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現共同富裕是人們(men) 的理想， 在中國古代也不例外。早在先秦時期，農(nong) 家提出“並耕而食”，道家提出“小國寡民”，儒家提出“天下大同”，其核心思想中都有共同富裕的內(nei) 容。這些理想雖然沒能實現，但對後世產(chan) 生了廣泛影響。

“並耕而食”

春秋戰國時期社會(hui) 出現了大變革，一些思想學說也隨之活躍起來， 其中有一派學說提倡耕戰，主張獎勵發展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同時也研究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技術，這就是農(nong) 家。《漢書(shu) ·藝文誌》將農(nong) 家與(yu) 儒家、道家、法家、墨家等同列為(wei) “九流”之中，稱：“農(nong) 家者流，蓋出於(yu) 農(nong) 稷之官。播百穀， 勸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一曰食， 二曰貨。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長也。”大意是，農(nong) 家學說源自農(nong) 官，倡導播種莊稼、鼓勵人們(men) 從(cong) 事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以此豐(feng) 衣足食，古代君王施行的八種政事中，第一是糧食生產(chan) ， 第二是商品流通，孔子也強調應當尊重百姓和他們(men) 的生活，農(nong) 家在這方麵具有長處。

農(nong) 家的代表人物許行是與(yu) 孟子是同時代的思想家，《漢書(shu) ·藝文誌》載有他所著《神農(nong) 》二十篇，可惜已失傳(chuan) ，許行的事跡與(yu) 主張主要見於(yu) 《孟子·滕文公上》。此外，《管子》《呂氏春秋》《淮南子》中也有許多篇章涉及農(nong) 家學說，在這些著作中，除研究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技術，農(nong) 家的學者還提出了許多與(yu) 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相關(guan) 的樸素辯證思想。比如，《呂氏春秋·審時》指出“夫稼，為(wei) 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養(yang) 之者天也”，強調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除依靠天地的滋養(yang) 外還要依靠人的勤勞，認為(wei) 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的過程是人與(yu) 自然界鬥爭(zheng) 的過程，人是這個(ge) 過程中的關(guan) 鍵性因素；《管子·五輔》提出“修饑饉，救災害，振罷露，則國家定”，意思是防備饑荒、救助災害、賑濟破敗人家，國家才會(hui) 安定；《淮南子·食者民之本也》提出“是故人君者，上因天時，下盡地財，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長，五穀蕃殖”，意思是要順應四季變化，對土地要盡可能發揮其潛力，使用好人力，這樣萬(wan) 物才能順利生長，糧食才能豐(feng) 產(chan) 。

孟子主張“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yu) 人；治於(yu) 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yu) 人”，農(nong) 家反對這種思想。農(nong) 家代表人物許行提出“賢者與(yu) 民並耕而食， 饔飧而治”，意思是賢能的人應當與(yu) 百姓一起耕作從(cong) 而獲取食物，一麵做飯，一麵治理天下。在農(nong) 家看來，理想的社會(hui) 應當是平等的，共同勞動、共同富裕。許行反對不勞而獲，認為(wei) “滕有倉(cang) 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yang) 也”。為(wei) 實踐自己的理想，許行帶領數十名門徒，穿粗麻短衣，在江漢間以耕種和打草織席為(wei) 生。後來許行率門徒到了滕國，滕文公劃給他們(men) 一塊土地，許行等人在此生產(chan) 勞動，儒家學者陳良的弟子陳相及其弟陳辛帶著農(nong) 具從(cong) 宋國趕到滕國，拜許行為(wei) 師， 由儒家轉為(wei) 農(nong) 家。

表麵上看，農(nong) 家“並耕而食” 的主張與(yu) 社會(hui) 分工的思想相背離，在現實中很難推行。《孟子·滕文公上》記載，孟子聽說許行的主張後曾向陳相當麵提出“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許子冠乎”等詰問，得知許行等人吃的雖是自己種的糧食，但是衣服、農(nong) 具、炊具等並非自己所生產(chan) ，是用糧食交換而來，孟子說：“然則治天下， 獨可耕且為(wei) 與(yu) ？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wei) 備，如必自為(wei) 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孟子認為(wei) ，有人負責治理天下，有人負責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這種分工是科學的，許行等人主張每件事情都要自己去做，這就如同帶領天下的人奔走在道路上那樣，使人不得安寧。

