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yu) 政府強製保險，張維迎相信個(ge) 人自願保險更符合每個(ge) 家庭與(yu) 個(ge) 人的實際需要。他主張的個(ge) 人自願養(yang) 老保險，至少作為(wei) 一種理論上的選擇，對社會(hui) 養(yang) 老製度設計起借鑒參考的作用。

　　一隻母羊養(yang) 了兩(liang) 隻小羊，整天忙碌。一隻狼就過來說：你這麽(me) 忙，多辛苦啊，讓我來幫你照顧它們(men) 吧。於(yu) 是，母羊就把兩(liang) 隻小羊交給了狼看管。不久後，狼就吃掉了一隻小羊。社會(hui) 保險就類似這種狀況，把兩(liang) 隻羊交給一隻狼來看管。比如說，假定國庫券的利息率為(wei) 8%，社會(hui) 養(yang) 老金的一次性灑漏為(wei) 30%，正常的管理成本為(wei) 0.5%，那麽(me) 一個(ge) 人把100元交給社會(hui) 保險管理部門20年後，連本帶息得到296.8元，而自己買(mai) 國庫券可得到466元。為(wei) 什麽(me) 這麽(me) 簡單的算術居然沒有人算一算？

　　這是1998年，中國經濟改革“國退民進”開展之時，張維迎就社保養(yang) 老問題提出的一個(ge) 寓言。通過這個(ge) 寓言，張維迎表達了自己對社會(hui) 養(yang) 老保險製度的高度不信任。在他看來，養(yang) 老保險的本質是人的收入、儲(chu) 蓄在長期生活中的適當調配，它可以有兩(liang) 種實現形式：政府強製保險和個(ge) 人自願保險。比較而言，個(ge) 人自願選擇的保險更符合每個(ge) 家庭與(yu) 個(ge) 人的實際需要；而政府強製的養(yang) 老保險不僅(jin) 有很大的錯配風險，還可能因為(wei) 政府管理的低效和浪費，產(chan) 生未來養(yang) 老金支付困難的隱患。因此除了某些特殊情況，他不讚成政府統一安排養(yang) 老保險。他的這些看法部分得到了中國經濟發展事實的印證，在國內(nei) 外也有類似觀點和理論相呼應。不過由於(yu) 曆史沿革和其他種種原因，在當代社會(hui) 實際狀況中，大部分國家的養(yang) 老保險還是免不了政府統一安排。張維迎等人主張的個(ge) 人自願養(yang) 老保險，還隻能作為(wei) 一種理論上的選擇，對社會(hui) 養(yang) 老製度設計起借鑒參考的作用。

　　可疑的強製統一保險

　　在張維迎看來，搞社會(hui) 化養(yang) 老保險的合理性首先就是值得懷疑的。養(yang) 老保險的實質是一個(ge) 人把當前部分收入存起來，用在未來老年消費。在沒有貨幣的時代，人們(men) 隻能依靠家庭解決(jue) 養(yang) 老問題。比如一個(ge) 種西瓜的人，年輕時生產(chan) 的西瓜多於(yu) 自己吃的，老年時要吃西瓜但又沒有能力生產(chan) 西瓜，於(yu) 是他就在年輕時生養(yang) 子女，讓子女吃自己生產(chan) 的西瓜，以便老了以後吃子女生產(chan) 的西瓜。而到了有貨幣的時代，如果僅(jin) 僅(jin) 為(wei) 了在年老時有西瓜吃，即使沒有社會(hui) 保險，也無須“養(yang) 兒(er) 防老”，因為(wei) 他完全可以在年輕時把多餘(yu) 的西瓜賣掉把錢存起來，到年老時買(mai) 西瓜吃。所以，把社會(hui) 保險當作家庭保險的必要替代是沒有道理的。

