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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我特別珍惜市場化的改革?如果不在市場經濟下,普通人是沒有希望的

發稿時間:2023-11-23 13:54:03   來源:WSJ中文版   作者:張維迎

  《WSJ.》:你在如何理解市場經濟,它對一個(ge) 良性社會(hui) 而言應該扮演怎樣的角色?在傳(chuan) 統的理解中,它有資源分配的重要作用,這種觀念是否需要更新?

  張維迎:我對人性本身沒有那麽(me) 樂(le) 觀,所以我才特別希望有一種體(ti) 製能夠彌補人性不好的一麵,可以迫使人必須糾錯。我現在對市場經濟的看法,可能跟很多人不一樣,跟過去的我也不一樣。過去我們(men) 提到市場經濟,總是在說資源配置,但這是錯的。我覺得市場經濟真正的意義(yi) ,就是讓最具創造力的、最雄心勃勃的人,隻能給我們(men) 人類幹好事,不能幹壞事。

  舉(ju) 一個(ge) 例子,在市場經濟中,馬斯克隻能給我們(men) 幹好事,他幹不了壞事,為(wei) 什麽(me) 幹不了?如果一旦他幹壞事,那客戶就不接受,投資人不接受,他就完蛋了。他說要送人到火星上去,假如上去後人都死了,下麵就沒人報名了。我們(men) 知道我們(men) 約束不了自己, 隻能依靠體(ti) 製,這個(ge) 體(ti) 製就是市場經濟。

  《WSJ.》:你似乎沒有在傳(chuan) 統經濟學者的軌道上運行,你願意用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麵對公眾(zhong) ,為(wei) 什麽(me) 會(hui) 做出這樣的選擇?

  張維迎:任何一個(ge) 學科,發達以後都會(hui) 越來越分化,越來越專(zhuan) 業(ye) 化、技術化。每一個(ge) 學科都有好多人在做不同的方麵,很多可能不是大家感興(xing) 趣的。我覺得每個(ge) 人的偏好、性格不一樣,接受的教育不一樣,這都是正常的。

  但隻要是真心地、認真地做,都值得我們(men) 欣賞。我的好多同事做的研究是非常量化的,我覺得也挺好的。我們(men) 也不應該要求每個(ge) 學者所做的事情,都一定要對社會(hui) 立刻產(chan) 生什麽(me) 樣的影響。

  但我們(men) 仍然要是真誠的,說的是自己相信的,說的是自己認為(wei) 的,而不是說的是別人喜歡聽的,討好任何人都是不負責任的。我認為(wei) ,真正負責的人就是,我認為(wei) 是這樣,我就這樣說,我認為(wei) 不是這樣,我就不這樣說。

  我們(men) 知識人有一種傾(qing) 向,因為(wei) 覺得自己正確,別人不聽自己的,就喜歡以權力運作的方式迫使人服從(cong) 。我不讚成一種觀點的時候,可以用另一種觀點來表達, 但是不能用權力去推行。一旦用了強力,這就和自由主義(yi) 經濟學的初衷背離了。我們(men) 隻能用說理的方式,別人聽不進去沒有辦法,但是不能訴諸強力。

  《WSJ.》:身在北大,曾經任光華管理學院院長,這是一個(ge) 精英的搖籃。但是從(cong) 你身上,我看到的卻是濃重的“底層關(guan) 懷”,這是很多學者不具備的,你是如何同時實現兩(liang) 者的?

  張維迎:人可能都是不一樣的,大家有不同的性格和選擇,但是我也沒有故意要有你說的“底層關(guan) 懷”。我可能天性就是比較本分吧,我是什麽(me) 樣就是什麽(me) 樣。因為(wei) 一個(ge) 人在生長過程中的每一個(ge) 時段遇到的人物其實對他都是有影響的,但是影響最大的是父母。

  我沒有因為(wei) 我來自農(nong) 村而自卑,其實我更多的是感動——經曆了這麽(me) 多的事情。我寫(xie) 下的東(dong) 西都是我的真情實感,你的曆史和出身本身就是你的一部分,要珍惜。

  我覺得人還是要本真一點,不要裝,你是什麽(me) 就是什麽(me) ,你裝別人也能看出來,不要以為(wei) 別人都是傻子。你說的人文關(guan) 懷之類,我沒有故意那麽(me) 想,我本來就是這樣。

  《WSJ.》:目前很多年輕人麵臨(lin) 很大的生活壓力,無論是就業(ye) 還是一線城市的生活壓力,階層躍升也成為(wei) 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就北大這樣的學校來說,似乎成為(wei) 貧困人家的孩子無法企及的地方,“寒門難出貴子”似乎已經成了一個(ge) 我們(men) 不願意看到但已經存在的現實。對此,你有怎樣的觀察?

  張維迎:首先,我們(men) 要認識到,改革開放這幾十年,我們(men) 的階層跨越還是非常大的。

  另一方麵,確實感覺到近年來社會(hui) 出現了固化問題,如果這個(ge) 問題真出現的話,那是需要我們(men) 關(guan) 注的。但到目前為(wei) 止,我個(ge) 人還不那麽(me) 悲觀。

  你問到這裏,我想起 2021 年上通選課的時候,班上有三百來人,其中也有清華、人大的學生,我做過一個(ge) 調查:90% 多的學生來自城市,不到 10% 來自農(nong) 村。

  聽到這裏,可能很多人覺得這個(ge) 情況很嚴(yan) 重,但當問他們(men) 父母的出身時,我發現 80% 以上學生的父母是從(cong) 農(nong) 村來的。所以當時我寫(xie) 了一篇文章叫《北大學生哪裏來?農(nong) 門二級跳》,第一級跳是從(cong) 農(nong) 村流動到城市,第二級跳是下一代進入北大。過去幾十年,中國的流動還是很大的 ,但農(nong) 村人要直接考進北大當然還是很難,因為(wei) 農(nong) 村的教育水平還是比不上城市。但一旦進城後,出身農(nong) 村的家長對下一代的學習(xi) 也抓得很緊,所以他們(men) 的下一代就有較高的可能性進入北大清華等一流大學的機會(hui) 。我的調查是有一定代表性的,但是我們(men) 仍然不能忽視這個(ge) 問題。

  高考的問題很多,但是高考目前在我們(men) 中國仍然是最為(wei) 公平的事。我沒機會(hui) 上北大,高考時我就知道我肯定上不了北大,但是最後我來北大當老師了,這也挺好。

  回到企業(ye) 家,我們(men) 了解的那些有名的企業(ye) 家或者富豪榜上的人很多都是出身貧寒的。我還專(zhuan) 門去查過,馬化騰、馬雲(yun) 都是非常一般的出身,很多富豪本身就是農(nong) 民,沒機會(hui) 上大學。

  這就是我自己為(wei) 什麽(me) 擁護市場經濟。真正的市場經濟能帶來高度的垂直流動,靠人的創造力和企業(ye) 家精神到市場當中去拚搏。我特別喜歡熊彼特說的一段話:市場經濟下的富人俱樂(le) 部就像一個(ge) 高級酒店,總是住滿了客人,但住客的名字是不斷變化的,有人退出,有人進來,這種流動就是檢驗一個(ge) 社會(hui) 是否健康的很重要的指標。

  我目前觀察的情況還是不那麽(me) 悲觀,為(wei) 什麽(me) 我特別珍惜市場化的改革?因為(wei) 隻有在市場經濟下,普通人才有希望出人頭地,如果不在市場經濟下,普通人是沒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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