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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濟慈:談談讀書、教學和做科學研究

發稿時間:2021-08-25 15:21:10   來源:《紅旗》  

嚴(yan) 濟慈(1901-1996)是我國著名物理學家、教育家、中國現代物理學研究奠基者之一,在壓電晶體(ti) 學、光譜學、大氣物理學、應用光學與(yu) 光學儀(yi) 器研製等領域都作出了重要貢獻。1923年,嚴(yan) 濟慈畢業(ye) 於(yu) 東(dong) 南大學,同年赴法留學,1925年取得巴黎大學碩士學位,1927年獲法國國家科學博士學位。建國後參與(yu) 籌建中國科學院、參與(yu) 創辦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並出任名譽校長。  

 

   讀書(shu) 主要靠自己,對於(yu) 大學生來說尤其如此。讀書(shu) 有一個(ge) 從(cong) 低級向高級發展的過程,這就是聽(聽課)——看(自學)——用(查書(shu) )的發展過程。

   聽課,這是學生係統學習(xi) 知識的基本方法。要想學得好,就要會(hui) 聽課。所謂會(hui) 聽課,就是要抓住老師課堂講授的重點,弄清基本概念,積極思考聯想,曉得如何應用。有的大學生,下課以後光靠死記硬背,應付考試,就學習(xi) 不到真知識。我主張課堂上認真聽講,弄清基本概念;課後多做習(xi) 題。做習(xi) 題可以加深理解,融會(hui) 貫通,鍛煉思考問題和解決(jue) 問題的能力。一道習(xi) 題做不出來,說明你還沒有真懂;即使所有的習(xi) 題都做出來了,也不一定說明你全懂了,因為(wei) 你做習(xi) 題有時隻是在湊湊公式而已。如果知道自己懂在什麽(me) 地方,不懂又在什麽(me) 地方,還能設法去弄懂它,到了這種地步,習(xi) 題就可以少做。所謂“知之為(wei) 知之,不知為(wei) 不知,是知也”,就是這個(ge) 道理。

   一個(ge) 學生,通過多年的聽課,學到了一些基本的知識,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學習(xi) 方法,又掌握了工具(包括文字的和實驗的工具),就可以自己去鑽研,一本書(shu) 從(cong) 頭到尾循序看下去,總可以看得懂。有的人靠自學成才,其中就有這個(ge) 道理。

   再進一步,到一定的時候,你也可以不必盡去看書(shu) ,因為(wei) 世界上的書(shu) 總是讀不完的,何況許多書(shu) 隻是備人們(men) 查考,而不是供人們(men) 讀的。一個(ge) 人的記憶力有限,總不能把自己變成一個(ge) 會(hui) 走路的圖書(shu) 館。這個(ge) 時候,你就要學會(hui) 查書(shu) ,一旦要用的時候就可以去查。在工作中,在解決(jue) 某個(ge) 問題的過程中,需要某種知識,就到某一部書(shu) 中去查,查到你要看的章節。遇到看不懂的地方,你再往前麵翻,而不必從(cong) 頭到尾逐章逐節地看完整部書(shu) 。很顯然,查書(shu) 的基礎在於(yu) 博覽群書(shu) ,博覽者,非精讀也。如果你“閉上眼睛”,能夠“看到”某本書(shu) 在某個(ge) 部分都講到什麽(me) ,到要用的時候能夠“信手拈來”,那就不必預先去精讀它、死背它了。

   讀書(shu) 這種由聽到看,再到用的發展過程,用形象的話來說,就是把書(shu) “越讀越薄”的過程。我們(men) 讀一本書(shu) 應當掌握它的精髓,剩下的問題就是聯係實際、反複應用、熟則生巧了。

   那麽(me) ,我們(men) 怎樣理解對某個(ge) 問題弄懂與(yu) 否呢?其實,我們(men) 平時所謂“懂”,大有程度之不同。你對某個(ge) 問題理解得更透徹更全麵時,就會(hui) 承認自己過去對這個(ge) 問題沒有真懂。現在,真懂了嗎?可能還會(hui) 出現“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的情形。所以,“懂”有一個(ge) 不斷深入的過程。懂與(yu) 不懂,隻是相對而言的。這也就是“學而後知不足”的道理。

