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施鄉(xiang) 村振興(xing) 戰略既不同於(yu) 鄉(xiang) 土中國下的鄉(xiang) 土重建，也不是結構轉型完成後城市中國的鄉(xiang) 村問題，而是要解決(jue) 我們(men) 正在經曆的城鄉(xiang) 中國的鄉(xiang) 村問題。《中國鄉(xiang) 村振興(xing) 之路：理論、製度與(yu) 政策》是課題組幾年來組織經濟學、社會(hui) 學的力量，對中國國民經濟結構變革與(yu) 城鄉(xiang) 轉型進行了長時段研究的成果。

城鄉(xiang) 中國將是中國未來一個(ge) 時期的基本結構特征
自近代以來，中國先後曆經近代工業(ye) 化、國家工業(ye) 化、鄉(xiang) 村工業(ye) 化，以及參與(yu) 全球化的沿海為(wei) 主的工業(ye) 化，實現了由傳(chuan) 統農(nong) 業(ye) 國向現代意義(yi) 上的工業(ye) 化國家的結構變革，轉型的成色取決(jue) 於(yu) 結構變革對鄉(xiang) 村的影響。

通過兩(liang) 個(ge) 維度——農(nong) 民與(yu) 土地的關(guan) 係及農(nong) 民與(yu) 村莊的關(guan) 係——考察農(nong) 民與(yu) 土地及村莊的黏度變化，我們(men) 發現，由於(yu) 工業(ye) 化與(yu) 城市化在各個(ge) 階段的推進方式不同，由此帶來的農(nong) 民與(yu) 土地和村莊的黏度變化也不一。新中國成立以來，長期被綁縛於(yu) 土的鄉(xiang) 土中國農(nong) 民曆經了國家工業(ye) 化時期的綁縛於(yu) 土、鄉(xiang) 村工業(ye) 化時期的粘連於(yu) 土、沿海工業(ye) 化初期進城又返鄉(xiang) 的“農(nong) 一代”的依戀於(yu) 土，進而到“農(nong) 二代”時期的離土、離村、不回村、鄉(xiang) 土變故土的新階段。

工業(ye) 化與(yu) 城市化進程在不斷擴展農(nong) 民向城市自由流動空間的同時，也使得傳(chuan) 統的村莊製度發生轉型，隨著農(nong) 民的離土、出村，不僅(jin) 村莊功能及其在國家工業(ye) 化階段所強化構建的“集體(ti) ”等製度安排發生蛻變，傳(chuan) 統村莊的非正式製度也在農(nong) 民異質化中邁向其現代轉型，村莊開始出現大規模的分化、衰而未亡與(yu) 複活並存的格局。

持續的經濟增長與(yu) 結構變遷已經投射到鄉(xiang) 村，均質化的小農(nong) 已高度分化，長期依賴過密勞動投入的土地密集型農(nong) 業(ye) 已轉向依賴資本投入的勞動集約型農(nong) 業(ye) ，承載鄉(xiang) 土社會(hui) 的村莊呈現分化，維係熟人社會(hui) 的製度出現銳變。

鄉(xiang) 村巨變使這個(ge) 古老大國的經濟和社會(hui) 形態發生了根本轉變，中國已經發生的轉型是曆史性的，且具有不可逆性，即已由過去以農(nong) 為(wei) 本、以土為(wei) 生、以村而治、根植於(yu) 土的鄉(xiang) 土中國，轉變為(wei) 鄉(xiang) 土變故土、告別過密化農(nong) 業(ye) 、鄉(xiang) 村變故鄉(xiang) 、城鄉(xiang) 互動的城鄉(xiang) 中國。為(wei) 此我們(men) 提出，從(cong) 結構形態意義(yi) 上，中國現代化進程需要曆經鄉(xiang) 土中國、城鄉(xiang) 中國、城市中國三個(ge) 階段，城鄉(xiang) 中國——而非城市中國——將是中國未來一個(ge) 時期的基本結構特征。

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正在轉向城鄉(xiang) 互動

在城鄉(xiang) 中國結構下，農(nong) 民、農(nong) 業(ye) 與(yu) 農(nong) 村的變化最終會(hui) 反映在城鄉(xiang) 關(guan) 係上。中國在經曆急速的城市化以後，城市與(yu) 鄉(xiang) 村之間的關(guan) 係正在重塑。單向的城市化正在轉向城鄉(xiang) 互動。在城鄉(xiang) 巨大差距、城鄉(xiang) 二元體(ti) 製和政府主導發展權的共同作用下，上一輪的城市化進程中勞動力、資本和土地從(cong) 鄉(xiang) 村向城市單向配置。基於(yu) 真實世界的觀察、試點參與(yu) 、案例研究，我們(men) 發現，近年來，生產(chan) 要素在城鄉(xiang) 之間的雙向配置與(yu) 互動增強，資本下鄉(xiang) 的速度和規模增加，勞動力流動出現一定比例的從(cong) 沿海向內(nei) 陸的回流，鄉(xiang) 村經濟活動變化帶來建設用地需求增加。我們(men) 研究發現，隨著城鄉(xiang) 中國的到來，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正在轉向城鄉(xiang) 互動。

