晰地記得,自己年輕時一心想做科學家。在那個(ge) 物質相對匱乏的年代,做研究的條件相當艱苦,一個(ge) 電鈴、一個(ge) 接頭乃至一個(ge) 薄膜都要從(cong) 國外的朋友那裏拿。盡管如此,出自對“愛迪生事業(ye) ”的向往,詹文龍依然津津有味地做研究,30多歲時便拿到一個(ge) 千萬(wan) 元的國家級科研項目。

  如今身居領導崗位,很少再做科研的詹文龍有些憂心:在向“錢”看的功利環境下,孩子們(men) 的選擇也隨之發生變化,科學家夢想似乎被邊緣化了。

  中國科協的一位領導感慨:在未來的中國,最為(wei) 缺乏的仍是STEM(科學、技術、工程、數學第一個(ge) 英文字母的縮寫(xie) )人才。而STEM人才的數量和質量在不少學者看來,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一個(ge) 國家科技領域的發展潛力。

  事實上,對STEM人才培養(yang) 的呼籲並不陌生。2006年《世界是平的》一書(shu) 風靡大江南北,教育界曾經掀起過對此書(shu) 的熱烈討論。該書(shu) 提到,美國教育部注意到,在中國有超過50%的學士學位是授予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的學生,而在美國,隻有17%的學士學位是授予這些領域的學生。

  盡管中國每年授予STEM學位的絕對數量已經超過美國,但西方對中國STEM學位的質量提出很多質疑。這些質疑包括學科領域研究的質量、國家在每一個(ge) 學位獲得者身上的投入、學位持有者的知識更新狀況、獲得學位者的創新能力等。此外,對於(yu) 中國未來STEM人才的補給量,外國學者同樣給出了一個(ge) 大大的問號。

  在一家科研單位的科技創新討論會(hui) 上,一名即將畢業(ye) 的研究生說出自己的困惑:近幾年留在科研院所的師兄師姐越來越少,學生間流行的說法是,去一些大型國企和科技創業(ye) 公司依然可以做科研工作,待遇也相對豐(feng) 厚,那麽(me) 留在院所的意義(yi) 又在哪裏?

  有學生接過話說,這種選擇或許正適應了科技體(ti) 製改革的大潮。但是,一個(ge) 不容忽視的問題是,科研院所仍是研究基礎科學,即傳(chuan) 統意義(yi) 上“科學家”的大本營。它的興(xing) 盛,與(yu) 年輕人能否安心坐冷板凳仍有必然關(guan) 係。會(hui) 後,一位副所長告訴記者,為(wei) 了留住這些人才,很多單位下決(jue) 心幫助他們(men) 解決(jue) 住房乃至孩子上學的問題,而這將越來越難。

  學科學更重要的是培養(yang) 科學的態度

  科學人才的培養(yang) 問題已經受到關(guan) 注,然而,作為(wei) 首都優(you) 秀青少年校外科技導師,中國科學院院士嚴(yan) 純華最擔心的還不是這些上升到人才戰略層麵的問題。在全國青少年高校科學營上,他並未過多談及如何刻苦學習(xi) ,而是圍繞“成名、成家固然重要,但是成人更重要”談了自己的做人心得。

  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嚴(yan) 純華表示,與(yu) 還有多少孩子願意做科學家相比,一個(ge) 更為(wei) 重要的現實問題是,有多少人真正理解科學。

  他說,當前,往往一談到學科學就是上大學,讀碩士、博士和博士後,然後就是科學家、金融家或是企業(ye) 家。這種“學曆攻勢”已經偏離了原本的科學精神,很容易把學生嚇跑。

  學科學的目的被誤解了。對於(yu) 科學,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解釋,比如遵守學術規範,要有執著信念,等等。而在嚴(yan) 純華看來,學科學不僅(jin) 僅(jin) 是為(wei) 了當科學家,而且是每個(ge) 人都能用科學的態度和方法,去享受生活和創造生活。

