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藝術的當下困惑何在?從關公雕像搬遷說起
發稿時間:2021-09-09 14:01:42 來源:澎湃新聞 作者:黃鬆
湖北省荊州市委書(shu) 記近日談當地巨型關(guan) 公像搬遷時曾說,“每一塊銅片,都是抽向我們(men) 的耳光。”對於(yu) 近日引發關(guan) 注的關(guan) 公像搬遷,《中國紀檢監察報》也有評論文章指出,先是違建、後又搬移,3億(yi) 多元就這樣浪費了。
事實上,關(guan) 公像可以被歸入公共藝術的範疇,目前,國內(nei) 公共藝術正呈現出“大踏步”的局麵。從(cong) 建設立項方案審核、建造施工、環境安置各方麵,體(ti) 現了“效率第一”的建設原則——這或許也是荊州關(guan) 公巨像審批手續並未完備,便倉(cang) 促上馬,最終陷入爭(zheng) 議的原因之一。在“關(guan) 公二失荊州”等無奈調侃中,3億(yi) 多的“試錯”成本是否過巨?中國公共藝術麵臨(lin) 的困惑到底何在?如何看待當下的審美與(yu) 審醜(chou) ?
正如一些學者所言,公共藝術在當下很多並不是美學問題,而是社會(hui) 問題,“有些領導把公共空間看作自己家客廳,我需要就要,我不要就拆,這是中國公共藝術麵臨(lin) 的最大困惑。
016年6月,荊州市“關(guan) 公義(yi) 園”正式開園,一座巨大的關(guan) 公雕像在揭幕儀(yi) 式上首次亮相,引起轟動。據悉,這座高近60米、重1200多噸的關(guan) 公雕像,由北京奧運會(hui) 吉祥物福娃的設計者韓美林設計,曾被當作荊州古城曆史文化旅遊區的重點項目,雕像下方還有一棟兩(liang) 層建築,名為(wei) “關(guan) 公文化展示中心”。
據當時的媒體(ti) 報道,設計者韓美林參與(yu) 了關(guan) 公雕像創作的每一個(ge) 環節,當時他在采訪時還說:“怕後人覺得沒做好,給炸了。”關(guan) 公雕像落成後,2017年,韓美林再次來到荊州,表示將為(wei) 關(guan) 公義(yi) 園再設計一座雕塑“神駒赤兔”,與(yu) 關(guan) 公遙相呼應,這一創意後來因種種原因沒能落地。
然而,五年後,關(guan) 公巨像卻開始移除,其原因是離荊州古城牆僅(jin) 300多米,屬於(yu) 古城曆史城區的開放空間。根據《荊州市曆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規定,這一區域內(nei) 的建築物最高限高24米。近60米的“關(guan) 公”顯然遠遠超過了這一高度。
人們(men) 不禁要問,先是違建、後又搬移,一個(ge) 高達57.3米“未經規劃許可”的雕像,究竟是如何在當地監管部門眼皮子底下拔地而起的?
如果把關(guan) 公雕像作為(wei) 城市雕塑乃至公共藝術範疇討論,對當下中國各大城市均在推進的公共藝術實踐又有何啟發?
雕塑來到公共空間,體(ti) 製需要健全
城市公共藝術這個(ge) 概念的提出,至今隻有40餘(yu) 年曆史;而中國公共藝術的發展也是近20年的事。在“公共藝術”概念被理清之前,我們(men) 往往把一些立在城市公共區域的藝術作品稱為(wei) “城市雕塑”。從(cong) 某個(ge) 層麵上說,荊州關(guan) 公雕像更符合城市雕塑的概念,它曾是城市曆史傳(chuan) 承的重要載體(ti) ,也是城市文化的形象。
在近20年來,城市雕塑在中國大地不斷立起,有的也的確成為(wei) 城市生活的標誌,但也有不少,是山寨模仿的產(chan) 物,甚至脫離實際、不見藝術,被封“雷人”、蒙羞退場。當諸如“關(guan) 公雕像”式公共藝術事件接二連三地出現,也讓人思索公共藝術應該符合哪些標準?項目由誰來決(jue) 策?
