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改革需要係統性，中國的條條塊塊使得醫改遭受了很大阻力。”9月1日，國際醫改專(zhuan) 家蕭慶倫(lun) 在接受經濟觀察報專(zhuan) 訪時表示。蕭慶倫(lun) 認為(wei) ，今年3月政府換屆後，國務院層麵將衛健部門與(yu) 醫保部門統一分管，有利於(yu) 打破長期以來部門與(yu) 部門間分割的問題，這讓他對中國醫改的未來抱有信心。

　　蕭慶倫(lun) 是美國科學院院士、哈佛大學衛生經濟學教授，也曾擔任中國國務院醫改領導小組專(zhuan) 家谘詢委員會(hui) 國際委員。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他一直對中國醫療改革保持關(guan) 注，並在中國西部進行了長時間的醫療衛生狀況調查研究，是中國新農(nong) 村合作醫療保險製度建設的重要倡議者。

　　在新冠疫情前，他經常來往於(yu) 中美之間，也曾去到福建省三明市。在與(yu) 當地官員交流時，他意識到，三明醫改成功的關(guan) 鍵是突破了政府固有的治理結構。三明將醫療、醫保、醫藥、人社等與(yu) 醫改相關(guan) 的部門劃歸同一位副市長管理，使其能夠充分調度資源進行係統性改革，即“三醫聯動”。同時，福建省級官員對三明醫改大力支持，包括幫助三明抵抗既得利益集團的攻擊。

　　蕭慶倫(lun) 同時也參與(yu) 了美國、瑞典、印度、南非、沙特阿拉伯、中國台灣地區等地的醫療衛生改革設計，對這些地方的醫療體(ti) 製問題有深刻理解，可為(wei) 中國醫改借鏡。

　　在國際上，他是著名的RBRVS的設計者，RBRVS可以量化不同醫生服務的資源投入差異，以此作為(wei) 醫療服務付費標準。RBRVS的出現是為(wei) 了遏製醫療費用過快增長、客觀反映醫生勞動價(jia) 值，這一付費量表及其延伸版本在全球多個(ge) 國家得到應用。

　　在中國醫生薪酬改革問題受到高度關(guan) 注的當下，是否可以引入RBRVS?蕭慶倫(lun) 對此不置可否，他認為(wei) ，中國當前的關(guan) 鍵是進行係統性改革，而非做局部調整。單靠RBRVS並不能解決(jue) 過度醫療、醫生灰色收入、醫療服務質量差等問題。以美國為(wei) 例，每年每人平均在醫療衛生上的花費超1萬(wan) 美元，是其他發達國家的一倍半，但美國人的人均預期壽命卻更短、嬰兒(er) 死亡率更高、心髒病肺病等疾病的發病率更高。

　　蕭慶倫(lun) 認為(wei) ，中國未來麵臨(lin) 的考驗是，當經濟增速放緩，如何能夠持續支撐高速增長的醫療衛生支出。在他看來，近幾年快速擴張的三甲醫院將使問題變得更加嚴(yan) 重。過去幾年，中國的醫療衛生費用增長速度雖然得到控製，但仍遠高於(yu) GDP增長速度。

　　此外，在本次專(zhuan) 訪中，蕭慶倫(lun) 還重點談到了：提高醫生陽光收入的阻力、是否應醫藥分離、中國醫師協會(hui) 對醫生的監督難、對醫療市場化和免費醫療的看法等。

　　以下是專(zhuan) 訪內(nei) 容。

　　“新醫改”隻改了支付 未改醫療服務製度

　　經濟觀察報：中國自2009年開始啟動“新醫改”，至今已有14年，你如何評價(jia) 這項改革的成果?

