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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昉:再分配是縮小收入差距的終極手段

發稿時間:2024-03-19 10:25:34   來源:財經  

  我先講四個(ge) 點:第一,共同富裕是共享發展成果,從(cong) 過去做大蛋糕到現在分好蛋糕,並不是完全的轉向。方向是一致的,但更加強調共享發展成果,前提是做大蛋糕。

  第二,分好蛋糕是為(wei) 了做大蛋糕。也就是說,不是在做大蛋糕和分享蛋糕這兩(liang) 個(ge) 重點中去選擇,而是以分好蛋糕來支撐做大蛋糕,從(cong) 而更好地分蛋糕,這也是良性循環的必要條件。

  第三,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性質不完全一樣,重點也不完全一樣,有各自的定位,因此是互補的。

  第四,我今天不是全麵講改革紅利,而是挑出一些重點。重點是什麽(me) 呢?一是把改善民生,提高生產(chan) 率,同時促進社會(hui) 流動結合起來;二是能夠既從(cong) 供給側(ce) 也從(cong) 需求側(ce) 給我們(men) 帶來改革紅利。

  三次分配領域的性質和功能,簡單做一個(ge) 概括。初次分配是最基礎的,因為(wei) 在初次分配領域,我們(men) 配置生產(chan) 要素、配置資源,決(jue) 定各種生產(chan) 要素獲得多少報酬,創造出激勵和效率。因此,當我們(men) 講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講市場作為(wei) 資源配置的決(jue) 定性因素時,初次分配是最重要、最基礎的。

  從(cong) 再分配角度來看,國民收入的再分配和社會(hui) 福利供給是政府作用的重要方式,當政府有了這個(ge) 職能是一個(ge) 硬約束的時候,可以減少政府在一些直接配置資源的領域過多越俎代庖。同時,這是一個(ge) 生產(chan) 率分享的必要途徑,也是共同富裕的終極手段。也就是說,沒有這個(ge) 終極手段,共同富裕可能達不到。

  第三次分配,分配包括自願捐助、慈善事業(ye) 、自願者行動、社會(hui) 責任等等,對企業(ye) 來說,社會(hui) 責任以人為(wei) 中心,更加關(guan) 注員工,更加關(guan) 注社會(hui) ,同時兼顧社區,兼顧自己的夥(huo) 伴、客戶等等,這可能是更重要的。但是,它歸根結底是初次分配和再分配一種有益的補充。

  共同富裕要達到什麽(me) 目標?目標很多,但有一個(ge) 硬目標,大家可能忽略了。我們(men) 要保持適度的合理的增長速度區間,按照黨(dang) 的十九屆九中全會(hui) 的要求,2025年我們(men) 要進入高收入國家行列,2035年進入中等發達國家。

  第一個(ge) 目標是按照人均GDP超過12000美元,第二個(ge) 目標是進入高收入國家中間那一組,相當於(yu) 23000美元。含義(yi) 是什麽(me) 呢?意味著今後15年,GDP總量也好,人均GDP也好,要翻一番。因為(wei) 我們(men) 的人口前期會(hui) 增長,後期是負增長。人口因素可以忽略不計,GDP總量和人均GDP未來可以是一致的,至少15年是這樣,因此翻一番是一個(ge) 硬目標。

  翻一番是不是能轉化成居民收入?轉化成居民收入是不是能變成合理的分配?還有,必須有效地縮小收入差距,實質性地縮小收入差距。

  有效的、實質性的是什麽(me) 含義(yi) 呢?就是要把基尼係數降到0.4以下。如果高於(yu) 0.4,就沒法說這是共同富裕。

  目前,我們(men) 基尼係數大概是0.465,設想我們(men) 到2025年能夠降到接近0.4,到2035年努力向0.35,至少是顯著低於(yu) 0.4的水平靠近。我們(men) 有很多工作要做,利用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的各種手段和途徑,形成中等收入群體(ti) 為(wei) 主體(ti) 的橄欖形社會(hui) 結構。更重要的是,建造起一個(ge) 覆蓋全民全生命周期的基本公共服務體(ti) 係,也可以叫社會(hui) 福利體(ti) 係。