　　問題的關(guan) 鍵是：養(yang) 老保險由誰來決(jue) 定？保險金又由誰來使用？當代流行的養(yang) 老保險收費辦法給人一種錯覺，似乎養(yang) 老保險大部分是由企業(ye) 支付的。其實不然，“羊毛出在羊身上”，比如企業(ye) 本該付你1200元的工資，現在隻付你1000元，然後要你拿出50元交保險，企業(ye) 拿出200元交保險，說到底還是用了個(ge) 人的錢。許多學者認為(wei) 在計劃經濟國家是企業(ye) 負擔保險，其實也不對。比如在計劃經濟時期，我國是典型的社會(hui) 保險，國家以利潤的形式統收統支，企事業(ye) 單位和黨(dang) 政機關(guan) 的職工無論調到哪裏，養(yang) 老保險就會(hui) 帶到哪裏，隻不過是當時國家沒有單獨開立賬戶而已。

　　這樣一看，養(yang) 老保險製度無非就兩(liang) 大類：政府強製安排的保險和個(ge) 人自願選擇的保險。需要考慮的根本問題是：保險金是個(ge) 人積累好，還是國家積累好？其實不論是哪一種保險，關(guan) 鍵是看誰對投資承擔責任。如果我們(men) 把錢交給他人去管，除非具備兩(liang) 個(ge) 條件：一是他人比自己聰明，能用這些錢獲得更多的回報再還給你；二是他人很愛護你，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的愛護，就像一個(ge) 小孩得到壓歲錢，父母怕他隨便花掉而替他保管起來那樣。否則，這些交出去的錢就很可能變得越來越少，或根本就收不回來了。

　　張維迎相信政府強製統一保險是不合理的，保險金由政府管理就更危險。由於(yu) 政府在管理過程中的浪費，可能使得未來養(yang) 老金支付出現嚴(yan) 重的困難。當時有調查顯示，我國養(yang) 老金的30%被挪為(wei) 他用(諸如蓋辦公樓等)，這對未來的支付必然造成影響；況且由於(yu) 投向單一(隻購買(mai) 國債(zhai) 和存入銀行)，也使養(yang) 老金投資回報率過低。而事實上，如果僅(jin) 僅(jin) 是購買(mai) 國債(zhai) ，還不如由個(ge) 人購買(mai) 。因為(wei) 個(ge) 人購買(mai) 國債(zhai) 至少不會(hui) 出現類似“30%”的灑漏，同時，個(ge) 人購買(mai) 國債(zhai) 的利率高於(yu) 養(yang) 老金部門作為(wei) 機構投資者購買(mai) 國債(zhai) 的利率。這就是前麵提到的“簡單的算術”問題。基於(yu) 這種狀況，張維迎認為(wei) ，應該把養(yang) 老保險的決(jue) 策權交還個(ge) 人，讓每個(ge) 人自己決(jue) 定自己的收入多少用於(yu) 現在的消費，多少用於(yu) 儲(chu) 蓄和未來養(yang) 老。他表示：“個(ge) 人保險是中國的一個(ge) 傳(chuan) 統，在城市這個(ge) 傳(chuan) 統被計劃經濟破壞了，現在需要恢複，而不是繼續破壞它。”

　　社保“空賬”問題

　　張維迎這些觀點，部分得到了現實狀況的印證。中國自1997年實行全國統一的企業(ye) 職工基本養(yang) 老金製度以來，盡管尚未出現張維迎擔憂的大規模養(yang) 老金支付危機，但關(guan) 於(yu) 社保資金收不抵支和存在“空賬”、“缺口”問題的報告一直不斷。實施社會(hui) 統一養(yang) 老保險的前幾年，恰逢國企改製，原來由企業(ye) 負擔的退休金開始由社保統籌支付，支出大規模增加，不少省份出現拖欠現象，或不能全額發放。據報道，1998年至2003年連續6年社保資金收不抵支；1999年，全國拖欠養(yang) 老金133.4億(yi) 元；2002年有29個(ge) 省份收不抵支。2004年，由於(yu) 政府擴大征收社保資金的企業(ye) 數量和範圍，收支開始平衡。隨後7年，收入和支出增長都很迅猛，結餘(yu) 也不斷增加。到2011年，累計結餘(yu) 1.94萬(wan) 億(yi) 元，達到曆史新高，7年來年均增速30.8%。不過此時，出現了一個(ge) 新的重大問題：個(ge) 人賬戶空賬。