　　蕭慶倫(lun) ：中國醫改部分是非常成功的。

　　第一，從(cong) 國際標準看，中國已經實現了全民醫保。從(cong) 2009年開始，到2012年時中國的醫療保險就已覆蓋95%左右的人口，到現在一直維持，這非常值得驕傲。在國際上達到92%就已算全民覆蓋了，因為(wei) 總有部分人口難以覆蓋。在中國台灣地區，要達到98%的目標時，需傍晚到橋洞下找尋浪人、到山上尋找獵人來實現全民健保注冊(ce) 。

　　第二是實現了政府主導，使公平性加強了。政府財政和居民醫保保費成為(wei) 主要的籌資來源，人人享有醫保。中國建立了單一支付醫保製度，這是國際上認可的一種最好的體(ti) 製。

　　第三個(ge) 值得驕傲的是出台了以預防為(wei) 主、強基層的政策，盡管在執行上未完全做到，但方針是對的，現在需要更加好地執行下去。

　　第四個(ge) 成就是中國對“以藥養(yang) 醫”進行了改革，突破了強大既得利益的阻礙。醫保局統一了藥品投標議價(jia) ，減少了很多浪費和腐敗。

　　那麽(me) ，缺點在哪裏?

　　中國的醫療體(ti) 係是以公立醫院為(wei) 主，可是公立醫院在追求什麽(me) ?在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而非怎樣用最少資源將疾病預防好、治好。

　　中國沒有注重恢複醫德，沒有把醫生道德觀念放在第一位。中國醫生是“被逼上梁山”去追求個(ge) 人利益。從(cong) 1982年中國把衛生醫療推向市場開始，醫生在市場環境下從(cong) 病人身上賺錢來維持收入，因此醫生的道德觀念弱化了，在有些地方甚至消失了。

　　當然，中國一部分醫生還有道德觀念，可他們(men) 常常被排擠出去。一位主任告訴我，他的職業(ye) 動機是把病人看好，不收紅包、回扣，可是沒有灰色收入他下麵的醫生收入就少了，年輕醫生不願意跟他做實習(xi) 醫生，其他科主任也會(hui) 告訴年輕人跟著他沒有發展空間，所以他的科室越來越小。有好幾位主任醫生都跟我講過，如果不跟著潮流走，就沒有出路。中國要改革，需要把這些醫德好的醫生選拔起來擔任醫院的領導。

　　醫德就是讓醫生建立一個(ge) 專(zhuan) 業(ye) 動機，如果不恢複醫德，一直都會(hui) 是push water uphill，以為(wei) 有力氣把水往高處推，但它的動力實際會(hui) 助推著往下走。

　　當然，建立專(zhuan) 業(ye) 動機需要有製度的配合，中國的醫學教育、醫療支付製度都需要改。要從(cong) 體(ti) 製上把醫生、公立醫院追求的目標改掉，目前中國沒有做到這一點，所以還有看病貴、看病難問題。

　　為(wei) 什麽(me) 沒有改製度?一部分原因是治理結構問題，導致很多事情治標不治本，“按下葫蘆浮起瓢”。

　　經濟觀察報：據你觀察，醫改中出現了哪些“按下葫蘆浮起瓢”現象?

　　蕭慶倫(lun) ：比如，中國的過度醫療問題從(cong) 藥品轉移到了檢查上。從(cong) 數據上可以看出，中國取消藥品加成、藥品集采後，醫院將檢查收入提高了，從(cong) MR、CT等檢查上賺錢。

　　醫生沒法從(cong) 藥品加成上獲得收入，就出現藥廠以學術報告費等形式收取報酬。可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藥廠在投標時照樣要把錢算進去。盡管現在中國醫院收入中藥品占比從(cong) 60%降到了30%，可美國一家醫院的醫藥收入隻占10%，從(cong) 這個(ge) 角度看，中國的藥價(jia) 照樣有水分。

　　中國有句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隻要醫院領導和醫生的動機與(yu) 政策相反，就會(hui) 找出不同方法來達到目的。

　　提高醫生陽光收入的阻礙力

　　經濟觀察報：中國醫生的收入問題一直是醫改的關(guan) 鍵，為(wei) 什麽(me) 一直難以將醫生收入陽光化?