  首先,從(cong) 初次分配開始說,初次分配的關(guan) 鍵是以人為(wei) 中心的資源重新配置。我今天講的改革紅利大部分是說,如何通過分好蛋糕來做大蛋糕。做大蛋糕,作為(wei) 經濟學的定義(yi) 就是提高生產(chan) 率。因此,生產(chan) 率的核心是資源重新配置,並不是我們(men) 強調再分配,初次分配領域就沒有事情可做了,其實有大量的空間。

  我們(men) 現在有兩(liang) 種情形。第一,假設農(nong) 業(ye) 勞動力比重下降在未來五年或者更長時間內(nei) ,能夠實質性下降10個(ge) 百分點,就可以增加8000多萬(wan) 勞動力。這意味著非農(nong) 產(chan) 業(ye) 勞動力可以實現每年2.7的增長率,就不是負的,而是一個(ge) 顯著的正增長。它會(hui) 改善勞動力供給,改善人力資本的需要,資源重新配置,提高生產(chan) 率,使我們(men) 投資回報率的下降速度更加緩慢,支撐中國的潛在增長率。這是供給側(ce) 的趨勢,它改善我們(men) 的生產(chan) 函數。

  第二,從(cong) 需求側(ce) 來看,未來城市化率要顯著提高。目前我們(men) 的城市化率水平不僅(jin) 低於(yu) 高收入國家,也低於(yu) 中等偏上收入國家,而我們(men) 的發展階段是中等偏上中的偏上,因此我們(men) 必須繼續提高城鎮化率。

  我們(men) 先不設想常住人口城鎮化率提高多少,而是設想目前的常住人口城鎮化率是63.9%,戶籍人口城鎮化率隻有45.4%,兩(liang) 者18.5個(ge) 百分點的差距把它填平了,也隻是讓戶籍人口城鎮化率達到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的水平。已經在城裏但沒有戶口的,讓這18.5個(ge) 百分點的人口得到城市戶口,就可以增加2.6億(yi) 城市戶籍人口。

  這有什麽(me) 意義(yi) 呢?他在城裏,過去沒有戶口,現在得到戶口了,其實很有意義(yi) 。OECD的專(zhuan) 家們(men) 做了一個(ge) 模擬,中國社科院也做了類似的模擬,得出的結論基本上一致。已經在城市的農(nong) 民工,當得到了城市戶口,即使工資沒有上漲,其他的改善沒發生,僅(jin) 僅(jin) 因為(wei) 解除了後顧之憂,消費可以提高30%。

  另一個(ge) 結論是,這種預期會(hui) 加速人們(men) 向城鎮的轉移,從(cong) 農(nong) 村轉到城市,還沒得戶口之前,僅(jin) 僅(jin) 因為(wei) 轉移消費也可以提高30%。因此,從(cong) 需求側(ce) 城鎮化給中國經濟帶來更好的支撐。這是一個(ge) 重要的例子。

  城鎮化更加規範,也就意味著就業(ye) 更加正規化。目前我們(men) 就業(ye) 還有不正規的趨勢,城鎮就業(ye) 分成不同的形態,其中沒有被登記在內(nei) 的,臨(lin) 時雇傭(yong) 、不簽定勞動合同的人,加上個(ge) 體(ti) 就業(ye) ,不規範的程度比較重。意味著工資沒有保障,就業(ye) 不夠穩定,社會(hui) 保障不夠健全,會(hui) 影響他們(men) 的收入、社會(hui) 流動和消費。這部分加起來占30%,其他部分也存在著不規範的地方。因此,改善這種狀況是提高社會(hui) 流動,擴大中等收入群體(ti) 的重要舉(ju) 措。

  再分配的核心是健全一個(ge) 全覆蓋的基本公共服務體(ti) 係,可能有人不習(xi) 慣聽建立一個(ge) 福利國家,其實它的含義(yi) 差不多。過去西方人講從(cong) 搖籃到墳墓,我們(men) 講的是七個(ge) 有所,從(cong) 幼有所育,一直到老有所養(yang) 。七個(ge) 方麵是全周期覆蓋的,含義(yi) 是一樣的,隻是我們(men) 要量力而行、盡力而為(wei) 。

  基本公共服務體(ti) 係再分配是縮小收入差距的終極手段。也就是說基尼係數降到0.4以下,靠初次分配是做不到的。OECD發達國家基尼係數在初次分配之後都在0.4,甚至0.5以上,經過了稅收和轉移支付的再分配以後,普遍降到了0.4以下,所有的發達國家都是如此,除了美國略高於(yu) 0.4。通過再分配,基尼係數下降的幅度可以高達30%。