站在社會(hui) 分工的角度看孟子的批駁有一定道理，《漢書(shu) ·藝文誌》也批評農(nong) 家：“及鄙者為(wei) 之，以為(wei) 無所事聖王，欲使君臣並耕，悖上下之序。”然而，農(nong) 家提出“並耕而食” 的初衷並非反對社會(hui) 分工，而是反對不勞而獲，提倡公平。農(nong) 家的這些主張雖然在先秦時期沒有成為(wei) 主流思想，但體(ti) 現出那個(ge) 時代的人們(men) 對共同富裕有著迫切的渴望和追求。

“小國寡民”

春秋末年，老子李耳曾入周王室任藏室史，負責管理周王室收藏的圖書(shu) ，由於(yu) 有這樣獨特的條件，使老子得以博覽群書(shu) ，為(wei) 其日後著思想深邃的《道德經》打下了基礎。《道德經》約5000字，共81章，其第80章題為(wei) 《小國寡民》，內(nei) 容如下：“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複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le) 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若按字麵理解，這一章的意思是：國家很小，人口很少，即使有各種各樣的器具，卻不使用；使人民重視死亡，而不向遠方遷徙；雖然有船隻、車輛，卻不必每次坐它；雖然有武器裝備，卻沒有地方去布陣打仗， 人們(men) 回到遠古結繩記事的自然狀態之中；國家治理得好極了，人們(men) 吃得香甜、穿得漂亮、住得安適，過得快樂(le) ；國與(yu) 國之間互相望得見，雞犬的叫聲可以聽得見，但人們(men) 從(cong) 生到死也不互相往來。如果像這樣簡單地去理解，其主張無疑充滿了消極、落後甚至愚昧，也充滿了矛盾，顯然這不是其本義(yi) 。

老子所著《道德經》言簡意賅， 文字精煉，常須依靠上下章來判斷其真實含義(yi) 。然而，《道德經》第79章是“和大怨，必有餘(yu) 怨；報怨以德，安可以為(wei) 善”，第81章是“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內(nei) 容上似乎又與(yu) 《小國寡民》缺乏關(guan) 聯，增加了理解的難度。聖人之言，一以貫之，可以參考老子的其它思想來看這段話。老子一向主張清靜無為(wei) 和寡欲，主張遠離戰爭(zheng) ，強調立法以寬簡為(wei) 宜，將這些思想綜合起來， 再結合老子的經曆，就可以解開這段話中包含的謎題了。

老子在周王室任職前後，周王室頻頻發生動蕩。公元前520年周景王突然駕崩，貴族單穆公勾結晉國發動政變，王都多有殺戮，老子雖躲過劫難，但為(wei) 周景王所著的重要文章卻被焚毀。幾年後，周王室再發生王子朝叛亂(luan) ，王子朝失敗後與(yu) 舊僚攜王室典籍逃亡楚國，老子在此次事件中受到牽連，被迫辭職歸隱。親(qin) 身經曆了這些叛亂(luan) 、戰爭(zheng) ，看到社會(hui) 動蕩不安、百姓生活艱辛，讓老子在隨後寫(xie) 成的《道德經》中對理想社會(hui) 多了許多渴望。清代思想家魏源認為(wei) “老子著書(shu) ，明道救時”，認為(wei) 《道德經》是“救世之書(shu) ”。從(cong) 這個(ge) 角度看《小國寡民》，會(hui) 發現其所要表達的其實是對理想社會(hui) 的追求。

“小”和“寡”在這裏可以作動詞用，意思是“使國家變小，使人口變少”，所謂“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可以理解為(wei) 使一個(ge) 國家的疆域不要太大、使人口不要太少，這樣一來那些用於(yu) 戰爭(zheng) 、祭祀所用的鼎、武器等器具也就用不上了。接著，老子規劃了一個(ge) 理想社會(hui) 的景象：百姓珍惜自己的生命，都不願背井離鄉(xiang) ，遷徒到遠方；雖然有車子、船隻等便利的交通工具，但由於(yu) 用不上，所以人們(men) 很少乘坐；雖然有武器，但由於(yu) 沒有戰爭(zheng) ，所以漸漸也沒有了用場；百姓富裕，國家強盛，每個(ge) 人都覺得自己吃的東(dong) 西很香甜，自己穿的衣服很漂亮，自己住的房屋很舒適，對生活都很滿意；人們(men) 可以看到鄰國的老百姓，聽到那邊的雞犬之聲，但彼此互不相擾。盡管有人批評這是一種“倒退式的理想”，但在老子生活的時代，這種共同生活、共同富裕的社會(hui) 也是很多人的夢想。

