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前夕，一組有關(guan) 中國人口的統計數據引發輿論熱議：截至2022年末，中國人口比上年末減少85萬(wan) 人，這是近61年來中國首次人口負增長。

　　人口是影響經濟社會(hui) 發展的關(guan) 鍵變量，也是影響綜合國力和國家安全的重要因素。當世界第一人口大國首次迎來人口負增長，中國的人口紅利是否在消失?這個(ge) 負增長對中國經濟社會(hui) 發展將帶來哪些影響?在未來的全球人力資源結構中，中國又如何找到新機遇?中新社“中國焦點麵對麵”邀請中國人口學會(hui) 副會(hui) 長、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杜鵬進行解讀。

　　訪談實錄摘編如下：

　　“負增長”後，中國人口紅利仍在

　　中新社記者：“人口負增長”意味著什麽(me) ?中國會(hui) 不會(hui) 就此正式進入“長期人口負增長”周期?

　　杜鵬：人口負增長是指總人口數量開始減少這一標誌性轉變，其源於(yu) 生育率的下降。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總和生育率就下降到了2.1，2.1也被稱作世代更替水平，即低於(yu) 更替水平就相當於(yu) 已經踩下了人口增長的刹車，或早或遲就會(hui) 出現人口負增長。因此，中國人口負增長起因於(yu) 30年前，隻是到了2022年，直觀的數據才顯示出真正進入人口負增長階段。

　　需要注意的是，2022年中國人口負增長，它還伴隨著出生人口首次少於(yu) 1000萬(wan) 這一事件。觀察曆史，1963年中國出生人口接近3000萬(wan) ，10年前都還在1500萬(wan) 人以上，2022年降到了956萬(wan) 。未來的幾十年，中國可能都要處於(yu) 人口負增長狀態，隻是速度快慢問題。

　　中新社記者：中國取得的發展成就在人口結構中曾獲得哪些好處?“人口紅利”是不是真在消減?

　　杜鵬：我們(men) 的人口紅利依然存在。人口紅利是經濟學概念，它不僅(jin) 取決(jue) 於(yu) 人口結構，更關(guan) 鍵的因素是能不能充分利用人口機會(hui) 窗口。改革開放前，中國勞動力就非常豐(feng) 富，但這並不是後來中國經濟發展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改革開放本身充分釋放了中國人口數量和結構的優(you) 勢，這才創造了人口紅利。我們(men) 說如今人口紅利依然存在，基於(yu) 三方麵原因：

　　其一，中國勞動力數量仍然非常龐大。到2022年，中國16-59歲勞動年齡人口達8.76億(yi) ，規模依然龐大。

　　其二，中國在從(cong) 人力資源大國轉向人力資本大國。中國8億(yi) 多勞動力中，絕大多數受過良好教育，15歲以上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已增長到近11年。2022年，中國高校畢業(ye) 生人數達1076萬(wan) ，而中國一年新增就業(ye) 人口在1300萬(wan) 人左右，如果實現充分就業(ye) ，絕大多數新增就業(ye) 人口都是高教育素質人口。我們(men) 的勞動力數量可能在未來一些年出現緩慢下降，但勞動力素質在提高，這給我們(men) 充分利用龐大的高素質勞動人口提供了非常好的機會(hui) 。

　　其三，中國進入新發展階段，體(ti) 製機製在進一步完善，可以不斷促進勞動力供給和就業(ye) 需求更好匹配。促進城鎮化過程中，農(nong) 業(ye) 剩餘(yu) 勞動力進一步轉移到城鎮，實現了更有效的人力資源配置。

　　因此，必須看到，我們(men) 依然有龐大的勞動力隊伍，有更好的勞動力素質結構，有更完善的機製使高素質勞動力更緊密地與(yu) 經濟社會(hui) 發展相結合，所以人口紅利依然存在。

　　政策放寬，為(wei) 何有些年輕人不願生孩子?

　　中新社記者：去年8月，國家衛健委曾刊文談到，低生育率成為(wei) 影響中國人口均衡發展的最主要風險。這裏的“風險”主要包括哪些?

　　杜鵬：人口負增長後，一方麵人口總量特別是勞動力數量在下降，另一方麵人口在老齡化，特別是未來十年，中國人口老齡化將呈加速趨勢。

　　“少子”是人口負增長最主要動因，要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還是要關(guan) 注未來幾十年中，生育率能否得到有效提升。這個(ge) “提升”不是恢複到一二十年前的狀態，而是首先使它不再進一步下降，同時，使有生育意願的人們(men) 能夠充分實現生育意願。

　　導致出生人口減少的相關(guan) 因素，如果我們(men) 不能夠在未來5-10年盡快解決(jue) ，可能人口負增長就會(hui) 進入加速過程。而從(cong) 長期來說，雖然人口增長總會(hui) 進入到一個(ge) 負增長階段，但我們(men) 還是要力爭(zheng) 生育率不出現急劇下降，不出現出生人口數量長期低迷，這樣才有利於(yu) 人口長期均衡發展。

　　中新社記者：近年來，中國不斷調整優(you) 化生育政策，釋放生育潛力。那麽(me) ，政策調整後，出生人口為(wei) 何不升反降?為(wei) 什麽(me) 現在有些年輕人不願生孩子了?