　　所謂空賬，是我國自1997年實行統籌賬戶與(yu) 個(ge) 人賬戶混合管理之後，為(wei) 了解決(jue) 早期已退休職工的養(yang) 老金支付問題，社會(hui) 保障機構利用“混賬管理”的便利，直接挪用在職職工的個(ge) 人賬戶資金填補社會(hui) 統籌資金的不足，導致個(ge) 人賬戶資金嚴(yan) 重名不副實，成為(wei) “空賬”。據中國社科院統計，截至2010年底，國家養(yang) 老金個(ge) 人賬戶應有資產(chan) 1.9萬(wan) 億(yi) 元，但實際賬戶僅(jin) 有2039億(yi) 元，存在1.7萬(wan) 億(yi) 元的缺口。另據世界銀行估算，按照既有製度和模式，從(cong) 2001年到2075年，中國養(yang) 老金缺口可能達到9萬(wan) 億(yi) 元人民幣。這種狀況出現，降低了社會(hui) 統籌保險的公信力，並將養(yang) 老金支付風險轉移到後代，對社保養(yang) 老製度的長期運作不利。為(wei) 此，社會(hui) 各界議論紛紛，政府部門也在尋找對策。例如在2012年12月舉(ju) 行的《中國養(yang) 老金發展報告》發布會(hui) 上，全國社保基金理事會(hui) 理事長戴相龍建議，應考慮劃撥國企收入補充養(yang) 老金戰略儲(chu) 備。另據人力資源和社會(hui) 保障部發布的消息，中國擬逐步將法定退休年齡提高到65歲，估計此舉(ju) 每年可減緩養(yang) 老基金缺口200億(yi) 元。這代表了官方政策發展的主流。

　　對社保“騙局”的批判

　　在討論社保“空賬”問題的過程中，也有人提出：延遲退休不能從(cong) 根本上解決(jue) 養(yang) 老金入不敷出的困境。他們(men) 認為(wei) ，由於(yu) 種種原因，如數量龐大的政府和事業(ye) 單位退休人員，中國人口結構快速老齡化等，“中國特色”的社保製度是難以為(wei) 繼的。不僅(jin) 如此，政府強製征收的社會(hui) 養(yang) 老保險基金猶如一種“擊鼓傳(chuan) 花”的金融騙局，是不負責任與(yu) 違反道德的，正像著名經濟學家弗裏德曼1999年在《紐約時報》上發表的“社會(hui) 保障的幻象”中指出的那樣：“工資稅和福利支付之間的對應關(guan) 係，是社會(hui) 保障局誘騙公眾(zhong) 相信他們(men) 的手段之一。他們(men) 吹噓社會(hui) 保險計劃不亞(ya) 於(yu) 私人保險，用他們(men) 的話來說就是‘雇員通過定期投資共同基金來為(wei) 他們(men) 自己準備未來的退休福利’。這簡直是胡說八道！現有的雇員們(men) 支付的稅金都用在現有的退休人員身上了，如果能有錢剩下來，那也會(hui) 用於(yu) 其他政府支出……在不遠的將來，當到期需要支付的福利金額超越了工資稅收入時，為(wei) 了填補這個(ge) 差距就隻能加稅、借錢、印錢或者削減其他政府開支……這個(ge) 關(guan) 於(yu) 雇員將在退休時享受福利的承諾，不是依賴於(yu) 某項專(zhuan) 門資助該項福利的稅收或者任何‘信托基金’的，它其實依賴於(yu) 對繼任國會(hui) 的期望，期望他們(men) 承認前任國會(hui) 所作出的承諾—這種期望，被支持者們(men) 稱作‘各代人之間的契約’，被反對者們(men) 稱作‘龐氏騙局’。”