“天下大同”

先秦時期的儒家雖然強調社會(hui) 等級製，強調統治秩序，但在對理想社會(hui) 的追求方麵也著自己的設想，這就是“天下大同”。“大同”是古人對理想社會(hui) 的統稱，出自《禮記·禮運》：“大道之行也，天下為(wei) 公，選賢與(yu) 能， 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qin) 其親(qin) ，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ang) ；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yu) 地也不必藏於(yu) 己，力惡其不出於(yu) 身也不必為(wei) 己， 是故謀閉而不興(xing) ，盜竊亂(luan) 賊而不作， 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按照儒家的規劃，大同社會(hui) 的圖景是這樣的：把有賢德、有才能的人推舉(ju) 出來為(wei) 大家辦事，人人都講求誠信、崇尚和睦；每一個(ge) 人都不會(hui) 隻奉養(yang) 自己的父母、隻撫育自己的子女， 所有的老年人都能頤養(yang) 天年，所有的中年人能為(wei) 社會(hui) 效力，所有的兒(er) 童都能順利地成長，所有老而無妻者、老而無夫者、幼年喪(sang) 父的孩子、老而無子者以及殘疾者都能得到供養(yang) ；男子都有自己的職業(ye) ，女子都能及時婚配；人們(men) 憎惡財貨被拋棄在地上的現象，卻不是為(wei) 了獨占；人們(men) 憎惡在共同勞動中不肯出力的人，卻不會(hui) 為(wei) 私利而勞動；沒有人搞陰謀，沒有盜竊財物和興(xing) 兵作亂(luan) 的事情發生，家家戶戶都不用關(guan) 上大門。

在理想中的大同社會(hui) ，人們(men) 都能安居樂(le) 業(ye) 、豐(feng) 衣足食，在物質上過著小康的生活。“小康”一詞源於(yu) 《詩經·大雅》：“民亦勞止，汔可小康。”那時人們(men) 的願望，還隻是期盼著在繁重勞動之餘(yu) 能得到適當的休息。隨著社會(hui) 發展，小康的內(nei) 涵和標準也在變化。孟子指出：“五畝(mu) 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mu) 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yi) ，頒白者不負戴於(yu) 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認為(wei) ，家家如果都能有5畝(mu) 宅地、100 畝(mu) 田，50歲以上的人能穿上絲(si) 棉襖、70歲以上的人能吃上肉、每個(ge) 人都不挨凍受餓，一個(ge) 國家能做到這些，其他國家的百姓就會(hui) 主動來投奔。

儒家認為(wei) 富國強兵不是最終目標，共同富裕才難能可貴。孔子強調“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還強調“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qing) ”以及“老者安之，朋友信之， 少者懷之”，這些都強調了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性。秦漢以後，儒家的大同理想繼續得到發展，深刻影響著社會(hui) 進程。東(dong) 漢末年爆發黃巾起義(yi) ，起義(yi) 軍(jun) 視為(wei) 綱領的《太平經》提出“財物乃天地中和所有，以共養(yang) 人也”；北宋初年爆發王小波、李順起義(yi) ，宣告“吾疾貧富不均，今為(wei) 汝均之”；南宋爆發鍾相、楊幺起義(yi) ，提出“法分貴賤貧富，非善法也。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還有明末李自成起義(yi) ，提出“均田免糧”等口號。

實現共同富裕本質上不單純是一個(ge) 經濟議題，而是一個(ge) 社會(hui) 議題， 能否實現取決(jue) 於(yu) 社會(hui) 製度，所以共同富裕在中國奴隸和封建時代還隻能停留在理想階段，始終是一個(ge) 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盡管如此，中國古代對共同富裕理想的探索和追求仍具有進步意義(yi) ，從(cong) “並耕而食”到“小國寡民”“天下大同”，這些思想在曆史上都曾產(chan) 生過很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