　　蕭慶倫(lun) ：中國在10多年前就希望把醫生的陽光收入提高，同時把桌底下的灰色收入盡量取消，而且管住。為(wei) 什麽(me) 中國現在還沒有統一的、陽光化的薪酬製度，有幾個(ge) 主要的阻礙力。

　　第一，到底要多少收入醫生才覺得合理?現在不同專(zhuan) 科從(cong) 桌底下收的錢不同，而且收入差異相當大。據我跟一些中國醫生的交流，內(nei) 科醫生的收入一般是基本薪酬的3倍，外科醫生尤其是知名的醫生可能是7-10倍。

　　如果統一把醫生的薪水調到他現在陽光薪水的3-5倍，財政要花多少錢?財政是否能承擔得起?三明的做法是：首先把醫院院長的薪水從(cong) 財政出了，院長不能再拿別的錢;第二，把醫生薪水陽光化，比如主任醫師平均30萬(wan) 元。

　　不過我不了解三明主任醫師的30萬(wan) 元是否包括獎金，其實30萬(wan) 元是比較低的。因為(wei) 我在中國西部大城市看到，非營利社會(hui) 辦的三級醫院招聘副主任醫師年薪是60萬(wan) -70萬(wan) 元，主任醫師高達100萬(wan) 元。當然三明不是大城市，生活水平相對較低。可是，三明能夠可以把醫生薪酬調到這樣的水平，在別的地方很難做出來，尤其是沿海大城市。

　　第二個(ge) 阻礙力是治理上的問題。國家人社部管人事製度，把醫院列為(wei) 事業(ye) 單位, 醫生的薪水要跟其他事業(ye) 單位的標準一致。但醫學是一個(ge) 特別的專(zhuan) 業(ye) ，需要長久培訓，他們(men) 應該有特別的待遇，而且現實中醫生真實收入比人社部定的標準高得多，特別是資深的醫生。

　　第三個(ge) 阻礙是中國醫生的醫德問題，剛已談過。如果不改掉逐利這一許多醫生的主要動機，就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經濟觀察報：2017年中國取消了藥品加成，醫院很難再通過藥品差價(jia) 獲得利潤，但仍然存在藥企將回扣給到醫生的情況。“新醫改”曾提出要實行醫藥分開，目前為(wei) 止並未實現。對這個(ge) 問題你怎麽(me) 看?

　　蕭慶倫(lun) ：首先要講清楚，對於(yu) 住院病人，醫藥當然不能分離，對於(yu) 門診病人是可以的。可是醫藥分開不能完全解決(jue) 回扣問題。

　　在印度，醫院有藥房和檢查室，但醫生可以勸病人到外麵的藥店和檢查室去買(mai) 服務，不需要排隊。醫生與(yu) 這些藥店、檢驗室達成合同，開處方後會(hui) 建議病人到這些地方去買(mai) 藥、檢查，醫生由此獲得回扣，這是當前印度醫療最大的問題。

　　經濟觀察報：患者可以自己任意選擇一家藥品或者檢驗室嗎?

　　蕭慶倫(lun) ：當然可以，可是當醫生指定的藥店給25%的回扣，那麽(me) 藥價(jia) 會(hui) 高25%，另一個(ge) 不給回扣的藥店可以加價(jia) 20%照樣能賺錢，患者仍然需要付出高價(jia) ，這是市場規律。而且不給回扣的藥店, 醫生可以告訴病人他們(men) 藥的質量可能有問題, 病人就不會(hui) 去那裏，這藥店又可以生存多久呢?

　　在美國早期時也存在類似現象，政策禁止醫生開藥店和檢驗室，當時很多美國醫生選擇在他太太名義(yi) 下開藥店。現在美國有法律，醫生以及家裏的親(qin) 戚都禁止有藥店、檢驗公司，一旦被發現需要坐牢。目前印度還沒有這樣的法律規定，所以印度藥店和檢驗室給回扣是很普遍的現象。

　　經濟觀察報：你之前談到國際上的醫師協會(hui) 對醫生的行為(wei) 進行監督，這種監督具體(ti) 是怎麽(me) 做的?為(wei) 什麽(me) 中國醫師協會(hui) 似乎很少發揮這樣的功能?