   每個(ge) 人都要摸索適合自己的讀書(shu) 方法,要從(cong) 讀書(shu) 中去發現自己的長處,進而發揚自己的長處。有的人是早上讀書(shu) 效果最好,有的人則是晚上讀書(shu) 效果最好;有的人才思敏捷,眼明口快,有的人卻十分認真嚴(yan) 謹,遇事沉著冷靜;有的人動手能力強,有的人邏輯思維好。總之,世上萬(wan) 物千姿百態,人與(yu) 人之間也有千差萬(wan) 別,盡管同一個(ge) 老師教,上同樣的課,但培養(yang) 出來的人總是各種各樣的,決(jue) 不會(hui) 是一個(ge) 模子鑄出來,像一個(ge) 工廠的產(chan) 品似的,完全一個(ge) 模樣。

   歸根結底,讀書(shu) 主要還是靠自己,有好的老師當然很好,沒有好的老師,一個(ge) 人也能摸索出適合自己的讀書(shu) 方法,把書(shu) 讀好。我這樣說並不是說老師可以不要了,老師的引導是十分重要的。但是,即使有了好的老師,如果不經過自己的努力,不靠自己下苦功,不靠自己去摸索和創造,一個(ge) 人也是不能成才的。

   當今,在科學技術迅猛發展的時期,自然科學和社會(hui) 科學更是密不可分,相互交叉,出現不少邊緣學科。所以理工科的學生,應該讀點文科的書(shu) 。同樣,文科學生,也應該讀點理工科的書(shu) 。理工科的學生隻有既懂得自然科學知識,又知道一些社會(hui) 科學知識,既有自己專(zhuan) 業(ye) 的知識,又有其他學科的一般知識,這樣才能適應現代社會(hui) 的要求。

   搞好教學工作是老師的天職。一個(ge) 大學老師要想搞好教學工作,除了要有真才實學以外,還必須一要大膽,二要少而精,三要善於(yu) 啟發學生,識別人才。

   首先講要大膽,中青年教師尤其要注意這點。一些教齡較長、教學經驗豐(feng) 富、教學效果較好的同誌一定有這樣的體(ti) 會(hui) ,即從(cong) 某種意義(yi) 上來說,講課是一種科學演說,教書(shu) 是一門表演藝術。如果一個(ge) 教師上了講台,拘拘束束,吞吞吐吐,照本宣科,或者總是背向學生抄寫(xie) 黑板,推導公式,那就非叫人打盹兒(er) 不可。一個(ge) 好的教師要像演員那樣,上了講台就要“進入角色”“目中無人”,一方麵要用自己的話把書(shu) 本上的東(dong) 西講出來;另一方麵你盡可以“手舞足蹈”“眉飛色舞”,進行一場繪聲繪色的講演。這樣,同學們(men) 就會(hui) 被你的眼色神情所吸引,不知不覺地進入到探索科學奧秘的意境中來。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呢?這就要求你必須真正掌握自己所要講的課程的全部內(nei) 容,也就是要做到融會(hui) 貫通,運用自如,講課時能詳能簡,能長能短,既能從(cong) 頭講到尾,也能從(cong) 尾講到頭;既能花一年之久詳細講解,也能在一個(ge) 月之內(nei) 扼要講完。到了這種時候,就像雜技藝人玩耍手中的球一樣,拋上落下,變幻無窮,從(cong) 容不迫,得心應手。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自己知道的、理解的東(dong) 西,比你要講的廣得多、深得多。我個(ge) 人的體(ti) 會(hui) 是講課不能現準備、現講授,要做到不需要準備就能講的才講,而需要準備才能講的不要講。

   老師對自己所教的課程掌握熟練,又能用自己的話去講,才能做到毛主席講的“少而精”,深入淺出。老實說,如果你隻會(hui) 照書(shu) 本講,你講一個(ge) 小時,學生自己看半個(ge) 小時就夠了。好的老師,雖曾寫(xie) 過講義(yi) ,著過書(shu) ,講課時也不會(hui) 完全照著自己寫(xie) 的書(shu) 或講義(yi) 去講,他隻需把最精彩的部分講出來就行了。這是什麽(me) 道理呢?可以打個(ge) 比方,著書(shu) 類似於(yu) 寫(xie) 小說,教書(shu) 則類似於(yu) 演戲。要將一本小說改編成一出戲,不過是三五幕、七八場。從(cong) 上一幕末到下一幕初,中間跳過了許多事情,下一幕開始時,幾句話一交代,觀眾(zhong) 就知道中間跳過了什麽(me) 情節,用不著什麽(me) 都搬到舞台上來。搬到舞台上的總是最精彩的段落,最能感動人而又最需要藝術表演的場麵。

