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2年12月19日的和訊網財經中國年會(hui) 以及第20屆財經風雲(yun) 榜上，一場精彩的談話展開了。

　　主角是《財經》雜誌的總編輯王波明，他的對手則是知名經濟學家張維迎。兩(liang) 人的對話主題圍繞著中國經濟的走向。

　　以下是這次對話的精華，強烈建議你閱讀。

　　王波明：張教授，你從(cong) 三大支柱(消費、投資、貿易)的視角，對於(yu) 我們(men) 明年的經濟增長預期有何高見?

　　張維迎：這個(ge) 問題其實可以分為(wei) 兩(liang) 個(ge) 部分。首先，我們(men) 談談對明年經濟的預期。我要說的可能有些悲觀。我們(men) 有那麽(me) 多的聰明人，但他們(men) 卻都在預測明年、下半年、下個(ge) 季度甚至是下個(ge) 月的經濟走向，我認為(wei) 這種做法過於(yu) 短視。

　　當我們(men) 的政策眼光隻停留在下個(ge) 季度或者下個(ge) 月時，長遠來看，這樣的政策往往會(hui) 帶來反效果。我們(men) 在這個(ge) 問題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接下來，我想說一說我對“三駕馬車”理論的看法。凱恩斯主義(yi) 經濟學從(cong) 總需求的角度看待經濟增長，但這並不能帶來經濟的持續增長。

　　當經濟真正好起來的時候，大家應該更多的關(guan) 注其他的問題。消費和投資隻是事後的數據統計，如果我們(men) 把這兩(liang) 個(ge) 作為(wei) 推動經濟增長的驅動力，那就徹底顛倒了事實。

　　我在這個(ge) 問題上已經強調了十多年。消費本來就是生產(chan) 的目的，如果我們(men) 為(wei) 了保持生產(chan) 而刻意提升消費，那消費就失去了本來的意義(yi) 。投資本來是為(wei) 了改善我們(men) 的生活和促進未來的經濟發展，有好的投資才能帶來技術的提升和生活的改善。

　　但現在，我們(men) 為(wei) 了保持經濟增長而投資，投資的目標就變得無關(guan) 緊要，隻要能用錢創造出數據就行。再比如貿易，如果按照“三駕馬車”理論，隻有出口大於(yu) 進口，貿易才能帶來經濟增長。

　　而如果進口大於(yu) 出口，貿易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就會(hui) 是負麵的。在國家統計局發布的統計年鑒中，有一個(ge) 統計項目專(zhuan) 門列出了三駕馬車對GDP的貢獻比例。

　　當貿易對GDP的貢獻出現負數時，那就是貿易逆差的結果。按照這個(ge) 理論，我們(men) 甚至可以取消所有的貿易，因為(wei) 至少這樣不會(hui) 導致經濟負增長。

　　然而，貿易真正的好處在於(yu) 讓每個(ge) 國家的相對優(you) 勢和比較優(you) 勢得以發揮，進一步推動分工的深化，激發人們(men) 的創造力。所以，每次聽到人們(men) 用三駕馬車來分析中國經濟時，我都感到很不舒服。

　　我們(men) 用數學公式、統計等式來倒推應該刺激多少消費、投資和貿易，這是一種荒謬的思維。我們(men) 似乎總是喜歡倒著想問題。

　　王波明：我們(men) 預計今年全年GDP增長將在3%左右。如果我們(men) 想要激發經濟潛力，那必然離不開企業(ye) 家的努力。但現在，企業(ye) 家似乎缺乏信心，如何讓他們(men) 重新振作起來呢?