　　在這裏，政府強製的社會(hui) 保險被看作是一種類似傳(chuan) 銷的騙局，所以結論很明顯，應該將它取消，改為(wei) 個(ge) 人自願保險。正像弗裏德曼所說：“一個(ge) 人究竟將其收入中多大的部分存起來作退休之用才是合理的，這完全取決(jue) 於(yu) 此人的生活狀況與(yu) 價(jia) 值觀。為(wei) 所有人定下一個(ge) 參與(yu) 社會(hui) 保障體(ti) 係的最低比例，和為(wei) 他們(men) 定下花費於(yu) 住宿或者交通的最低比例一樣，都是極不合理的。我們(men) 的普遍假設是，個(ge) 人對如何支配其擁有的資源最有發言權。”這跟前麵張維迎提出的主張非常接近。盡管張維迎同意，社會(hui) 保險作為(wei) 某種補救措施是必要的，對於(yu) 那些沒有自保能力的人，國家要提供必要的保障。但這部分人隻占很小的比例，應該不超過5%，可以通過政府救濟的辦法來解決(jue) 。社會(hui) 保險隻在特定的條件下(比如經濟大蕭條時期)才有非常明顯的作用，但這不能成為(wei) 在經濟正常發展時期使用的理由，“就像一個(ge) 人生病了，需要打嗎啡，但並不是說病好之後就可以抽大煙。治病的藥不能變遷為(wei) 生存的飯。”

　　社保製度的現實與(yu) 折中

　　張維迎等人的觀點，在邏輯上有很強的說服力，但是在現實中，不論中國或外國，完全取消社會(hui) 養(yang) 老保險製度幾乎是不可能的。從(cong) 西方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不同國家籌集養(yang) 老保險資金的渠道五花八門，包括社會(hui) 保險稅、單位交費、個(ge) 人交費、政府補貼等，但總的來說，它是一個(ge) 三位一體(ti) 的體(ti) 係，由政府、企業(ye) 和個(ge) 人共同承擔。

　　各國在製定養(yang) 老保險政策時重點和原則不同，如北歐國家以公民權平等為(wei) 基礎，英國強調保障居民享有一個(ge) 最基本的生存、生活條件，德國和日本強調受益人為(wei) 社會(hui) 貢獻的大小，將福利與(yu) 個(ge) 人的貢獻掛鉤，美國則是兼顧各方麵因素的混合結構。因此，這也導致了在養(yang) 老保險製度中，各國政府角色和衍生問題不同。例如北歐國家政府介入的比例很高，但長期積累下來導致政府包袱沉重；美國注重引入市場機製，政府介入的程度較低，但是容易導致養(yang) 老保險供給不足；日本和德國注重平衡政府與(yu) 市場的關(guan) 係，在強調政府介入養(yang) 老保險責任的同時注意引入市場機製。但總的來說，不論如何，政府要求企業(ye) 或個(ge) 人按在職工資的一定比例向社會(hui) 保險機構交納費用，用作養(yang) 老金來源的一部分，已成為(wei) 各國的一種慣例和通行做法。

　　從(cong) 中國的現實狀況看，要想取消政府統一安排的社會(hui) 保險也很困難，幾乎是不可能的。不僅(jin) 麵臨(lin) 部門利益的阻礙，還有集納資金給目前的退休者發放養(yang) 老金的問題。

　　鑒於(yu) 上述種種，有人建議中國實行一種比較折中的改革方案。那就是考慮引入在美國已經實行了30餘(yu) 年的“401K計劃”。核心內(nei) 容有兩(liang) 條，一是為(wei) 員工建立個(ge) 人賬戶，二是有多個(ge) 不同投資組合，由員工自由選擇。在實際操作中，可以逐步做實個(ge) 人賬戶的“空賬”，比如一年將統籌基金賬戶繳費額降低兩(liang) 個(ge) 百分點，個(ge) 人賬戶繳費額則相應提升兩(liang) 個(ge) 百分點，利用大約10年時間，讓所有養(yang) 老金繳存到個(ge) 人賬戶去。同時，在全國範圍內(nei) 設立更多的養(yang) 老金管理機構，用於(yu) 管理養(yang) 老金個(ge) 人賬戶中的資金。這些基金管理機構可以自主決(jue) 定投資方向，而繳費員工則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養(yang) 老金由誰來管理，並且隨時可以自由轉移到別的基金管理機構。這樣一來，或許能達到分散風險、獎優(you) 懲劣、各取所需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