　　蕭慶倫(lun) ：醫學是一個(ge) 高度複雜的專(zhuan) 業(ye) ，外界的監督有時有很大的困難，可是醫生之間是了解的。譬如說闌尾炎，開刀沒有治好或者開刀後發炎了，別的醫生馬上知道你的治療有問題。所以在國外盡量要有家庭醫生，家庭醫生的一個(ge) 作用就是監督專(zhuan) 科醫生是不是用合適的方法把病人治好了，同時，當家庭醫生向專(zhuan) 科醫生轉診病人時，專(zhuan) 科醫生知道家庭醫生的診療是否犯了錯誤。

　　醫師協會(hui) 就是一種發揮醫生之間互相監督的機製。在這種機製下，當一個(ge) 醫生水平不合標準時，別的醫生對他的認可打了折扣，被專(zhuan) 業(ye) 同行看低，助推醫生自我管理。

　　那麽(me) 為(wei) 什麽(me) 中國沒有做?我其實是設立中國醫師協會(hui) 的倡議者之一，當時我寫(xie) 了一份建議給衛生部部長。所以我一直觀察這個(ge) 協會(hui) 到底做了什麽(me) ，它在執行上麵出了問題。

　　我覺得中國醫師協會(hui) 沒有把目標和任務寫(xie) 清楚。醫生們(men) 說協會(hui) 不是讓醫生互相監督，並且監督會(hui) 使醫生各自治療病人的主權喪(sang) 失，醫師協會(hui) 是應該保護醫生的利益。最終中國的醫師協會(hui) 變成了保護醫生的組織。

　　醫療不能市場化

　　經濟觀察報：針對醫改中出現的問題，有觀點認為(wei) 看病難、看病貴的原因是政府管得太多，醫療應該完全市場化，市場化可以讓醫療更透明，醫療服務提供方在競爭(zheng) 之中把醫療價(jia) 格降下來。對此，你怎麽(me) 看?

　　蕭慶倫(lun) ：醫療不能走向市場化，因為(wei) 從(cong) 衛生經濟學角度看，醫療衛生市場存在嚴(yan) 重的失靈，政府必須有主導的地位將市場失靈的地方補上和管好。

　　美國的醫療是全球先進國家最市場化的，可是美國人的醫療開支是先進國家最高的，健康狀況是最差的。

　　中東(dong) 國家曾想把醫療推向市場，因為(wei) 他們(men) 的財政部部長所受的市場經濟學教育是信仰市場的。世界銀行請我去給他們(men) 講課，我解釋了醫療衛生市場的失靈問題，他們(men) 覺得我有偏見，後來我建議他們(men) 到美國去看看實際情況。

　　中東(dong) 十幾個(ge) 國家請了谘詢公司收集美國相關(guan) 資料，並到美國考察，最後沒有一個(ge) 中東(dong) 國家把醫療推向市場。

　　美國每人每年要花1.2萬(wan) 美元，相當於(yu) 8.5萬(wan) 元人民幣，可是美國照樣有看病難。美國專(zhuan) 科醫生的薪水是普通家庭醫生的兩(liang) 倍，所以醫學生念完醫學院會(hui) 選擇專(zhuan) 科，美國專(zhuan) 科醫生太多了，可是家庭醫生和兒(er) 科醫生不夠，這就是市場調劑的結果。

　　美國許多大醫院是非營利性質的，它們(men) 並不追求擴大規模、造更多的病床，可是很多醫生還是會(hui) 追求賺大錢。在財務上, 大多數美國醫院和醫生是分開管理。美國醫生的薪水很高，是其他自然科學專(zhuan) 業(ye) 大學生平均收入的4-5倍，在歐洲這個(ge) 數據是2-3倍。同時，美國大醫院醫生追求做科學研究，如果能研發出新產(chan) 品，他可以享有專(zhuan) 利權，這個(ge) 專(zhuan) 利時間通常是13年，所以很多美國醫生變得很富有。

　　現在，美國已經走上了更極端的市場化：一半以上的美國三級醫院變成一個(ge) 集團，收購了二級，還會(hui) 爭(zheng) 取收購診所的醫生。現在這背後是equity fund(股票基金)在推動，因為(wei) 他們(men) 看出有很高的利潤。他們(men) 收購醫院診所後，要求醫生把看病時間縮短，盡量節省錢，節約的錢成為(wei) 他們(men) 的利潤。可是他們(men) 盈利後，沒有反饋到病人身上，也沒有再分給醫生。

　　經濟觀察報：為(wei) 什麽(me) 市場在醫療衛生領域會(hui) 失靈?

