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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宇宙:遊戲與人性自由前所未有之契合

發稿時間:2021-11-17 16:41:02   來源:《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   作者:黃力之

何謂元宇宙

  對多數人來說,何謂元宇宙,這是必須首先弄清楚的問題。Metaverse(元宇宙)即是Meta(超越)+Verse(宇宙),指超越現實的虛擬世界。人們(men) 在這個(ge) 虛擬世界中會(hui) 有一個(ge) 全新的身份,能夠構建新的社交體(ti) 係,能夠按照這個(ge) 身份不間斷地“生活下去”。這個(ge) 世界能夠通過高度真實感的還原技術,為(wei) 用戶帶來沉浸式的體(ti) 驗。電影《頭號玩家》裏的“綠洲”、動漫《刀劍神域》中沉浸虛擬世界,就是想象中的元宇宙。現在,“元宇宙”將不再是一種想象,人們(men) 正在利用增強現實(AR)、虛擬現實(VR)和互聯網(Internet)的技術手段,使現實中的人類在數字化技術的加持下進入元宇宙,憑借網絡重新定義(yi) 自己,體(ti) 驗一種全新的生活。

  元宇宙在時間上是真實的,空間上是虛擬的,時空兩(liang) 個(ge) 維度都和真實世界處於(yu) 平行狀態。而人類則以某種意識“映射”的方式進入元宇宙之中,在兩(liang) 個(ge) 世界之間自由來去,自願選擇自己感興(xing) 趣的地方。

  想想吧,一個(ge) 人隻要穿戴某個(ge) 設備就能夠進入另一個(ge) 世界。在這個(ge) 虛擬世界裏,你原有的職業(ye) 身份都不複存在,你可以選擇法官、律師,也可以選擇軍(jun) 人或者特工;你會(hui) 結識很多新的朋友,可以和這些人建立友誼,甚至產(chan) 生愛情。一個(ge) 人在現實生活中所不曾實踐和體(ti) 驗的都可以在元宇宙這個(ge) 虛擬世界中實現。

  當然,元宇宙不同於(yu) 非有機生物工程,尚未實現腦機接口,沒有以智能軟件取代神經網絡。相似於(yu) 電子遊戲的是,遊戲主體(ti) 不可能完全在線上生活,還得下線解決(jue) 實際生活問題;而不同於(yu) 電子遊戲的是,遊戲主體(ti) 不是靠眼睛觀察以及手的操縱局部地進入遊戲場景或者虛擬世界,而是整個(ge) 身心都可以進入虛擬世界,現實世界已經消失,隻有下線才能回來。羅布樂(le) 思(Roblox)提出“元宇宙”具有8個(ge) 關(guan) 鍵特征:Identity(身份)、Friends(朋友)、Immersiveness(沉浸感)、Low Friction(低延遲)、Variety(多樣性)、Anywhere(隨地)、Economy(經濟)、Civility(文明)。由這些特征可知,元宇宙本質上就是一個(ge) 超級遊戲,標誌著遊戲與(yu) 人性自由的前所未有之契合,甚至可以說是馬克思的人性自由思想之曆史穿越。 

馬克思對人性終極自由的向往

  無疑,馬克思是歐洲啟蒙思想的直接繼承者,而人性自由是啟蒙思想的核心內(nei) 容之一。1842年,剛出道的馬克思在批判普魯士的書(shu) 報檢查令時,立論的前提就是人的自由本性,他說:“自由確實是人的本質,因此就連自由的反對者在反對自由的現實同時也實現著自由;因此,他們(men) 想把曾被他們(men) 當作人類本性的裝飾品而摒棄了的東(dong) 西攫取過來,作為(wei) 自己最珍貴的裝飾品。”自由是“全部精神存在的類本質”,“對人說來,隻有自由的實現的東(dong) 西,才是好的”。

  馬克思對自由的追求,不隻見之於(yu) 略帶青澀的早期批判中,到了創立唯物史觀的時期,他直接將其納入共產(chan) 主義(yi) 的偉(wei) 大理想中,他和恩格斯在《德意誌意識形態》中對人性自由的前景作了非常經典的論述:“在共產(chan) 主義(yi) 社會(hui) 裏,任何人都沒有特殊的活動範圍,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門內(nei) 發展,社會(hui) 調節著整個(ge) 生產(chan) ,因而使我有可能隨自己的興(xing) 趣今天幹這事,明天幹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cong) 事畜牧,晚飯後從(cong) 事批判,這樣就不會(hui) 使我老是一個(ge) 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社會(hui) 活動的這種固定化,我們(men) 本身的產(chan) 物聚合為(wei) 一種統治我們(men) 、不受我們(men) 控製、使我們(men) 的願望不能實現並使我們(men) 的打算落空的物質力量,這是迄今為(wei) 止曆史發展的主要因素之一。”即使有人覺得此論帶有烏(wu) 托邦色彩,但也無法否認其崇高的道義(yi) 性。