   要想教好書(shu) ,還必須了解學生。下課後和學生隨便聊聊,“口試”一下,不消半個(ge) 小時,就可以從(cong) 頭問到底,學生掌握課堂知識的深淺程度就知道了,老師講課就有了針對性,效果會(hui) 好得多。現在有的老師對學生不了解,也分不出自己教的學生的程度來;上課前東(dong) 抄西抄,上課時滿堂灌,雖然教了多年書(shu) ,效果也不會(hui) 好。

   好的老師要善於(yu) 啟發學生,善於(yu) 識別人才,因材施教。你到講台上講一個(ge) 基本概念,就要發揮,要啟發學生聯想,舉(ju) 一反三,這樣才能引人入勝。這個(ge) 問題是怎樣提出來的,又是怎樣巧妙地解決(jue) 的,與(yu) 它類似的有哪些問題,還有哪些問題沒有解決(jue) ?這就是我們(men) 常說的“啟發式的教學”,它可以一步步地把學生引入勝境,把學生引向攀登科學技術高峰的道路上去,使人的雄心壯誌越來越大。現在的大學生素質好,肯努力,男的想當愛因斯坦,女的想當居裏夫人,都想為(wei) 國家爭(zheng) 光,為(wei) 四化多做貢獻,我們(men) 做老師的應該竭盡全力幫助他們(men) 成材。如果一個(ge) 青年考進大學後,由於(yu) 教學的原因,一年、二年、三年過去了,雄心壯誌不是越來越大,而是越來越小,從(cong) 蓬勃向上到畏縮不前,那我們(men) 就是誤人子弟,對不起年輕人,對不起黨(dang) 和國家。這是我們(men) 當教師、辦學校的人所應當十分警惕的。

  

   許多學生準備考研究生,有些學生大學畢業(ye) 後可能直接分配到研究所參加科學研究工作。大家常問:科學研究工作的特點是什麽(me) ?從(cong) 事科學研究的人應該具備什麽(me) 樣的條件?

   我認為(wei) ,科學研究工作最大的特點在於(yu) 探索未知,科學研究成果的意義(yi) 也正在於(yu) 此。恩格斯說過:“科學正是要研究我們(men) 所不知道的東(dong) 西。”(《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第541頁)科學研究工作是指那些最終在學術上有所創見,在技術上有所創造,即在理論上或實驗上有所創新的工作。所謂創新,就是你最先解決(jue) 了某個(ge) 未知領域或事物中的難題,研究的結果應該是前人從(cong) 未有過,而又能被別人重複的;得到的看法應該是從(cong) 來沒有人提出來,而又能逐漸被別人接受的。總之,科學研究工作的成果完全是你自己和研究工作的集體(ti) 在前人的基礎上創造出來的。

   因此,從(cong) 事科學研究的人,要經過訓練,要有導師指導,在學術上必須具備兩(liang) 條,第一是能夠提出問題,第二是善於(yu) 解決(jue) 問題。

   首先是你要在所從(cong) 事的領域裏,在古今中外前人工作的基礎上,提出新的問題,也就是要找到一個(ge) 合適的研究題目。這個(ge) 題目應該是經過努力短期內(nei) 能夠解決(jue) 的,而不是那種經過十年、二十年的努力都沒有希望解決(jue) 的問題。這一點是區分初、中、高級研究人員的重要標誌之一。初級人員是在別人給他指點的領域、選定的題目之下完成一定的研究工作;中級人員自己能夠找到一個(ge) 比較合適的研究題目,並獨立地去解決(jue) 它;高級人員除了自己從(cong) 事創造性的工作外,還應該具有指導研究工作的能力,能為(wei) 別人指點一個(ge) 合適的領域或題目。因此,對於(yu) 一個(ge) 研究生或剛參加工作的大學生來說,找一個(ge) 好的導師是很重要的。找怎麽(me) 樣的導師好呢?是年老的,還是年紀稍輕的?我說各有各的長處和短處。年輕的導師自己正在緊張地做研究工作,你該做些什麽(me) ,導師早已安排好了,也許一年半載就出了成果,這對一個(ge) 研究生的成長是有利的。但是,由於(yu) 你隻是參加了部分研究工作,雖然出了成果,你和導師聯名發表論文,但你可能還不完全知道其中的奧秘,也不完全明白它的深刻意義(yi) 。如果你是在國外,你的導師也許把你當作勞動力來使用,回國以後你想重複,可能也做不起來。反過來,如果導師是年老的,他很忙,隻能給你指點個(ge) 方向,許多具體(ti) 困難你隻好自己去克服,出成果可能就慢些,但可以鍛煉你獨立工作的能力。跟這樣的導師還有一個(ge) 好處,就是與(yu) 他打交道的大都是當代名家鴻儒,你在那裏工作,他們(men) 來參觀,點個(ge) 頭,握個(ge) 手,問答幾句,可以受到啟發和鼓舞,增強你克服困難的信心,有助於(yu) 在研究工作中突破難關(guan) 。

