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把責任與激情傳遞下去
發稿時間:2021-11-25 14:34:10 來源:《人民日報》 作者:胡妍妍
對文化遺產(chan) 的重視與(yu) 關(guan) 愛體(ti) 現著一個(ge) 國家一個(ge) 社會(hui) 的文明高度。現在,我們(men) 已經從(cong) 搶救式保護進入到科學保護的階段。
要真正走到民間、走到一線,看到廣闊大地對文化的渴求,探索曆史積澱與(yu) 現代文明鮮活有機的結合,把書(shu) 桌搬到田野,一起努力讓曆史之花開放到未來。
在中國田野大地奔走的時候,我真切感受到了中華文化的燦爛,這給予我投身文化遺產(chan) 保護的無窮動力。我們(men) 保護多少,後代就會(hui) 享有多少,這是我們(men) 必須承擔的使命。
作家內(nei) 心裏是否有大愛、大善、大美、大勇,筆下的境界是不一樣的。文化博大精深,時代風雲(yun) 激蕩,我們(men) 的文藝創作也要有與(yu) 之匹配的大胸懷。
“把小說當作藝術品來寫(xie) ,是我一向的追求”
記者:您身跨文學、繪畫、文化遺產(chan) 保護、教育等多個(ge) 領域,這些領域之間是否相互影響?
馮(feng) 驥才:我把文學、繪畫、文化遺產(chan) 保護、教育稱作自己的“四駕馬車”。常有人問我:何以能同時做這些工作?文學、繪畫與(yu) 我相伴了半個(ge) 多世紀,已經成了一種生命方式,難以割舍;文化遺產(chan) 保護和教育,對我來說更是一種社會(hui) 責任,無法推卻。對它們(men) 中的每一項,我都是全身心地投入。
“觸類旁通”是中華文化的高明之處。古人寫(xie) 文章,寫(xie) 的過程中書(shu) 法作品也就誕生了,文章寫(xie) 完,如果還有餘(yu) 興(xing) ,再順手畫幾筆竹子、蘭(lan) 草,繪畫作品也有了。一流畫家背後往往都有深厚的詩文修養(yang) 。這也是中國繪畫跟西方繪畫的一個(ge) 重要區別,中國畫家有明確的文學追求。我們(men) 常說意境之美,意是文學的意味,境是可視的空間境象,“意境”二字是對文學與(yu) 繪畫關(guan) 係的高度提煉與(yu) 升華。
記者:畫家的身份反映到文學創作中,會(hui) 帶來什麽(me) 特別的美學追求嗎?
馮(feng) 驥才:可能因為(wei) 畫畫的緣故,我比較重視小說的形象性。契訶夫在給高爾基的一封信中,曾經含蓄地批評高爾基作品修飾語太多。他的意思是,與(yu) 其寫(xie) “一個(ge) 高高的、窄胸脯的、身量中等的留著棕色胡子的人,坐在已經被行人踐踏過的草地上”,讓讀者讀得吃力,不如寫(xie) “一個(ge) 人坐在草地上”,這樣反而清清楚楚。契訶夫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小說必須立刻生出形象。”通過形象,讀者能夠一下子進入作品的情境之中。
也因為(wei) 從(cong) 事繪畫創作,我尤其偏愛藝術性強的小說,即結構講究、文字精當準確、有畫麵感和審美品位的小說。把小說當作藝術品來寫(xie) ,是我一向的追求。有人認為(wei) 長篇小說要寫(xie) 得“鬆”,不能太在乎語言。實際上語言好不好,並非刻意為(wei) 之,更多的是一種修養(yang) 與(yu) 天性。麵對來自影視和網絡文學的衝(chong) 擊,傳(chuan) 統的純文學更要守住自己獨特的審美,在語言、氣息、情景、節奏上追求極致。我現在已經養(yang) 成七遍成稿的習(xi) 慣了。第一、二遍在平板電腦上寫(xie) 和改,然後打印出來,第三、四遍修改結構和情節,第五、六遍逐字逐句斟酌,這個(ge) 過程中有時加進一個(ge) 好的字或詞,意味一下子就出來了。第七遍仔仔細細校對之後,才算最終定稿。
“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是時代的進步,必將帶來整個(ge) 社會(hui) 文明的提升”
記者:投身文化遺產(chan) 保護,使您暫停了文學創作,但這次轉向似乎也給您後來的寫(xie) 作帶來別樣麵貌。
馮(feng) 驥才:我轉向文化遺產(chan) 保護,還是出於(yu) 一種作家式的愛。作家寫(xie) 的往往都是自己熟悉的土地,對這塊土地上的文化有一種深切的、願意為(wei) 之付出的愛。無論是老城保護,還是民間文化遺產(chan) 搶救,抑或是傳(chuan) 統村落保護,在中國田野大地奔走的時候,我真切感受到了中華文化的燦爛,這給予我投身文化遺產(chan) 保護的無窮動力。我們(men) 保護多少,後代就會(hui) 享有多少,這是我們(men) 必須承擔的使命。
文化遺產(chan) 保護工作雖然暫停了我的文學創作,卻也構成一種無形的積澱與(yu) 充實,帶給我大量感性和理性的積累。等我再重新撿起筆寫(xie) 小說的時候,就有了“俗世奇人”係列。因為(wei) 在各地做田野調研,自然而然會(hui) 進行一種文化的比較,比如北京、上海、天津三個(ge) 地方,它們(men) 在地域文化上的差異是什麽(me) ?你會(hui) 發現,地域文化會(hui) 深刻地反映到當地人的群體(ti) 性格上。這也是作家最關(guan) 心的問題,因為(wei) 它與(yu) 人的關(guan) 係最近。通過文學,能把這些深層的地域特色保留下來,同時文學也有了豐(feng) 饒的文化意味。文化、風俗、社會(hui) 與(yu) 文學之間相互浸潤,讓我的寫(xie) 作更有底氣。
