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躍在宋朝財經基層的監當官,為何會被人看不起?
發稿時間:2021-09-24 16:16:10 來源:《文史知識》 作者:汪聖鐸
有一些名詞術語有時代性,監當官的名稱或許是宋代獨有的,至少在其他朝代都不如在宋代更流行。它是許多官職的合稱。有人認為(wei) ,監當是監管勾當的縮略語。
一、監當官的性質及種類
宋代的監當官數量眾(zhong) 多,這與(yu) 宋代官方的財經設施繁多直接相關(guan) 。《宋史·職官七》載:
監當官,掌茶、鹽、酒稅場務征輸及冶鑄之事,諸州軍(jun) 隨事置官,其征榷場務歲有定額,歲終課其額之登耗以為(wei) 舉(ju) 刺。凡課利所入,日具數以申於(yu) 州。(〔宋〕潘自牧《記纂淵海》卷三五《職官部·監當官》引《四朝誌》、元富大用等《古今事文類聚》遺集卷一四《路官部遺》引《哲宗正史職官誌》均作“監當官,掌場務庫藏出納之事”,無“茶鹽酒稅”之限定,有其合理性)
此處講得很不周全,實際設監當官的機構還有很多。可以說,在官營生產(chan) 機構,官營金融機構,官方重要的征收錢財、儲(chu) 藏錢財和支用錢財的處所,往往設有相應的場、務、院、監、倉(cang) 、庫,這些機構都由朝廷委任的具體(ti) 監當官掌管。這種情況是前代沒有的。
宋代有數量眾(zhong) 多的官營農(nong) 牧業(ye) 手工業(ye) 生產(chan) 機構:官莊、屯田務、營田務、牧聲馬場、文思院、都作坊、坑冶場監務,這些機構的長官都是監當官。二,宋朝的官營金融機構:榷貨務、市易、抵當務(當鋪)、交子務、會(hui) 子務、錢引務、抄紙務、鑄錢監,它們(men) 的長官也都是監當官。三,宋朝有許多官營商業(ye) 機構:市易務、堆垛場、石炭場等,它們(men) 的長官也是監當官。四,宋朝漕運發達,與(yu) 之相關(guan) 的造船場、轉般倉(cang) 的長官,也是監當官。此外,宋朝從(cong) 京師到地方,官方都經營房地產(chan) ,於(yu) 是設置許多樓店務(店宅務)、磚瓦窖等,其長官也是監當官。宋代商業(ye) 興(xing) 盛,官方財政依賴商稅,征收商稅的場務遍布全國,而場務的長官也是監當官的一種。宋朝禁榷興(xing) 盛,官方財政也依賴禁榷收入,官方設置的鹽場、酒務、茶場、礬坊遍布全國,這些場務的長官也是監當官。還有負責海外貿易的市舶務、負責與(yu) 遼金西夏蒙古貿易的榷場,官方設置的各種大的庫藏倉(cang) 場等,其長官一般屬監當官。當然,這些監當官具體(ti) 稱呼各異,通常為(wei) 某場某務監官,或監某場某務等。
監當官負責的既然是財經事務,其考核就與(yu) 其他官員有所不同。監當官的考核往往是有明確量化標準的。其中禁榷和稅收方麵的監當官,都是有收入錢財數額的,特別是酒場和商稅稅務,都是有定額的。生產(chan) 單位的監當官都用產(chan) 量考核,如鑄錢監有每年鑄造錢幣的數額、坑冶場有每年產(chan) 礦的定額等。監當官的定額有長期的,稱“祖額”,有近階段的,稱“遞年”,還有用於(yu) 橫向比較的,稱“比較額”。官方對是否完成定額十分重視,直接同官員的升黜獎懲掛鉤。