   其次,要求科學研究人員有善於(yu) 解決(jue) 問題的能力。創造,實際上是一個(ge) 克服困難的過程。你能夠克服這個(ge) 困難,你把這個(ge) 問題解決(jue) 了,就有新的東(dong) 西得出來了,也就是說你有所創新了。不管是搞自然科學還是搞社會(hui) 科學都一樣。要做科學研究工作,總會(hui) 碰到一些困難的,沒有困難還要你去研究什麽(me) ?困難克服得越多,你解決(jue) 的問題、得到的結果越重要,你所創新也就越大。所以我們(men) 講一個(ge) 人能不能獨立地做研究工作,就是講他有沒有克服困難的能力、決(jue) 心和信心。一個(ge) 人的能力,就是在不斷克服困難中鍛煉出來的。培養(yang) 人就是培養(yang) 克服困難的能力。一個(ge) 人能不能搞科研工作,並不取決(jue) 於(yu) 他書(shu) 讀的多少,而在於(yu) 他有沒有克服困難的能力。

   怎樣才稱得上是第一流的科學研究工作呢?首先,研究題目必須是在茫茫未知的科學領域裏獨樹一幟的;其次,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沒有現成的方法,必須是自己獨出心裁設想出來的;最後,體(ti) 現這個(ge) 方法、用來解決(jue) 問題的工具,即實驗用的儀(yi) 器設備等,必須是自己設計、創造,而不是用錢能從(cong) 什麽(me) 地方買(mai) 來的。如果能夠做到這些,就可以說我們(men) 的科研工作是第一流的。

   在大學裏,科學研究工作一定要與(yu) 教學工作密切結合起來。我們(men) 現在需要搞好科研,更需要搞好教學。教學與(yu) 科研兩(liang) 者是相輔相成的。一所大學應該成為(wei) 以教學為(wei) 主的教學與(yu) 科研中心。教書(shu) 的人必須同時做科研工作,或曾經搞過科研工作。搞科研的人還要教點書(shu) ,多與(yu) 青年人接觸,這樣可以幫助你多思考一些問題。

   一個(ge) 老師把教學工作搞好了,科學研究工作做好了,由於(yu) 長期的積累,到了一定的時候,就要自己動手寫(xie) 書(shu) 。可以說,寫(xie) 書(shu) 是教學和科研工作的總結。寫(xie) 好一本書(shu) ,特別是寫(xie) 教科書(shu) ,意義(yi) 是十分重大的。要寫(xie) 好書(shu) ,就應該推陳出新,寫(xie) 出自己的風格來,絕不能東(dong) 抄西摘,剪剪貼貼,拚拚湊湊。寫(xie) 書(shu) 就好像是蜂釀蜜、蠶吐絲(si) 。蜜蜂采的是花蜜,經過自己釀製之後,就變成純淨甘美的蜂蜜。蠶吃的是桑葉,經過自己消化之後,就變成晶瑩綿長的蠶絲(si) 。采花釀蜜,可說是博采眾(zhong) 長,吐絲(si) 結繭,真正是“一氣嗬成”。那麽(me) ,怎麽(me) 樣才是寫(xie) 出了“自己的風格”?就是要文如其人。除了數字、公式、表格之外,要盡量用自己的話去論述問題。當別人看你寫(xie) 的書(shu) 時,就好像聽見你在說話一樣。中青年教師應該大膽寫(xie) 書(shu) ,朝這個(ge) 方向去努力。

   總之,一個(ge) 人要有所成就,必須專(zhuan) 心致誌,刻苦鑽研,甚至要有所犧牲。法國小說家莫泊桑說過:“一個(ge) 人以學術許身,便再沒有權利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法。”

   本文原刊於(yu) 《人民教育》1980年第11期。應《紅旗》雜誌編輯部的要求,修改後,刊於(yu) 《紅旗》雜誌1984年第1期。本篇選自《紅旗》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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