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殷雙喜曾表示:“公共藝術在中國不是美學問題,而是社會(hui) 問題。中國有些領導把公共空間看作自己家客廳,我需要就要,我不要就拆,這是中國公共藝術麵臨(lin) 的最大困惑。”
如何把城市中的公共藝術建設好?不少專(zhuan) 家和學者均提到了體(ti) 製和機製的問題。《公共藝術》雜誌副主編吳蔚提到了“百分比條例”——即20世紀60年代開始,美國製定了城市公共藝術百分比條例,條例規定在改造和建造的建築經費中至少提取1%用於(yu) 藝術,條例也鼓勵設立基金等項目,運用社會(hui) 資金來支持公共藝術。
"百分比藝術條例"對豐(feng) 富城鎮景觀,提升了城鎮文化生活的品質確有功效。以芝加哥為(wei) 例,這座城市如今已經收藏了700多件公共藝術展品,其中有不少是國際藝術家的傑作,這些公共藝術作品也成為(wei) 了芝加哥的城市亮點。
然而,“百分比條例”隻保證了某一層麵。芝加哥也曾有一件巨大的、由藝術家蘇厄德·約翰遜創造的瑪麗(li) 蓮·夢露雕塑,也曾被吐槽“世界上最糟糕的公共藝術品,沒有之一”。不僅(jin) 如此,因為(wei) 雕像十分龐大無比,巨大的裙擺也成為(wei) 了無數路人的遮陽傘(san) 或遮雨傘(san) ,他們(men) 能在夢露裙擺下“一瞥春光”,還有一些人甚至在夢露雕像腿上塗鴉,政府無奈之下,隻有拆卸。
雖然,芝加哥公共藝術中心認為(wei) 這座雕像具有政治和挑釁意義(yi) ,而當地人民則認為(wei) 這座雕像“媚俗”,從(cong) 2011年7月竣工至2012年5月被移走,存在不到一年,從(cong) 某種意義(yi) 上公共藝術也是公眾(zhong) 選擇。夢露雕塑的移走,也提示了藝術的公共性和藝術家個(ge) 人藝術表達需要權衡。
公共藝術是公眾(zhong) 的藝術
在芝加哥的夢露之前,1981年,國際極少主義(yi) 雕塑家理查德·塞拉在紐約聯邦廣場的公共藝術作品《傾(qing) 斜之弧》引起來更廣泛的探討,因其拆除在國際藝術界產(chan) 生的震蕩至今仍未平息。討論涉及到公共藝術和博物館藝術的關(guan) 係、公共藝術的空間權利以及藝術家與(yu) 公眾(zhong) 關(guan) 係等問題。
當時巨大的《傾(qing) 斜之弧》,幾乎占據了整個(ge) 廣場。普通民眾(zhong) 認為(wei) ,作品看上去更像是一堵牆,在醜(chou) 化廣場空間的同時,也給他們(men) 的生活帶來了極大的不便,因此要求移走雕塑。塞拉辯解道:這件作品是為(wei) 了這個(ge) 廣場而設計的,如果移走,作品將因喪(sang) 失意義(yi) 而毀滅。他還試圖通過審查製度和政府未能履行合約為(wei) 理由,來阻止搬走雕塑的決(jue) 定。但經過一係列的上訴後,塞拉的辯解還是以失敗收場,1989年,雕塑被搬出廣場。
四川美術學院特聘教授、中國雕塑學會(hui) 副會(hui) 長孫振華《他為(wei) 什麽(me) 要替塞拉辯護:公共藝術的場域特定性?》(刊載於(yu) 《公共藝術》2020年第4期)一文中提及了“場域特定性”,並認為(wei) 這件作品改寫(xie) 公共藝術作品與(yu) 觀眾(zhong) 的相互關(guan) 係,確立了不同以往的觀看方式和體(ti) 驗方式。
孫振華在文中提到,《傾(qing) 斜之弧》所安放的地方是一個(ge) 政府職能部門密集的高度政治化的區域,也是一些示威遊行的必經之地。“在這樣一個(ge) 特殊的地方,塞拉采用一種相對‘粗暴’的阻斷方式,本身就具有某種占據的意味。他希望找到一個(ge) 能打破並改變廣場本身裝飾性功能的方法,從(cong) 而對廣場進行重新定義(yi) 。《傾(qing) 斜之弧》如同一道被劃開的口子,又同時作為(wei) 對自己的縫合。”但“反對者們(men) 堅定地認為(wei) ,這件粗糲的、充滿了野性的作品是放錯了位置,這裏更應該是屬於(yu) 紀念碑、噴泉和人們(men) 所熟悉的那些莊重的東(dong) 西。在這個(ge) 意義(yi) 上,塞拉對《傾(qing) 斜之弧》場域特定性的堅持,背後的充滿了政治、藝術和公眾(zhong) 權利之間的爭(zheng) 鬥和博弈。”