　　蕭慶倫(lun) ：經濟學認為(wei) 市場很好，效率是最高的，但也承認不能使一個(ge) 社會(hui) 公平化。效率高是因為(wei) 買(mai) 主在購買(mai) 商品時，可以根據自己的嗜好決(jue) 定在市場上買(mai) 什麽(me) ，知道要買(mai) 的商品的價(jia) 格，價(jia) 格決(jue) 定了他買(mai) 不買(mai) ;賣方考慮的是怎樣造一個(ge) 價(jia) 廉物美的商品參與(yu) 競爭(zheng) ，當一種商品利潤很高時，就會(hui) 有新的公司參與(yu) 到自由市場中來，比如一件衣服200元，現在我可以180元賣給你，互相競爭(zheng) 之下可以把價(jia) 格降到利潤比較合理的限度下。這是經濟學的基本理論。

　　可是當我們(men) 生病時，我們(men) 不知道是什麽(me) 病，也不知道怎麽(me) 樣是最好的醫療。我們(men) 會(hui) 去找一個(ge) 醫生進行診斷，診斷後由醫生決(jue) 定治療方案。所以在醫療衛生領域，關(guan) 鍵主權不在買(mai) 主身上，而是在賣主身上，這就是市場失靈。醫生可以左右你，他如果想要賺錢，就可以強加給你過度醫療。

　　我解釋一下在醫療領域裏市場失靈的特性，國際上的研究發現，競爭(zheng) 會(hui) 是一種變相的競爭(zheng) 。醫生和醫生之間競爭(zheng) ，患者並不知道哪個(ge) 醫生是好是壞。患者有一種誤解, 好的醫生要更高的收費，因此他生病要去看收費貴的醫生。比如在北京，一個(ge) 協和醫院的醫生，患者可能就會(hui) 對他的尊敬高三分而且付高價(jia) ，可是他不一定是好醫生，隻是依靠協和的名聲。

　　反對免費醫療

　　經濟觀察報：在國內(nei) 也有不少人推崇免費醫療，患者個(ge) 人完全不需要出錢，你怎麽(me) 看這一派的觀點?

　　蕭慶倫(lun) ：這是一種很理想的觀點，他們(men) 覺得這可以減輕人民看病負擔，同時還可以解決(jue) 腐敗的狀況。我不理解從(cong) 理論或者邏輯上免費醫療如何解決(jue) 腐敗問題。

　　第一，免費醫療會(hui) 造成浪費。這是有證據的，中國早期公務員不需要花錢買(mai) 藥，我和團隊做了調查發現，當時中國公務員拿的40%的藥都是丟(diu) 掉的，所以那時在北京路上貼著收買(mai) 藥品的廣告條。這些商人把藥買(mai) 去後販賣到農(nong) 村，造成一個(ge) 很壞的狀況，因為(wei) 很多是過期的藥，沒有效用了，可是病人不知道。還有人會(hui) 把藥換名字重新包裝，將藥價(jia) 提高，這些我都經曆過。

　　免費醫療還會(hui) 讓不需要看病的人去看病，浪費醫生時間。在日本，個(ge) 人在醫療上付的錢很少，造成日本每人一年要看15次病。出現一個(ge) 有趣的現象：每個(ge) 星期五總有一批人在醫生診療室外聊天看雜誌，其中一個(ge) 人問另一人“上個(ge) 禮拜我怎麽(me) 沒看到你”，這個(ge) 人回答“上個(ge) 禮拜我病了”。

　　第二，免費醫療怎樣去掉腐敗呢?隻要醫院領導和醫生還在追求最高收入，怎麽(me) 可以由免費醫療取消得掉?病人自己不付錢，醫生可以向醫保要錢，醫保錢從(cong) 哪裏來?從(cong) 保費或者稅收上補充的，這會(hui) 變相導致保費和稅收提高。同時，醫院和醫生可以告訴病人哪種藥或者治療醫保不支付, 要由病人自己付。

　　經濟觀察報：支持免費醫療的人會(hui) 以英國為(wei) 例，你覺得英國的製度合理嗎?

