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沒有人講得清中國經濟史的大圖像，盡管我們(men) 許多前輩和同人作了傑出的研究，但也多是對單個(ge) 地區或單個(ge) 話題，有特別的了解。隻有了解自己完整的過去，一個(ge) 民族才能更好地了解自己的今天。而了解過去的基礎工作，是了解這個(ge) 民族過去曆史上經濟發展的整體(ti) 情況，並進行國際比較。我們(men) 的研究得出了以下幾個(ge) 基本結論。

第一，中國古代的經濟發展水平按當今的標準看是十分落後的。例如，我們(men) 發現按1990年美元測算，明代人均GDP約為(wei) 920美元，清代約為(wei) 760美元，低於(yu) 改革開放後的水平。注意以上美元計價(jia) 的絕對值取決(jue) 於(yu) 古代與(yu) 現代的貨幣比值，按照實物產(chan) 量乘以當今世界物價(jia) 計算，以上收入水平更低。作為(wei) 推論，我們(men) 可以更好地理解古人生命的經濟價(jia) 值，是遠遠低於(yu) 現代人的。戰爭(zheng) 中生命犧牲的經濟成本比今天低很多。

第二，從(cong) 北宋初年到明代，中國人均GDP在一個(ge) 較高的水平上波動，清代則呈現出下降的趨勢。我們(men) 的分析表明，人均GDP下降的原因，主要是人口增長速度超過資本、土地的積累速度。在將近900年的時間裏，人均耕地麵積持續下降，這一下降沒能被糧食畝(mu) 產(chan) 量的上升所彌補。換言之，人均占有的土地量、勞動工具包括牲口數量是下降的，這導致勞動生產(chan) 率不斷降低。

第三，通過國際比較我們(men) 發現，在宋代中國的生活水平世界領先，但在1300年（元代大德四年）之前已經落後於(yu) 東(dong) 羅馬帝國，1400年（明代建文二年）前後被英格蘭(lan) 王國超過；1750年（清代乾隆十五年）之前，雖然中國的部分地區和歐洲最富裕地區的生活水平相距不遠，但是作為(wei) 整體(ti) 的中國已經落後於(yu) 西歐，因而，東(dong) 西方的大分流在工業(ye) 革命之前就已經開始了。這一發現與(yu) 以上人均GDP逐漸下降的發現密切相關(guan) ，也就是說，中國人均勞動生產(chan) 效率的不斷下降對於(yu) 經濟發展、國家進步而言是重要的負麵因素。

客觀評估古代經濟發展是為(wei) 更好地了解現在展望未來。以上發現是過去十幾年來我們(men) 的研究團隊長期努力的結果。如何解釋我們(men) 的研究發現？有人說，我們(men) 的發現證明中國曆史上並沒有那麽(me) 強大；也有人甚至據此講，中國曆史上並沒有那麽(me) 輝煌。這些說法都錯誤地解釋了我們(men) 的發現。我們(men) 的發現是說，中國的人均GDP在公元1000年左右處於(yu) 世界最高水平，隻是從(cong) 公元1300年左右開始落後於(yu) 意大利，1400年開始落後於(yu) 英格蘭(lan) 王國，這並不等同於(yu) 說中國在曆史上沒有那麽(me) 輝煌。相反，這說明中國古代的經濟發展比我們(men) 之前的認知更加早熟，古代社會(hui) 達到人均發展水平的高點比我們(men) 之前的認知更早，中國經濟開始落後於(yu) 西方的時間段也早於(yu) 世人的認知。

那麽(me) ，如何解釋中國古代社會(hui) 經濟發展比之前認知的更加早熟、落後於(yu) 西方的時間段比我們(men) 的認知更早這一發現？我個(ge) 人傾(qing) 向於(yu) 做如下解釋：中國的社會(hui) 政治體(ti) 製在很早就進入了一個(ge) 高水平的超級穩態。中國是世界上少有的很早就在意識形態上達成統一的國家，西漢時期就已經達成了這種統一。隨之而來的是，中國古代的政治體(ti) 製也相對成熟得非常早。又由於(yu) 中國處於(yu) 歐亞(ya) 大陸的最東(dong) 端，沒有受到太多外來者的侵占和攻擊。所以，中國出現了一個(ge) 政治上相對穩定，以孔孟之道為(wei) 核心、意識形態相對統一的大一統體(ti) 製和政治經濟結構。這種結構使中國的經濟很快就達到了增長的潛在水平，進入到一個(ge) 穩態之中。由於(yu) 中國社會(hui) 相對穩定，處於(yu) 主流意識形態的孔孟之道崇尚多子多福，中醫又有較為(wei) 發達和早熟的保健和生育技術，這使得人口增長得非常快。這樣一來，中國很快就形成了一個(ge) 大而不強、穩定又相對脆弱的帝國形態。

這並不是說中華文明落後於(yu) 世界，而是說明中華文明是世界文明中比較獨特的一支。據此，有一個(ge) 推論就是，中國如果沒有和外界發生直接的交流和衝(chong) 突，就不可能發生英國式的工業(ye) 革命。因為(wei) 中國的人均GDP下降，但勞動力並不短缺，對節約勞動力的技術創新需求不足。盡管在中國的個(ge) 別地區如江南的人均GDP相對較高，但是不可想象在大一統的體(ti) 製下，局部地區出現資本主義(yi) 體(ti) 製，而整個(ge) 國家仍然是封建體(ti) 製的狀態。

目光轉向今天，中國為(wei) 什麽(me) 能夠迅速地發展？因為(wei) 中國長期以來堅持的傳(chuan) 統文化有著強大的穩定性和生命力，這種自洽的、穩定的文明體(ti) 係在西方列強的衝(chong) 擊下產(chan) 生了自我革新和自我變更的動力，促使中國近代以來發奮自強、逐步開放，最終帶來kaiyun官方地址開放40多年來的巨大成績。研究曆史告訴我們(men) 過去，目的是展望未來。研究過去讓我們(men) 懂得了自身的發展曆程，也更加讓我們(men) 理解改革開放的重要性。這正是激勵我們(men) 不斷前進，堅持改革開放的動力。

（作者為(wei) 清華大學中國經濟思想與(yu) 實踐研究院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