這一案例也恰恰證明了公共藝術與(yu) 博物館藝術的不同,在現代主義(yi) 藝術的生產(chan) 機製下,藝術家是作品命運的唯一決(jue) 定者,而在公共藝術的語境中,觀眾(zhong) 成為(wei) 作品的主體(ti) ,這是一個(ge) 重要改變。
“《傾(qing) 斜之弧》的悲劇恰好在於(yu) ,它落入了一個(ge) 巨大的悖論當中,作者嘔心瀝血地為(wei) 了公眾(zhong) 而努力,最後又部分地毀於(yu) 公眾(zhong) 。類似的悲劇過去曾經無數次上演,現在仍在持續,將來也難以避免。這或許就是前沿的公共藝術本身所有的一種特質吧。”
在《傾(qing) 斜之弧》之後的爭(zheng) 議發生十餘(yu) 年後,英國皇家藝術、製造和商業(ye) 促進協會(hui) (RSA)於(yu) 1998年發起委派藝術項目,在倫(lun) 敦特拉法加廣場空置了150年的“第四基座”上不斷呈現新的公共藝術作品。2005年“倫(lun) 敦第四基座藝術項目委員會(hui) ”,成立,委員會(hui) 負責委托製作當代藝術作品,但依舊采取公眾(zhong) 募款資助、根據公眾(zhong) 的意見決(jue) 定的方式。但每每揭幕,均會(hui) 引發不同聲音。
除了對作品的爭(zheng) 議外,“第四基座”當代公共雕塑項目本身也受到了質疑,並被認為(wei) 是一個(ge) 過時的展示雕塑的方式,因為(wei) 其脫離作品本身的語境,隻是硬生生的置於(yu) 1841年基座上。而且為(wei) 騎著駿馬的英雄雕像所配置的基座,或已經無法滿足不斷變化的藝術口味。
所有這些有關(guan) 公共藝術爭(zheng) 議的存在,其本身也證明了公共藝術的價(jia) 值和意義(yi) 。
公共藝術不應淪為(wei) “政績工程”
目前,國內(nei) 公共藝術正呈現出“大踏步”的局麵。從(cong) 建設立項方案審核、建造施工、環境安置各方麵,體(ti) 現了“效率第一”的建設原則。這也是荊州關(guan) 公巨像審批手續並未完備,便倉(cang) 促上馬、快速建成、最終陷入爭(zheng) 議的原因之一。
“許多公共藝術有似曾相識的形式套路,缺乏與(yu) 地方文化和環境的對話,缺乏思想深度和創造性。它們(men) 充斥在我們(men) 的城市空間。可以說是缺乏藝術性和社會(hui) 性,這是目前公共藝術領域存在的普遍問題。”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翁劍青認為(wei) ,“公共藝術的文化要義(yi) 和社會(hui) 職責,是反映和激勵社會(hui) 公眾(zhong) 的思想、情感和訴求的自由表達。”
在策展人施瀚濤看來,公共藝術是文化與(yu) 藝術的結合。不是單體(ti) 的、獨立的建築或城塑,不能簡單化的處理,需要時間發酵,更需要建立公眾(zhong) 的認同感。
公共藝術不是一時興(xing) 起、更不是政績工程和權利炫耀,其背後包括了公共設施以及連帶的公共藝術服務係統,如果後續沒有跟進,很難得到當地居民的認同,在花費了大量資金建設公共藝術後得到的結果也往往事與(yu) 願違。
同時,公共藝術作品落成後,如何後期維護也是一個(ge) 問題。目前,雕塑家章永浩也向澎湃新聞記者反應了,他1990年代初完成的幾件城市雕塑,在落成近30年後,被周圍雕塑茂密生長的植物遮蓋,他也曾向綠化部門反應,但至今沒有解決(jue) 方案。可見,除了建設落成外,公共藝術的未來需要不斷被關(guan) 注。
把藝術從(cong) 博物館體(ti) 係中解放出來,用通俗的語言移植到城市環境之中。無論是早期的公共藝術實踐,還是眼下的當代公共藝術,都是旨在重建藝術與(yu) 生活的關(guan) 係。這種關(guan) 係的構建需要在地性、公共性、場域性,絕非一蹴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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