記者:過去20年時間裏,您參與(yu) 和見證了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chan) 保護走過的道路,對整個(ge) 社會(hui) 文化遺產(chan) 保護意識的提高和保護力度的增強應該深有感觸。
馮(feng) 驥才:近些年,從(cong) 政府部門到民間開展了大規模的非物質文化遺產(chan) 搶救和保護行動。從(cong) 製定保護規劃、全方位的田野普查到健全保護傳(chuan) 承體(ti) 係,截至目前,我國已建立起具有中國特色的國家、省、市、縣四級名錄體(ti) 係,認定非物質文化遺產(chan) 代表性項目10萬(wan) 餘(yu) 項。這是我們(men) 作為(wei) 文化大國、文明古國應該引以為(wei) 傲的,因為(wei) 對文化遺產(chan) 的重視與(yu) 關(guan) 愛體(ti) 現著一個(ge) 國家一個(ge) 社會(hui) 的文明高度。
現在,我們(men) 已經從(cong) 搶救式保護進入科學保護的階段。進入保護名錄並不意味著非遺可以高枕無憂了,如果不進行後續的科學保護,這些文化遺產(chan) 仍然有“得而複失”的危險。對非遺的科學保護,需要人才培養(yang) 工作的跟進。非遺保護的背後應該站著專(zhuan) 家隊伍,幫助製作檔案、謀劃方向,有針對性地指導傳(chuan) 承人去傳(chuan) 承和發展。這正是我們(men) 現在加緊進行非遺學科建設的現實原因。
記者:與(yu) 此同時,社會(hui) 對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的重視程度也越來越高,這既是文化自信的體(ti) 現,也是立足未來發展的需要。您怎樣看待當下的傳(chuan) 統文化熱,特別是圍繞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的創造創新?
馮(feng) 驥才: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是時代的進步,必將帶來整個(ge) 社會(hui) 文明的提升。傳(chuan) 統文化與(yu) 當代文化怎麽(me) 融合、怎麽(me) 銜接,是一個(ge) 重大問題。一方麵,需要我們(men) 不斷學習(xi) ,深化對傳(chuan) 統文化的認知。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博大精深,隻有真正認清它獨有的特征與(yu) 優(you) 長、它所達到的高度、它在人類文明中不可或缺的作用,才能在傳(chuan) 承發展中保持定力,在轉化創新中端正方向。
另一方麵,傳(chuan) 統文化轉化創新需要一個(ge) 探索的過程。現在處於(yu) 創意迸發的階段,有創意就能打開思路,但同時需要甄別、判斷。重要的是在這個(ge) 過程中,知識分子不能缺席,要真正走到民間、走到一線,看到廣闊大地對文化的渴求,探索曆史積澱與(yu) 現代文明鮮活有機的結合,把書(shu) 桌搬到田野,一起努力讓曆史之花開放到未來。
“責任一頭在骨子裏,一頭在筆管裏”
記者:對文化的熱愛,可以看作是您從(cong) 文學、繪畫到文化遺產(chan) 保護再到教育始終如一的動力嗎?
馮(feng) 驥才:對文化的熱愛,歸根結底是對生活的熱愛。文化是以人為(wei) 本的,不隻是知識,更浸潤在生活裏供人們(men) 體(ti) 驗和感受。文化學習(xi) 最好的方式之一就是體(ti) 驗。前不久我在天津的大學裏發起“熱愛你求學的城市”活動,鼓勵大學生跨出校園,到自己身在其中然而也許並不熟悉的城市裏走一走,看一看,問一問,去親(qin) 身體(ti) 驗這個(ge) 城市的文化。了解和親(qin) 近求學的城市,不僅(jin) 會(hui) 多一份生活閱曆,而且讓學生在進入社會(hui) 之前,先打開自己對社會(hui) 的眼界,增添對生活的興(xing) 趣和情感,甚至產(chan) 生一種寶貴的精神——對社會(hui) 的責任。
記者:您在小說《藝術家們(men) 》中,借書(shu) 中人物之口說:“一個(ge) 人的來曆全在他的藝術裏。”您的人生經曆塑造出怎樣的藝術觀?
馮(feng) 驥才:我會(hui) 首先想到“責任”二字,責任一頭在骨子裏,一頭在筆管裏。我一開始並不是因為(wei) 對文學的愛好走上創作道路,而是因為(wei) 要用文學的方式對社會(hui) 進步擔起責任。這麽(me) 多年,責任始終像火一樣支在我的心裏。我做文化遺產(chan) 保護也離不開責任二字。這種責任,不是外麵強加的,是從(cong) 自己的內(nei) 心和對時代的思考中生發出來的。它不是一種負擔,相反,是充滿激情、不可遏製的。不管在什麽(me) 時代,真正的藝術都是富於(yu) 激情的。
在文學的道路上,我跟茅盾、冰心、巴金等老一輩作家有過接觸,我希望把從(cong) 他們(men) 身上學到的東(dong) 西傳(chuan) 遞下去。作家內(nei) 心裏是否有大愛、大善、大美、大勇,筆下的境界是不一樣的。文化博大精深,時代風雲(yun) 激蕩,我們(men) 的文藝創作也要有與(yu) 之匹配的大胸懷。我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和時代融為(wei) 一體(ti) ,和大江奔流的激浪融為(wei) 一體(ti) ,這樣的人生充滿激情、充滿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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