　　蕭慶倫(lun) ：我們(men) 先把事實講清楚，在英國，整個(ge) 醫療支出費用中有15%還是個(ge) 人在出，不是完全的免費醫療。英國沒有腐敗，沒有拿回扣、紅包。可是這需要它從(cong) 保費或者稅收中拿出一大筆錢支持免費醫療，現在英國的財政有困難，支持公立醫院的錢不夠了，醫院沒有那麽(me) 多資源來提供病人要求的醫療服務，所以英國看病是排長隊。

　　中國現在麵臨(lin) 的一個(ge) 問題是經濟的增長速度慢下來了，醫療的上漲速度比GDP漲得快很多。我很關(guan) 心未來怎樣可以維持現在的醫保製度，怎樣在財政和醫保保費上把需要的支出找出來，維持並改善現有的公平性, 達到人人享有基本醫療的目的，並且把看病貴、看病難的問題解決(jue) 了。

　　中國當然需要把醫療上的腐敗和浪費改掉，根本上是需要把醫生的動機改掉，減少過度醫療, 消除腐敗, 而不是給病人免費。

　　經濟觀察報：在醫療投入問題上，相關(guan) 數據顯示，近5年來中國醫療衛生總費用中政府財政支出占比在27%-30%，這一比例還有提升空間嗎?

　　蕭慶倫(lun) ：這個(ge) 數據是一個(ge) 誤解。中國政府對醫療的投資製度，除了直接從(cong) 財政上撥款給醫院外，還包括從(cong) 財政出錢貼補收入少的人需要付出的保費。如果要看以政府主導的對醫療的投入比例，一是政府財政直接的撥款，加上財政貼補醫保的錢，再加政府要求投保人一並付出的保費，從(cong) 公開資料來看，這一比例已經達到了72%。

　　72%的比例是不是可以再提高?這個(ge) 當然取決(jue) 於(yu) 國家及人民的收入和意願，政府是否可以加稅或者人民願意付出更多保費。可以提高，但在經濟增長率下行的背景下，提高的比例是有限度的。

　　應係統性改革

　　改掉公立醫院和醫生的逐利動機

　　經濟觀察報：過去幾年，公立醫院規模擴張很快，尤其是大型醫院數量及其床位數翻倍增長，這種現象是否會(hui) 對醫改帶來中長期的阻力?

　　蕭慶倫(lun) ：這是當前中國醫療衛生改革的一個(ge) 主要問題，也是我最憂愁的地方。政策強調的是 “強預防、強基層”，可是行動上走了反方向，政府大筆的投資是建立區域大醫院，同時三級醫院積極擴張他們(men) 的床位。基於(yu) 醫療衛生市場的失靈，國際上有一個(ge) 公認的現象：造一個(ge) 病床，病床就會(hui) 被使用。因為(wei) 醫生可以跟病人說你需要住院觀察、治療，那麽(me) 中國的醫療開支就會(hui) 大幅增長。

　　我們(men) 在前幾年已經看到三甲醫院把二級醫院作為(wei) 分院，將病人向上麵吸收，當然他們(men) 說的原因是這些病人需要更好的醫療，或者有疑難雜症下麵醫院看不好，這些解釋都需要有很仔細的分析是否是真。

　　前幾年北京協和醫院曾內(nei) 部做調查，問院內(nei) 醫生接收病人中有多少比例是需要由協和醫院醫生的能力進行醫療，結果是僅(jin) 20%以下的病人需要到協和來。

　　中國需要把一級二級醫院的能力加強, 使病人對這些醫院醫生有信心。三級醫院的責任是把下級醫院的能力加強，而不是把病人留在三級醫院。中國現在推行分級診療建立醫聯體(ti) ，可是現在醫聯體(ti) 是由三級醫院在做領導，他們(men) 要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反倒弱化了下級醫院。

　　國際上有類似的經驗，也都經曆過，沒有十全十美的補救辦法，但有一些辦法可以讓中國不需要走到極端狀況下。

　　經濟觀察報：有什麽(me) 補救方法?