  當然,馬克思意識到了“隨自己的興(xing) 趣”行事的烏(wu) 托邦色彩,他承認,“當分工一出現之後,任何人都有自己一定的特殊的活動範圍,這個(ge) 範圍是強加於(yu) 他的,他不能超出這個(ge) 範圍。”因此,他是在批判分工異化的現實基礎上提出此論的,隻有消滅非自願的分工才可能達到這個(ge) 境地,而人類社會(hui) 至今還未完全達到自願地、按自己的興(xing) 趣來選擇職業(ye) 。“隨自己的興(xing) 趣今天幹這事,明天幹那事”尚屬理想,但如果進入虛擬的遊戲世界,那麽(me) 就有了可行性。馬克思在這裏沒有使用“遊戲”概念,但實際上指認了一種遊戲方式。

  進一步深究,馬克思在此處沒有分析的問題是,即使解除了分工的限製,人們(men) 不必囿於(yu) 職業(ye) 要求而做某事,但真要隨心所欲地“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cong) 事畜牧,晚飯後從(cong) 事批判”,還會(hui) 存在影響興(xing) 趣發揮的障礙,那就是某件事本身的規律性製約,即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都不是隨便就可以做的,必須按照客觀規律去學習(xi) 、訓練,克服自己身心的各種局限。即使是標誌著人類整體(ti) 能力大為(wei) 提高的資本主義(yi) 現代化生產(chan) ,也由此而造成“對人,對活勞動的浪費,卻大大超過任何別的生產(chan) 方式,他不僅(jin) 浪費血和肉,而且也浪費神經和大腦”。為(wei) 什麽(me) 馬克思會(hui) 在《德意誌意識形態》中指責“使我們(men) 的願望不能實現並使我們(men) 的打算落空的物質力量”呢?答案就在於(yu) :順應物質規律,本身就意味著自由的受限。

  由此,進入經濟學研究的馬克思開始悟出:“自由王國隻是在由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規定要做的勞動終止的地方才開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來說,它存在於(yu) 真正物質生產(chan) 領域的彼岸……在一切社會(hui) 形式中,在一切可能的生產(chan) 方式中,他都必須這樣做。”馬克思這時意識到,盡管物質生產(chan) 是整個(ge) 文明的基礎,但就人的自由訴求而言,自由在物質生產(chan) 領域的受限性永遠存在,因而,真正的自由王國隻存在於(yu) 物質生產(chan) 領域的彼岸,即審美或者遊戲的階段。這樣,審美、遊戲與(yu) 人性自由之聯係便浮出水麵。 

  馬克思之前,意識到人性自由的終極存在問題的人是席勒。在席勒那裏,審美與(yu) 遊戲是沒有嚴(yan) 格區分的,他將審美稱為(wei) “遊戲”,認為(wei) “隻有當人是完全意義(yi) 上的人,他才遊戲。隻有當人遊戲時,他才完全是人”。他自以為(wei) 這一命題“將承擔起審美藝術以及更為(wei) 艱難的生活藝術的整個(ge) 大廈。”

  整個(ge) 20世紀,對遊戲與(yu) 人類社會(hui) 、與(yu) 人性之關(guan) 係進行係統性研究的人是荷蘭(lan) 學者赫伊律哈。他撰寫(xie) 了《遊戲的人》,把遊戲看作生命體(ti) 僅(jin) 僅(jin) 出於(yu) “喜愛”而進行的“多餘(yu) ”活動,而那些出於(yu) 物質需要和道德義(yi) 務而進行的“必須”活動則不是遊戲。他說:“遊戲的最主要的特征,即遊戲是自願的,是事實上的自由。”也就是說,在人的活動中,自願與(yu) 自由是存在必然聯係的。

  在充滿不自由的人生中,遊戲是人暫時享受一下自由的難得時刻,這樣的時刻特別值得珍視,因此,人們(men) 會(hui) 特意將遊戲安排在特定的時空中進行。傳(chuan) 統遊戲必須建立“場地”,構成一個(ge) 臨(lin) 時世界。在這個(ge) 特定的時空中,人們(men) 將自己與(yu) 現實生活暫時隔離開來,或者說,使自己暫時處於(yu) 一種相對封閉狀態。“這個(ge) 遊戲世界是他暫時把自己與(yu) 別人封閉在內(nei) 的。”