  他不想看到很多學生連最基本的生活態度都沒有,卻在教室裏大談特談科學精神。因此,嚴(yan) 純華也不願意給學生們(men) 灌輸“做科學有多難、科學家有多牛”的想法。

  高一女生楊光因為(wei) 參加這個(ge) 科學營,改變了自己對科學的看法。這是楊光第一次參加課外科技活動,此前,她對科學工作者的理解是一定要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對此她常常苦悶自己沒辦法把書(shu) 上的知識點都給背下來。在清華大學度過7天之後,她對學習(xi) 的看法變了,“最重要的是能找到生活中的問題,不是一定要研究出什麽(me) 成果”;她對科學家的看法也變了,作為(wei) 科學家的第一素質是“一定要發現問題”。

  “科學其實並沒那麽(me) 複雜,有人把科學邊緣化了,也有人把科學高尚化了,其實科學就是生活本身,如果孩子們(men) 不關(guan) 心生活,不熱愛生活,就一定不會(hui) 對科學感興(xing) 趣。”嚴(yan) 純華說。

  “骨感”的科學夢想亟須不斷的“真空”刺激

  然而,就是這種讓孩子對生活感興(xing) 趣的環境,至今依然被功利色彩籠罩著。

  此次科學營的報名就是一個(ge) 例子。來自某省科協青少年中心的老師對記者講起了他去學校“拉人”的經曆。中學教務處處長開門見山:可以去,但隻能讓成績中等的學生去。這位教務處長的理由非常充分:拔尖學生要衝(chong) 刺考北大、清華,在這期間參加活動勢必會(hui) 影響成績。

  當然,也有不少老師和家長十分支持孩子參加科學營,其中,希望孩子通過比賽獲得“鍍金”經曆的人也占一定的比例。

  不過,持有這種想法的老師和家長恐怕是要落空了。這些孩子麵對的是近乎“真空”的一周--沒有分數,沒有考試,沒有硬性作業(ye) ,更沒有一張證明參加過這次活動的“證書(shu) ”。他們(men) 麵對的是完全不一樣的“考核標準”:每天傍晚的一次小組討論,沒有既定題目,而是根據一天的觀察提出一個(ge) 問題,如果提不出,沒有懲罰,隻是“臉上掛不住”。

  在最後一天的小組例會(hui) 上,令阮清玲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總結陳詞居然是做科學實驗輕鬆有趣。盡管現在她還無法確定以後到底要不要走科研這條路,但這位即將成為(wei) 畢業(ye) 班一員的學生告訴記者,在剩下不到半個(ge) 月的暑假裏,她已經決(jue) 定先買(mai) 本《時間簡史》看看。

  看到學生的變化,一位帶隊老師鬆了一口氣,但他隨即又有了新的擔憂:如果大環境仍無法改變,這種剛剛燃起的科學興(xing) 趣之火可能會(hui) 很快熄滅。

  說到底,諸如唯分數至上的功利化、娛樂(le) 化的社會(hui) 環境仍讓追求科學家夢想、培養(yang) 科學態度的現實顯得太過“骨感”。中國科協2010年青少年創造性想象力水平課題組在報告中提到,當下學生最喜歡閱讀的課外圖書(shu) 是20世紀80年代出版的《十萬(wan) 個(ge) 為(wei) 什麽(me) 》,反映了幾十年來新穎科普讀物的缺乏;而學生最喜歡看的電視節目是《快樂(le) 大本營》,一檔綜藝娛樂(le) 節目受到學生的熱捧,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科教電視欄目對學生沒有太大的吸引力,難以寓教於(yu) 樂(le) 。

  在采訪最後,嚴(yan) 純華呼籲,孩子就是一張白紙,他們(men) 的科學素養(yang) ,是大人世界的環境所賦予的,為(wei) 此,大人們(men) 務必以身作則,給孩子們(men) 營造寬鬆、健康的成長環境。

  他同時也表示,在大環境難有改觀之時,不斷“真空”的刺激仍顯得十分必要。■

  (根據受訪人要求,文中學生名字均為(wei) 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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