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是中國早期思想史上一個(ge) 活躍而輝煌的時期，中國傳(chuan) 統社會(hui) 以道德為(wei) 本位的核心觀念體(ti) 係形成於(yu) 這一時期。諸子的百家學說，爭(zheng) 鳴之中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種思想主張於(yu) 包容中顯現出融匯、融匯中顯現出包容。僅(jin) 以當時的君子觀和天下觀而論，在此後兩(liang) 千多年的曆史變遷中，對中國人的社會(hui) 生活和精神生活產(chan) 生了深遠的影響。

一、具有豐(feng) 富道德內(nei) 涵

　　在中國早期思想的表述中，“君子”作為(wei) 一種稱謂，被賦予了豐(feng) 富的道德內(nei) 涵，常常與(yu) “小人”相對而言。做君子不做小人，就成為(wei) 自古以來中國傳(chuan) 統道德觀念中最重要的尺度和標準。

　　就重視個(ge) 人修養(yang) 、為(wei) 德好學的君子觀而言，孔子最有名的教誨是對子夏說的“為(wei) 君子儒，無為(wei) 小人儒”。孔子還就君子的氣質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這也是對不同層次道德品行的一種描繪。涉及義(yi) 利的價(jia) 值取向時，孔子又說：“君子喻於(yu) 義(yi) ，小人喻於(yu) 利。”在處理人際關(guan) 係上，“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這些都是講，道德標準不同的人，其所注重的價(jia) 值和生活意義(yi) 也是不同的。孔子所說的“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ei) 自省也”，又何嚐不是一種君子之德。而且，有德之人是不會(hui) 孤獨的，即所謂“德不孤，必有鄰”。道德高尚的人，不僅(jin) 在個(ge) 人修養(yang) 上有追求，在道義(yi) 責任擔當上也會(hui) 當仁不讓，敢於(yu) 、勇於(yu) 為(wei) 他人作出犧牲。因此，孔子說：“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孔子所說的“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就是君子應有的道德氣質。相應地，《禮記·中庸》進一步說：“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君子遵道而行”。智仁勇也就是君子之道的集中體(ti) 現了。

　　在孔子看來，君子在物質享受上也是有所約束的，既能夠安貧樂(le) 道，又重在道德之行的學習(xi) 與(yu) 實踐。所以，他說：“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yu) 事而慎於(yu) 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士誌於(yu) 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yu) 議也”。在孔子眼中，這樣的士是不足以稱為(wei) 君子的。當子貢問：“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孔子回答說：“可也。未若貧而樂(le) ，富而好禮者也。”子貢又問君子，孔子回答說：“先行其言而後從(cong) 之。”又說：“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yu) 是，顛沛必於(yu) 是。”可以說，在以仁為(wei) 道德追求的君子那裏，與(yu) 世無爭(zheng) 也是一種行為(wei) 表現。如果一定要有所爭(zheng) ，那麽(me) 應該是在行射禮的時候。所以，孔子說：“君子無所爭(zheng) ，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zheng) 也君子。”《禮記·射義(yi) 》篇中就闡明了射禮在道德養(yang) 成方麵的實踐價(jia) 值。

二、勇於(yu) 擔當道義(yi) 責任

　　孟子在君子觀方麵，對孔子的思想有所繼承和發揮。比如，孟子說，人的羞恥心是十分重要的：“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恥之於(yu) 人大矣！為(wei) 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孔子就說過“行己有恥”為(wei) 士的標準。而且，從(cong) 修身到兼善天下的道德追求，也是君子的行為(wei) 指向。所以，孟子說：“古之人，得誌，澤加於(yu) 民；不得誌，修身見於(yu) 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此外還有“君子莫大乎與(yu) 人為(wei) 善”。所以，澤及天下、與(yu) 人為(wei) 善，就成為(wei) 道德君子的行為(wei) 準則或者說理想目標。而孟子所說的“生，我所欲也；義(yi) ，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yi) 者也”，又可以理解為(wei) 心存遠誌、行為(wei) 高潔、當仁不讓。這也是君子道義(yi) 責任擔當的一種表現。