  國家實行再分配擴大社會(hui) 支出,也具有降低收入差距的效果。在OECD國家裏麵可以看到,OECD和想要參加OECD的國家,明顯的關(guan) 係是社會(hui) 支出水平占GDP的比例越高,基尼係數越低。也意味著,再分配是降低收入差距的一個(ge) 終極的手段。

  七個(ge) 有所,學有所教是其中的一個(ge) 最根本的部分。因為(wei) 教育的發展、教育的公平歸根結底是阻斷貧困的代際循環,提高社會(hui) 流動性的一個(ge) 關(guan) 鍵之舉(ju) 。

  第三次分配領域,我想強調的,不是捐多少錢,而是強調更加廣泛的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一個(ge) 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如何做到科技向善。科技向利很容易,每個(ge) 企業(ye) 家都是科技向利的。我們(men) 過去30多年的一個(ge) 基本規範,就是企業(ye) 是對所有者和股東(dong) 負責,對他們(men) 的利益最大化負責,因此實際經營中利潤最大化。

  從(cong) 企業(ye) 的創新能力來說,熊彼特講的創新是新技術、新材料、新方法、新組織、新市場。在這個(ge) 基礎上,現在的企業(ye) 創新已經無所不能,加上科技革命帶來無所不能。

  從(cong) 人工智能到互聯網平台,到最近出現的元宇宙,到非同質化代幣,即所謂的UFT,這些都是無所不能,既能創新又能應用。但是,所有的這些技術創新的導向,都還是利潤最大化,股東(dong) 利益最大化,沒有變成所謂的科技向善。

  關(guan) 注員工,關(guan) 注消費者,關(guan) 注供應商,關(guan) 注合作夥(huo) 伴,關(guan) 注社區,關(guan) 注社會(hui) ,關(guan) 注全球化,關(guan) 注氣候變化,這些東(dong) 西如果放到企業(ye) 家的生產(chan) 函數中就可以叫做科技向善。沒有這一點,叫皮克蒂的不等式。有了這一點,就體(ti) 現出了所謂的蜘蛛俠(xia) 信條,能力越強責任越大,實際上都能夠做到,這一點可能比捐一些錢更重要。

  回歸到中國的現狀。我舉(ju) 個(ge) 例子, 15歲到59歲,這是勞動就業(ye) 的最好年齡。其實在人口學中,這也是生育年齡20歲到34歲,是旺盛生育年齡,是生孩子最好的時候。但在這個(ge) 時間,勞動力市場上是勞動收入處在上升的曲線中,意味著在最好的生育年齡,大部分時間還在努力攀登收入階梯,沒有達到職業(ye) 的最高點和收入的最高點。

  在同一個(ge) 階段,也就是說在20歲到34歲,也是家務負擔最重的,逐漸攀升的階段。因此,人們(men) 的收入預算、時間預算都不利於(yu) 改善人力資本在就業(ye) 中獲得更高的職業(ye) 地位,也沒有時間生孩子,沒有時間消費,沒有時間提高自身,這些都變成了一種惡性循環。

  在這裏麵,企業(ye) 是有責任的,而且是有能力改善的。2018年,國家統計局做了一個(ge) 時間分配調查,全體(ti) 城鄉(xiang) 居民平均下來,每天有大概有300多分鍾要花在有報酬的勞動中,也有100多分鍾花在沒有報酬的時間中,兩(liang) 者之比約是1:0.5。

  也就是說,有超過1/3的時間是花在無報酬勞動。而無報酬勞動從(cong) 宏觀上說不創造GDP,從(cong) 微觀上說,就是你的家務勞動、照料活動等等。這些轉化成社會(hui) 化可以帶來GDP的增長,也把人們(men) 大量的從(cong) 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可以提高三育時間——生育、養(yang) 育、教育孩子的時間,可以提高人力資本,可以用來購物、旅遊,刺激消費,有利於(yu) 提高人們(men) 的幸福感,也可以提高社會(hui) 的總福利。在這個(ge) 基礎上,消除“996”等現象是一個(ge) 三贏的格局,而企業(ye) 在其中可以做出足夠多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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