設監當官的機構往往具有相當規模。如官作坊往往有數百甚至上千名工匠,特別是生產(chan) 軍(jun) 器的作坊更是分工明確、工種齊全。每個(ge) 鑄錢監一般也有數百人。酒務、造船場、樓店務一般也有上百名工匠和工人。每個(ge) 收稅機構、禁榷機構,每年收入的錢財少則數萬(wan) 貫,多則數十萬(wan) 貫。設監當官的機構既多,監當官的數量也就大,全宋監當官的總數當時無人統計,算下來應有數千員。監當官對當時國家的貢獻是顯著的,朝廷的建築、禮器、皇宮享用的服飾等,往往是由監當官的機構提供的。前線需要的糧食、馬匹、武器中有不少是由監當官的機構生產(chan) 的。甚至可以講,朝廷花的錢,有約半數是經過監當官之手獲得的。皇親(qin) 國戚、達官貴人的衣食住行,樣樣離不開監當官的努力。百姓的生活也與(yu) 監當官息息相關(guan) 。
二、監當官的辛勞與(yu) 被人輕視
監當官既有文臣,也有武臣。監當官是一種差遣官,與(yu) 官員的本官階不同,是與(yu) 實際執掌聯係的。差遣官也是有高低貴賤的,監當官是較低賤的、被人輕視的。
監當官被人看不起,首先是因為(wei) 監當差遣是最低級的差遣。就地方官差遣而言,宋朝官方將其區分為(wei) 兩(liang) 類,即親(qin) 民官和理務官,而理務官就是監當官。官方明文規定:監當官作二任,有足夠多的長官推薦,才能升親(qin) 民官。說到官小,人們(men) 往往聯想到一句話,即“小小七品芝麻官”,即縣令。監當官通常比縣令還要低,往往是八品、九品。也就是說,大多數監當官要想升為(wei) 縣令,還要經過數年的持續努力才有希望。文臣最低的是選人,武臣最低的是小使臣,多數監當官是這兩(liang) 種人。當然,監當官中也有品階較高的,那就是監管重要機構的監當官,如京師左藏庫、京師都商院、京師榷貨務等,這畢竟是少數。還有一類監當官品階較高,那就是因犯有過失被罰降級使用做監當官的。
同樣是差遣,在官階相同或相近的情況下,在當時人心目中,做監當官也往往不如擔任其他差遣者。宋朝重文,館閣官被認為(wei) 是國家儲(chu) 存人才之地。台諫官有上書(shu) 或上朝議政的機會(hui) ,有展示個(ge) 人才華的機會(hui) ,容易得到皇帝的賞識。所以,品階較低的文臣都希望做這兩(liang) 種官(指基層的校勘、正字、檢法官等)。武臣以擔任閣職為(wei) 榮,而要想得到閣職,除上前線獲取戰功外,在京師任職也是重要渠道。下級文臣還願給高官做幕僚,這樣可以較早地經營人脈,編織出有利升遷的關(guan) 係網。相比之下,很少有人願做監當官。監當官遠離政治中心,工作內(nei) 容繁雜辛苦,得到迅速提升的機會(hui) 很少。特別是京師以外的監當官,或隸屬於(yu) 縣,或隸屬於(yu) 州,往往還身居窮鄉(xiang) 僻壤、公務繁雜纏身,官員們(men) 大多不樂(le) 充任。
如前所述,設監當官的機構是場、務、監、倉(cang) 、庫等,其具體(ti) 負責的事務形形色色。既然是在基層,那麽(me) 往往是較為(wei) 艱苦的。例如,酒務的監官就難免要到造酒的酒坊和賣酒的酒店巡察,同渾身酒糟氣的造酒工匠打交道。蘇轍受哥哥蘇軾烏(wu) 台詩案的影響,被貶為(wei) 監筠州鹽酒稅(監當官)。他描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晝則坐市區鬻鹽、沽酒、稅豚魚,與(yu) 市人爭(zheng) 尋尺以自效;暮歸筋力疲廢,輒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欒城集》九集卷二四《東(dong) 軒記》)又於(yu) 詩中詠道:“微官終日守糟缸,風雨淒涼夜渡江。”