　　孟子對君子德行的描述，還有“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義(yi) 禮智根於(yu) 心”。君子的道德感應該是根植於(yu) 心的，總會(hui) 有所表現的時候。而孟子所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講的則更是君子中的表率了。其所謂“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誌，與(yu) 民由之；不得誌，獨行其道”，我們(men) 也可以從(cong) 中看到君子所持的一種社會(hui) 責任與(yu) 理想抱負。

三、墨子和荀子論修身之道

　　墨子也有對君子德行的表述，如《墨子·修身》：“君子戰雖有陣而勇為(wei) 本焉，喪(sang) 雖有禮而哀為(wei) 本焉，士雖有學而行為(wei) 本焉。”接著又說：“君子之道也，貧則見廉，富則見義(yi) ，生則見愛，死則見哀，四行者不可虛假，反之身者也。”在進一步的推論下，還有一係列對比，即“誌不強者智不達，言不信者行不果，據財不能以分人者不足與(yu) 友，守道不篤、遍物不博、辯是非不察者，不足與(yu) 遊；本不固者末必幾，雄而不修者其後必惰，源濁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耗。名不徒生而譽不自長，功成名遂，名譽不可虛假，反之身者也”。一言以蔽之，“君子以身戴行者也”。修身之道與(yu) 君子之論並見於(yu) 墨家的言說，由此充分體(ti) 現。

　　荀子的君子之論，在其論說中也有不少。比如說：“君子不傲，不隱，不瞽，謹順其身。”再如“是故權利不能傾(qing) 也，群眾(zhong) 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以及“君子貧窮而誌廣，隆仁也；富貴而體(ti) 恭，殺勢也；安燕而血氣不惰，柬理也；勞倦而容貌不枯，好交也”。

　　可見，君子觀在先秦諸子思想學說中有著很多表述，歸根到底，都是作為(wei) 一種道德理想的典範和楷模性的表述。在現代意識中，在道德領域做君子不做小人的理念，同樣有其自律與(yu) 規範性實踐的意義(yi) ，也是一種道德約束的基本標準，往往高於(yu) 一般的行為(wei) 準則。這樣的理念對於(yu) 人際關(guan) 係的和諧、為(wei) 人處世的順暢，以及將人類的高尚情操和美好德操作為(wei) 現實追求的社會(hui) 發展，都是相當切合的。

四、充滿家國情懷

　　在傳(chuan) 統的家國情懷基礎上，還有很多關(guan) 於(yu) 社會(hui) 理想和天下觀的思想理念呈現出來。其中，同樣有可以傳(chuan) 承的價(jia) 值與(yu) 合理精神。

　　中國古代社會(hui) 更多地表現為(wei) 家族社會(hui) 、宗族社會(hui) 和鄉(xiang) 裏社會(hui) ，傳(chuan) 統道德對此非常關(guan) 注。孔子有言：“裏仁為(wei) 美，擇不處仁焉得智。”東(dong) 漢經學家鄭玄解釋說：“裏者，民之所居也。居於(yu) 仁者之裏，是為(wei) 善也。求善居而不處仁者之裏，不得為(wei) 有智之也。”能夠居住在鄰裏都是有道德之人的地方，該是多麽(me) 美好啊，孟母擇鄰而居，所想到的也是這個(ge) 道理吧。荀子也說：“故君子居必擇鄉(xiang) ，遊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推而言之，孟子所指摘的諸侯國之間“以鄰國為(wei) 壑”的現象，在他看來是侵害他國利益的不道德行徑。

　　從(cong) 個(ge) 體(ti) 道德修養(yang) 的教化養(yang) 成，到以家庭、家族、宗族為(wei) 社會(hui) 基礎，再到國家層麵的施政治理，再到天下的和諧太平大同，構成了中國早期思想發展中一個(ge) 重要的道德理想訴求。這在《禮記·大學》中有著係統表述，即“古之欲明明德於(yu) 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這樣，就將個(ge) 體(ti) 與(yu) 家庭、社會(hui) 、國家乃至更廣大範圍的人類社會(hui) 係統性地聯結了起來。在古人的意識中，道德化的社會(hui) ，應該就是“父子之間觀其孝慈，兄弟之間觀其和友，君臣之間觀其忠惠，鄉(xiang) 黨(dang) 之間觀其信誠”，具有推廣到國家及天下範圍內(nei) 的道德約束。