  可見,盡管馬克思沒有注意到遊戲對人性自由的意義(yi) ,但由於(yu) 他意識到了現實的勞動實踐對終極自由的製約性,而且他向往著在真正物質生產(chan) 領域的彼岸建立自由王國,這樣,科學技術對審美與(yu) 遊戲發展帶來的革命性變革,客觀上實現了馬克思的理想,當然可以稱為(wei) 曆史穿越。當元宇宙克服了人類世界的一切局限性時,便使自己站到了哲學高地上,真正回應了“我是誰,從(cong) 哪來,到哪去”這個(ge) 終極命題。

  人類需要是科技發展的永恒動力

  當然,在很大程度上,元宇宙的確還隻是一個(ge) 奇妙的想象。那個(ge) “戴上頭盔就能進入到一個(ge) 超級逼真的虛擬世界”的元宇宙,由於(yu) 需要接近於(yu) 現實世界的虛擬世界效果,現有的顯示技術、網絡技術、VR渲染技術和計算處理能力,都還不足以勝任。紮克伯格亦承認,實現元宇宙,技術上的挑戰很大。

 

  元宇宙需要解決(jue) 的問題,從(cong) 技術端說,包括網絡和硬件在內(nei) 的基礎設施,主要是依托VR/AR5G、雲(yun) 計算以及半導體(ti) 技術,保證人們(men) 進入虛擬世界的體(ti) 驗;從(cong) 內(nei) 容端說,現有的互聯網應用和遊戲固然可以直接應用在元宇宙當中,但是元宇宙需要的應用將是海量的,內(nei) 容設計的需求會(hui) 席卷很多領域;從(cong) 經濟係統說,元宇宙中存在交易和虛擬資產(chan) 的問題,必須以區塊鏈技術為(wei) 基礎拓展。

 

  更嚴(yan) 峻的是,元宇宙需要解決(jue) 的問題還包括與(yu) 現實世界的秩序之矛盾。網絡遊戲產(chan) 業(ye) 是元宇宙的基礎。可是這個(ge) 基礎不時受到來自社會(hui) 的管控壓力。社會(hui) 管控慣於(yu) 提出“防沉迷”的要求,而放縱人性的虛擬世界和“防沉迷”規則是背道而馳的。可知,元宇宙“去中心化”的核心運作概念必然麵臨(lin) 現實社會(hui) 的中心化規則的製約。

 

  肯定地說,元宇宙還有相當長一段路要走。但是,恩格斯有言:“社會(hui) 上一旦有技術上的需要,則這種需要會(hui) 比十所大學更能把科學推向前進。”文明史就是按照這個(ge) 規律發展起來的。信息技術解決(jue) 的是人與(yu) 世界的關(guan) 係問題,首先致力於(yu) 增強人的感覺器官。眼睛、耳朵作為(wei) 感覺器官,盡管在進化中形成了“人”的眼睛和“人”的耳朵,即能夠享受審美的器官,但是,其視野和聽覺的空間範圍依然是非常有限的。正是信息技術的革命,使人類能夠真正實現千裏眼和順風耳——無論相隔多遠,人們(men) 互相都能看到和對話,不要說古代社會(hui) ,就是在智能手機出現之前(世界上公認的第一部智能手機IBM Simon誕生於(yu) 1993年)都隻是一種想象。元宇宙實現的不是個(ge) 別器官的功能提升,而是所有個(ge) 體(ti) 的全身心的提升。所謂全身心的提升,也就是馬克思一直主張的人的“全麵發展”(不要把馬克思的“人的自由全麵發展”理解為(wei) 一個(ge) 單一概念,“自由”與(yu) “全麵”各有特定內(nei) 涵)。

  永遠不要低估高科技的發展能力,不要低估人類需要對科技本身的推進性,更不要低估科技發展對社會(hui) 的革命性意義(yi) 。恩格斯晚年說:“17世紀和18世紀從(cong) 事製造蒸汽機的人們(men) 也沒有料到,他們(men) 所製作的工具,比其他任何東(dong) 西都更能使全世界的社會(hui) 狀態發生革命。”包括元宇宙在內(nei) 的信息革命,肯定更“能使全世界的社會(hui) 狀態發生革命”。

(作者係中共上海市委黨(dang) 校哲學部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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