(《欒城集》卷一〇《雨中宿酒務》)“朝蒙曲塵居,夜傍糟床臥。鼻香黍麥熟,眼亂(luan) 瓶罌過。”(《欒城集》卷一〇《飲酒過量肺疾複作》)元豐(feng) 七年(1084),蘇軾被解除編管,調汝州任職,途經筠州,想與(yu) 蘇轍同遊真如,不料蘇轍公務纏身,蘇軾在詩中寫(xie) 道:“寧知是官身,糟曲困熏煮。”(《東(dong) 坡集》卷一三《端午遊真如,遲適遠從(cong) ,子由在酒局》)鑄錢監的監官則同銅、錫、鉛打交道,要到髒兮兮的鑄錢作坊中巡視,接近熔爐、沙模。蘇軾友人王頤被任命為(wei) 建州錢監監官,蘇軾寫(xie) 詩送別他,其中講:“河車挽水灌腦黑,丹砂伏火入頰紅”“未能便乞勾漏令,官曹似是錫與(yu) 銅。”詩文雖美,工作之艱苦可以想見。坑冶、鑄錢方麵的監當官,工作地點偏遠,服役的人除工匠、兵士外,還有數量眾(zhong) 多的罪犯,擔任此種監當官,除辛苦外,還有一定程度的安全風險。養(yang) 馬監一般設在氣候寒冷的荒野地區,遠離都市,做馬監的監官整天同馬、獸(shou) 醫、牧民打交道,想來也不是輕鬆的差事。試想就大多數讀書(shu) 人來說,這類職務是多麽(me) 不容易適應。
宋朝還流行一種做法,即處罰犯有過錯的官員,讓他們(men) 去擔任監當官。這些人的官階較高,通常一段時間後就會(hui) 重新被提拔。這批人的加入改變了監當官的構成。但是,做監當官成為(wei) 一種懲罰,這更使人輕賤監當官。
三、不棄冗散,積極有為(wei)
監當官雖然卑微,但卻有不少人在崗位上做出了出色的成績。例如,韓琦參加科舉(ju) 考試,得了較高的名次,人們(men) 本以為(wei) 他由此可以得到好的差遣,進而飛黃騰達,不想他卻被安排做監當官,當然,他是受到照顧的,被任命為(wei) 京城內(nei) 的監左藏庫。一般科舉(ju) 中得到較高名次的人,對這種安排是可以提出異議的,韓琦卻安然接受。赴任後一絲(si) 不苟地對待每件事。皇帝常常派宦官來左藏庫取走錢財、寶物,有時隻憑白條,文書(shu) 上不加蓋印章,韓琦就拒絕支付,因此得罪了不少宦官。在韓琦的執意要求下,恢複了專(zhuan) 門管理皇宮從(cong) 左藏庫提取錢物的官司——合同憑由司,杜絕了憑白條取錢物的現象,堵住了錢財流失的漏洞。按當時規定,左藏庫收受金銀等貴重物品,必須有宦官監視。宦官常常因故遲遲不來,上繳物品的人就隻好一天天等待,使不少事情被耽擱。韓琦為(wei) 此專(zhuan) 門寫(xie) 了奏折,請求取消宦官監視收納的製度,得到批準,從(cong) 而去除了收納貴重物品方麵的一個(ge) 大弊病。受災地區往往不能按時繳納稅輸,所繳稅物質量較差,韓琦擬出對災區賦稅放寬要求的方案,緩和了官民矛盾,事實上減少了國家與(yu) 百姓兩(liang) 方麵的損失(參《宋名臣言行錄》、宋張鎡《仕學規範》卷二二《涖官》)。監交子務是普通監當官,因級別低,通常不參與(yu) 紙幣發行的重大決(jue) 策。但北宋仁宗時期卻發生了一次例外事件。當時交子發行時間不長,卻出現了嚴(yan) 重的假鈔泛濫的現象,這使宋仁宗很惱火,下令大臣開會(hui) 討論是否停止發行的事。發行交子是個(ge) 新鮮事,人們(men) 都沒有經驗,於(yu) 是大臣的意見多是模棱兩(liang) 可、含糊其詞。