　　杜鵬：生育率下降背後有多方麵因素。第一，社會(hui) 保障普及後，養(yang) 老不再僅(jin) 依靠子女，人們(men) 的生育觀念也會(hui) 隨之受到影響。

　　第二，醫療衛生水平和人民健康水平在提高。如今，全國人均預期壽命已經達到78.2歲，東(dong) 部地區部分省市已經超過80歲，這也對生育水平產(chan) 生了影響。人口結構變化以後，年輕的育齡人口在減少，所以在同樣出生率的情況下，每年生育的人數也在減少。

　　第三，男女平等觀念深入人心。中國女性就業(ye) 率非常高，女性要去平衡生育和職業(ye) 發展的關(guan) 係。

　　第四，教育水平在提高。我們(men) 常說教育水平越高，生育水平越趨於(yu) 下降，這裏有觀念的變化。同時，教育時間延長，初婚初育年齡也隨之推遲，職場女性在生育方麵付出的代價(jia) 會(hui) 更高，這也會(hui) 導致生育人口數量下降。

　　綜合來看，育齡婦女人數在減少，初婚初育年齡在推遲，離婚率、不婚率也在提高。同時，年輕人也會(hui) 遇到工作和生育之間平衡的難題。這些因素疊加，使得2022年的出生人口數創下了新低。

　　“量的優(you) 勢”與(yu) “質的優(you) 勢”

　　中新社記者：當“少子老齡化”成為(wei) 常態，人口結構的“一減一增”之間，中國發展麵臨(lin) 的最大挑戰是什麽(me) ?我們(men) 做好準備了嗎?

　　杜鵬：我們(men) 在進行全麵的準備。早在2006年，國家層麵就已提出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此後又將應對人口老齡化上升為(wei) 國家戰略，中共二十大報告將“降低生育、養(yang) 育、教育成本”“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等放在推進健康中國建設的部分進行部署。從(cong) 實踐來看，這些年我們(men) 也在不斷探索解決(jue) “一老一小”難題，諸如不斷完善生育政策，探索普惠托育，促進教育公平等，減輕年輕人在孩子擇校、課外輔導等方麵的焦慮或撫育成本。

　　此外，養(yang) 老措施發揮作用與(yu) 提高生育率也密切相關(guan) 。家裏的第一個(ge) 孩子，一般老人會(hui) 照看，如果第二個(ge) 孩子還讓老人照看，老人就要有8-10年時間全部用來為(wei) 子女照看孩子，這就提出新挑戰：老人是否願意幫助子女承擔撫養(yang) 責任。

　　跟養(yang) 老一樣，這裏會(hui) 涉及很多社會(hui) 保障問題，怎麽(me) 促進老人和子女共同居住，怎麽(me) 在稅收等方麵給予年輕人優(you) 待，怎麽(me) 解決(jue) 老年人的異地醫保問題等等，這些方麵國家一直在不斷完善相關(guan) 措施。

　　當然，政策路徑上已非常清晰，但政策落地實施，還要有幾年時間才能夠看到真實成效。

　　中新社記者：應對“少子老齡化”，國際上不少國家已有探索，我們(men) 能從(cong) 其他國家獲得哪些經驗或教訓?當前，最需要做的是什麽(me) ?

　　杜鵬：近年來，我們(men) 也在借鑒一些國家鼓勵生育的相關(guan) 措施。但是，總體(ti) 上來說，我們(men) 需要做的，一是戰略重視，要從(cong) 戰略上關(guan) 注和促進生育率的提升或穩定;二是綜合施策，不能單從(cong) 某一方麵著力;三是博采眾(zhong) 長，不同國家的好經驗，要結合自身國情進行取舍借鑒。歸根到底，中國還是要走出一條自己的道路。

　　中新社記者：最近，美國耶魯大學高級研究員斯蒂芬·羅奇談到，通過提高個(ge) 體(ti) 勞動者的生產(chan) 率來解決(jue) 勞動年齡人口減少的問題。中國人口從(cong) “量的優(you) 勢”到“質的優(you) 勢”轉變，需要在哪些方向重點著力?

　　杜鵬：首先要明確，我們(men) 不是擔心人口負增長導致勞動力不夠用了，而是更關(guan) 注龐大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勞動力群體(ti) ，能不能獲得與(yu) 自己相匹配的就業(ye) 崗位，使勞動力供給和經濟社會(hui) 發展需求更加緊密結合。當然，與(yu) 此同時，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發展方式也會(hui) 越來越關(guan) 注於(yu) 靠技術密集型產(chan) 業(ye) 去促進未來的發展。

　　羅奇的觀點也非常重要，他強調個(ge) 人要素、全要素的生產(chan) ，也就是我們(men) 不能簡單比較勞動力數量，更要比的是勞動力素質、勞動力結構以及現代化的發展模式。

　　中國如何找到新的人口機遇?

　　中新社記者：聯合國的人口預測稱，印度將在今年4月超過中國，成為(wei) 世界第一人口大國。在未來的全球人力資源結構中，中國如何找到機遇?

　　杜鵬：人口數量第一、第二，本身沒有優(you) 劣可言，我們(men) 沒必要過分關(guan) 注人口規模排第幾，而更應關(guan) 注人口對經濟社會(hui) 發展是否更有利，人們(men) 的幸福感、獲得感是否在持續提高，更應關(guan) 注人口結構變化會(hui) 帶來哪些優(you) 勢與(yu) 挑戰。優(you) 勢方麵，無論是人口受教育程度、健康水平還是人口城鎮化進程，與(yu) 印度相比，我們(men) 都高得多。挑戰方麵，我們(men) 的生育率較低，人口老齡化較快，也意味著在社會(hui) 保障方麵，要花更大力氣去提升生育水平，解決(jue) 托育養(yang) 老問題、教育公平問題、地區間城鄉(xiang) 間差距問題等等。因此，不必拘泥人口數量的排名，我們(men) 必須看到過去40年，特別是過去10年的發展成就，從(cong) 而利用自身優(you) 勢和發展勢能，立足人口國情，去走好自己的現代化道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