　　蕭慶倫(lun) ：一是考核監督製度，結合支付動腦筋。三級醫院的責任是把知識和技術傳(chuan) 達下去，讓能在二級醫院看好的病就地解決(jue) ，在對三級醫院進行績效評價(jia) 時將這一指標納入。

　　比如接生孩子，縣級醫院應該有這樣的能力，除非是高危型產(chan) 婦。根據世界上的數據，生100個(ge) 孩子時隻有6%-8%的產(chan) 婦可能是有高危型，這6%-8%的產(chan) 婦應該到縣以上醫院去。那麽(me) 在考核市或省級三級醫院時，如果區域中100個(ge) 產(chan) 婦，三級醫院收了20%，遠遠超過應該收的6%-8%，那麽(me) 在支付上就把錢減掉。

　　哪一層次的醫院應該醫什麽(me) 病，在國際上都有標準。首先要把每個(ge) 層次的醫院能力建設好，才能辦醫聯體(ti) 和分級醫療。中國分級診療的口號已經喊了十幾年，在實際推行中真是很慢。

　　經濟觀察報：許多公立醫院院長會(hui) 說，醫院很多人員的工資，政府財政無法負擔，所以他們(men) 需要創收，你怎麽(me) 看待這樣的觀點?

　　蕭慶倫(lun) ：他們(men) 說得有道理，所以需要係統改革。“三醫聯動”，醫生的收入不一定是財政出，可以從(cong) 控製過度醫療節約下來的醫保資金裏出，醫保在給醫院支付錢時，把醫生收入陽光化，支付的標準是把合理的薪酬和獎金都算進去。

　　經濟觀察報：對於(yu) 中國醫生的薪酬製度，你有哪些具體(ti) 建議?

　　蕭慶倫(lun) ：根據了解的情況來看，我認為(wei) 中國內(nei) 科醫生薪水在現在薪水的基礎上增加1倍多一點，薪水占總收入的70%-75%，剩下的比例由獎金組成。

　　中國麵臨(lin) 的難題是資深醫生比如資深外科醫生有很高收入，要將他們(men) 桌底下的收入取消，難度很大。

　　外科醫生的薪水可以提高到現在薪水的4倍，薪水占總收入的60%，剩下比例是獎金。外科醫生職業(ye) 生涯最好的年齡段是43歲到55歲，年齡大了身體(ti) 反應會(hui) 慢下來，可以在外科醫生的黃金年齡段給他合適的報酬。過了年齡離開臨(lin) 床，他可以通過做科學研究或者行政職務等方式領取報酬。

　　中國應該走的路是“薪酬+獎金”，現在世界上先進國家都在走這條路，不是吃大鍋飯。有一個(ge) 比較合理的薪水，再加部分獎金。獎金的評判標準是工作積極性，以及到底把多少病人看好了，而不是過度醫療，這在國際上都有可參照的標準。

　　另外，中國應該提高年輕醫生的薪資水平，他們(men) 工作強度大可是收入偏低，同時很難有紅包、回扣等灰色收入。

　　經濟觀察報：在提高醫生陽光收入之外，是不是也需要有配套措施才能夠解決(jue) 灰色收入問題?

　　蕭慶倫(lun) ：根本上需要處理的是醫德，學醫的目的是什麽(me) ?我們(men) 給中國大醫院的院長辦過好幾期培訓班，對他們(men) 在追求什麽(me) 是比較清楚的。

　　他們(men) 的首要目的是追求最大的利益，這個(ge) 利益從(cong) 哪裏來?羊毛出在羊身上，要麽(me) 是醫保出錢，要麽(me) 是病人出錢。三甲醫院的報告顯示，從(cong) 財政撥款的收入不到10%, 醫保來的收入占30%-50%，剩下的從(cong) 哪裏來?都來自患者。

　　怎樣改變醫院領導和醫生的動機，有遙遠的路要走。中國需要有一個(ge) 短期、中期和長期的醫療體(ti) 製改革政策。

　　短期可以出台政策文件反腐敗、集體(ti) 采購藥品和儀(yi) 器、支付製度改革等。

　　中期，在醫院領導的選拔上要重視醫德，選拔有醫德的醫生做院長，讓他們(men) 去進行製度創新，同時在支付製度和監管製度上配合。

　　長期，要對醫學教育進行改革，培養(yang) 醫學生的道德觀念，如歐美國家醫學院收學生時需要麵試，要了解他的人生追求是什麽(me) ，是把病人看好、為(wei) 人民的痛苦解決(jue) 問題，還是要賺最多的錢。在年輕醫生成長過程中需要機製配合，比如獎金拿多少取決(jue) 於(yu) 醫療服務質量，是否用最合適的方式治好了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