　　張維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有時候，無論我們(men) 說多少漂亮的話，都無法真正鼓舞大家的信心。相反，如果我們(men) 實實在在做出一件事，那就可能讓人們(men) 信心大增。最重要的是如何創造一個(ge) 環境，讓企業(ye) 家覺得他們(men) 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

　　我記得十多年前，我曾經給出過一個(ge) 比喻。假設有兩(liang) 個(ge) 人，一個(ge) 在牢裏，他知道有人在策劃營救他;另一個(ge) 人在牢外，雖然他是自由的，但他知道有很多人在追捕他。

　　你認為(wei) 哪個(ge) 人會(hui) 更有信心?顯然，即使第一個(ge) 人現在的處境很艱難，他還是對未來充滿希望，所以他的心態會(hui) 更好。

　　我們(men) 現在需要意識到一個(ge) 問題：即使我們(men) 付出再大的努力，中國的經濟增長也無法再像過去那樣達到9%、8%的水平。

　　為(wei) 什麽(me) 我們(men) 以前能有那麽(me) 高的增長率?原因很簡單，那是因為(wei) 我們(men) 有很多套利型的企業(ye) 家。他們(men) 隻需要複製已經被證明成功的技術，然後在有這麽(me) 多人口的中國推廣開來，就能賺錢，經濟也就隨之高速增長。

　　然而，這種方法現在已經行不通了，我們(men) 已經複製了大部分可以複製的技術，下一步就必須依賴企業(ye) 家的創新了，這就比較難了。

　　沒有一個(ge) 國家能僅(jin) 靠創新經濟實現8%、9%的經濟增長，甚至達到3%以上都很難，英美的發展史都說明了這一點。

　　因此，我們(men) 需要調整我們(men) 的心態。我個(ge) 人認為(wei) ，如果中國的經濟未來能保持3%的真實增長，那就已經很好了。

　　王波明：中國的經濟如何重新走上健康發展的道路呢?

　　張維迎：我們(men) 可以從(cong) 過去學習(xi) 。回想一下，是什麽(me) 讓中國的經濟在80年代和90年代從(cong) 破產(chan) 的邊緣恢複過來的?我們(men) 做了什麽(me) ?我們(men) 解放了思想，實事求是，給了普通民眾(zhong) 更多的自由，讓他們(men) 覺得有追求的目標，覺得自己的命運可以掌控。

　　如果我的命運主要由我自己來掌握，即使出現錯誤，我也隻會(hui) 責怪自己，而不是別人，那我就會(hui) 有信心。

　　我記得在1993年，有這麽(me) 一句流行語：有些年輕人夏天穿著印著“點背不能怪社會(hui) ”的背心。這就是說，社會(hui) 已經給你創造了良好的環境，如果你沒能做好，那就應該責怪自己。這就是那種精神。

　　而現在，我們(men) 一旦遇到不愉快的事，就會(hui) 去責怪別人，而且隻能責怪別人!為(wei) 什麽(me) 會(hui) 變成這樣?我們(men) 應該好好思考一下。

　　所以，讓每個(ge) 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隻要這些事經過市場檢驗，能為(wei) 別人創造價(jia) 值，那麽(me) 經濟就會(hui) 自然而然地好起來，增長起來。

　　3%的增長率就已經非常好了，每個(ge) 人都能從(cong) 中受益。未來的經濟需要依靠企業(ye) 家的創新，而創新需要有長遠的眼光，需要對未來有穩定的預期。這就要求我們(men) 必須真正地夯實體(ti) 製的基礎。

　　從(cong) 國家的角度來看，我們(men) 應該考慮的是，明年的體(ti) 製是否會(hui) 比今年的更好，是否更有利於(yu) 企業(ye) 家精神的發揮。過去的四十多年裏，中國從(cong) 一個(ge) 貧窮和落後的國家，成為(wei) 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ti) ，這無疑得益於(yu) "市場"的力量。

　　然而，在市場被詆毀、貶低，甚至麵臨(lin) 前所未有的危機的時候，我們(men) 是否真正理解了市場的力量呢?這不僅(jin) 關(guan) 乎我們(men) 的財富，更關(guan) 乎我們(men) 未來的命運。

　　在這個(ge) 時刻，我們(men) 更需要捍衛市場經濟，因為(wei) 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需要理解和堅守市場經濟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