於(yu) 是久議不決(jue) 。這時,有大臣轉述了監交子務孫甫的話:“交子可以偽(wei) 造,鐵錢可以私鑄,有犯私鑄,鑄可廢乎?但嚴(yan) 治之,不當以小害廢大利。”(《宋史·孫甫傳(chuan)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三七、《宋名臣言行錄》前集卷九、《琬琰集》中集卷七歐陽修《孫待製甫墓誌銘》《元豐(feng) 類稿》卷四七《行狀》)這番話講得有說服力,被當權者接受,於(yu) 是交子得以繼續發行。鐵錢監是最髒最苦的地方,做鐵錢監監官是文臣們(men) 不樂(le) 意接受的。但有位名叫舒彥升的人卻先後做了同安監、漢陽監兩(liang) 鐵錢監的監官,共做了十年。舒彥升對這種安排沒有過多埋怨,而是努力做好本職工作。在他的主持下,這兩(liang) 錢監鑄的鐵錢光潔完整,質量上乘,同時又降低了成本。他製訂的工作程序和規章製度,得到朝廷讚揚,被後任們(men) 繼承(參葉適《水心集》卷二二《舒彥升墓誌銘》)。
被貶做監當官,是一種不幸的遭遇。但其中有些人並沒有因此而沉淪,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在卑賤的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業(ye) 績。劉摯因反對王安石新法被貶官,自監察禦史裏行外任監衡州鹽倉(cang) 。他並沒有因被貶而垂頭喪(sang) 氣,而是努力完成新的使命。他很快發現本倉(cang) 官吏與(yu) 運鹽官吏互相勾結,往鹽裏摻入雜物,竊取所餘(yu) 鹽,偷賣牟利,從(cong) 而坑害買(mai) 鹽者,同時也損害了國家利益。劉摯很快就擬定出防範措施,製止了犯罪行為(wei) ,使衡州鹽倉(cang) 的鹽變得潔白無雜質。百姓高興(xing) 地稱這種高質量的鹽為(wei) “學士鹽”,以表示讚揚劉摯付出的努力(參《宋史·劉摯傳(chuan) 》)。傅堯俞在擔任了同知諫院、鹽鐵副使、知江寧府等要職後,改任知徐州。他在知徐州任上遇到一件意外事:一個(ge) 落拓文人利用天象私下散布反對朝廷的言論,朝廷追究傅堯俞失察之罪,將他貶為(wei) 監衛州黎陽倉(cang) 草場。衛州知州到黎陽巡視,看到迎接他的下屬中有傅堯俞,頗驚訝,趕忙下令說:“傅大人是貴人,他的倉(cang) 草場事務一律由本縣官員代他打理,傅大人不必每天上崗。”但是傅堯俞拒絕了知州的美意,他說:“居其官不可以不盡其責。”此後,他每天按時到崗,不管刮風下雨,從(cong) 不缺勤,從(cong) 不懈怠,做好倉(cang) 草場監官應做的各種工作。後來,皇帝認識到對傅堯俞的懲處過重,看到他在倉(cang) 草場監官任上成績優(you) 秀,重又把他調回京城,擔任更重要的職務。當然,監當官中也不乏貪官汙吏,特別是收稅的監當官中,這種人頗為(wei) 不少。有些收商稅的稅場監官,縱容手下人敲骨吸髓般地壓榨勒索過往商人和百姓,人們(men) 把他們(men) 把持的稅場稱為(wei) “法場”(即行刑之所)。有些收糧稅的倉(cang) 庫監官,大鬥進小鬥出,引起百姓的痛恨。這些在當時的社會(hui) 背景下,也是在所難免甚至是必然存在的。
友情鏈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