其一，資本、勞動與(yu) 土地等生產(chan) 要素在城鄉(xiang) 之間的對流增強。隨著鄉(xiang) 村經濟活動的變化，資本下鄉(xiang) 增加；勞動力在繼續由鄉(xiang) 到城的遷移趨勢下，部分在城市闖蕩積累能力的鄉(xiang) 土青年回到家鄉(xiang) 創業(ye) ，企業(ye) 家在鄉(xiang) 村尋找新的發展機會(hui) ，進行新的商業(ye) 和經營模式嚐試，部分城裏人到鄉(xiang) 村創業(ye) 和尋找新的生活方式；資本和勞動的城鄉(xiang) 再配置，帶來鄉(xiang) 村建設用地需求的上升。

其二，城市對鄉(xiang) 村的需求上升。在急速城市化時期，人們(men) 的普遍觀念是，工業(ye) 和城市的生產(chan) 率高於(yu) 農(nong) 業(ye) 和鄉(xiang) 村，城市代表先進，鄉(xiang) 村代表落後，隨著工業(ye) 和城市的發展，鄉(xiang) 村人口向城市遷移，鄉(xiang) 村逐漸消失。但是，中國的城市化還未發展到一半時，大量的城市問題出現並加劇，城裏人主動到鄉(xiang) 村尋找與(yu) 城市差異化的休閑、寧靜的生活方式，帶來鄉(xiang) 村經濟發展機會(hui) 的增加和村莊活化。

其三，城、鎮、村的功能分工更加明確。隨著城鄉(xiang) 互動的增強，市場和經濟力量在城鄉(xiang) 之間生產(chan) 要素的配置主導性增強，更有利於(yu) 大城市、城鎮與(yu) 鄉(xiang) 村發展各自比較優(you) 勢。大城市發揮其集聚、效率、創新、知識、產(chan) 業(ye) 、就業(ye) 的優(you) 勢，成為(wei) 城鄉(xiang) 人口就業(ye) 和創造收入機會(hui) 的場所；活化的村莊在滿足城裏人新的消費需求的同時，發展出一批體(ti) 現鄉(xiang) 村特色、個(ge) 性化、有地方風格的產(chan) 業(ye) ；在大城市和活化的鄉(xiang) 村之間，部分鄉(xiang) 鎮成為(wei) 連接城鄉(xiang) 的驛站，承擔城市部分產(chan) 業(ye) 轉移等功能，也成為(wei) 城鄉(xiang) 人口互動的過渡地帶。

城市文明與(yu) 鄉(xiang) 村文明的共存與(yu) 呼應是城鄉(xiang) 中國階段的基本特征

更為(wei) 根本的是城市文明與(yu) 鄉(xiang) 村文明共融共生。我們(men) 在城市化過半以後才發現，不平等的城鄉(xiang) 關(guan) 係不僅(jin) 沒有消滅鄉(xiang) 村文明，城市文明也出現大量病兆。城裏人的經濟活動和生活被城市病困擾，他們(men) 開始主動到鄉(xiang) 下去尋找另一種文明的慰藉。城市文明與(yu) 鄉(xiang) 村文明的共存與(yu) 呼應是城鄉(xiang) 中國階段的基本特征。鄉(xiang) 村是城市以外非常重要的一個(ge) 空間，具有不可替代性。鄉(xiang) 村是永遠存在的，最發達、最現代化的國家，都有鄉(xiang) 村存在。城與(yu) 鄉(xiang) 兩(liang) 個(ge) 板塊不能割裂，但城市高度繁榮、鄉(xiang) 村衰敗，正是中國麵臨(lin) 的緊迫問題。

城鄉(xiang) 真正好的形態是城市文明和鄉(xiang) 村文明彼此共生，互有特點，但相互交融。城鄉(xiang) 互動是中國經濟從(cong) 數量增長轉向質量發展、人們(men) 消費需求變化的結果，具有階段轉換與(yu) 趨勢變化的性質，將成為(wei) 城鄉(xiang) 中國的一個(ge) 基本特征。（劉守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