　　在《墨子》和《老子》中，也有關(guan) 於(yu) 人之個(ge) 體(ti) 以至家國天下的類似表述，呈現出具有時代性的天下觀。先看墨子所言，即如：“子墨子言曰：今若國之與(yu) 國之相攻，家之與(yu) 家之相簒，人之與(yu) 人之相賊，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調，則此天下之害也。”這或許是對春秋戰國時期曆史場麵的一種擔憂、描述及寫(xie) 照。墨子有針對性地論說，若“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則“強必執弱，眾(zhong) 必劫寡，富必侮貧，貴必傲賤，詐必欺愚”；而“凡天下禍簒怨恨其所以起者”，都是“以不相愛生也”，也因此“是以仁者非之”。那麽(me) “既以非之，何以易之”呢？“子墨子言曰：以兼相愛，交相利之法易之。”他又說：“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yu) 國不相攻，家與(yu) 家不相亂(luan) ，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故聖人以治天下為(wei) 事者，惡得不禁惡而勸愛？故天下兼相愛則治，相惡則亂(luan) 。故子墨子曰：不可以不勸愛人者，此也。”可以說，墨子的家國天下觀就是以兼相愛、交相利、非攻為(wei) 基本原則的。其所謂非攻就是極力反對“以虧(kui) 人自利”，“不仁”“不義(yi) ”，而且“大為(wei) 非攻國則不知而非”的行為(wei) 。同時，墨子進一步主張，若“將欲求興(xing) 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就要清醒而深刻地意識到“當若繁為(wei) 攻伐，此實天下之巨害也”。這堪稱一種強烈的和平主義(yi) 觀。 

五、從(cong) 個(ge) 體(ti) 到家國天下

　　《老子》中有一章的話語表述與(yu) 《禮記·大學》更為(wei) 接近，其所謂“修之於(yu) 身，其德乃真；修之於(yu) 家，其德乃餘(yu) ；修之於(yu) 鄉(xiang) ，其德乃長；修之於(yu) 國，其德乃豐(feng) ；修之於(yu) 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xiang) 觀鄉(xiang) ，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這不就是將修德實踐由個(ge) 體(ti) 到天下推而廣之所能達到的一種理想境界嗎？道德實踐的真切性、豐(feng) 富性和普惠性不也就是很明確了嗎？

　　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yu) 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他在政治上主張“能以禮讓為(wei) 國”，“為(wei) 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zhong) 星共之”。孟子所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yu) 掌”，體(ti) 現出了“樂(le) 以天下，憂以天下”的“與(yu) 民同樂(le) ”思想。《禮記·禮運》所講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wei) 公”與(yu) “講信修睦”理念相互結合。這些都體(ti) 現出從(cong) 個(ge) 體(ti) 到家國天下的理想和追求，是古代先賢給後世留下的寶貴精神財富。《詩經》有雲(yun) ：“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後世史書(shu) 則有言：“天下大同，聲教遠被”，“天下大同，歸於(yu) 治理”。可以說，古典的理想在後世散發出不滅的光芒。

　　綜上所述，古來的思想觀念固然會(hui) 有許多方麵隨著曆史發展、社會(hui) 形態和政治形態的演進而被時代所超越。但是，其中很多思想與(yu) 精神，對於(yu) 現代中國人來說，依然有著跨越時空意義(yi) 的影響力和傳(chuan) 承價(jia) 值。簡言之，人類社會(hui) 的道德屬性與(yu) 規範性觀念的很多方麵，也就是以人之為(wei) 人、家之為(wei) 家、國之為(wei) 國、世界之為(wei) 世界，作為(wei) 人類存在依據的生命法則、生存法則、交往法則、存續法則以及人類共有的道德，總有其精神價(jia) 值和實踐意義(yi) ，值得我們(men) 傳(chuan) 承、發揚和踐行。

　　（作者係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中國思想史研究中心秘書(shu) 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