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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是如何避暑、消夏和午睡的

發稿時間:2021-08-04 15:17:00   來源:《古人的生活世界》   作者:王宏超

衣服與(yu) 用品

古人避暑,很講究穿著。《歲時廣記》引《樂(le) 府雜錄》的話,提到古代有一種冰絲(si) 裀,由冰蠶絲(si) 織成,有消暑奇效,且價(jia) 值不菲:唐老子本長安富家子,生計蕩盡,遇老嫗持舊裀,以半千獲之。有波斯人見之,乃曰:此是冰蠶絲(si) 所織,暑月置於(yu) 座,滿室清涼,即酬千萬(wan) 。冰蠶是一種非常神秘的東(dong) 西,在民間傳(chuan) 說和文學作品中以冰涼製冷為(wei) 人所知,蘇軾詩中就有冰蠶不知寒,火鼠不知暑之句。

古人也喜歡使用涼榻和涼席。陸遊詩曰:堂中無長物,獨置湘竹床湘竹床應該就是一種涼榻。鋪設涼席是比較通行的避暑方法。古代有一種用豬毛做成的壬癸席,避暑效果上佳。《河東(dong) 備錄》雲(yun) :取豬毛刷淨,命工織以為(wei) 席,滑而且涼,號曰壬癸席。

還有一種神奇的帛,叫澄水帛,酷暑之時,蘸水懸掛室內(nei) ,立刻滿屋清涼。同昌公主一日大會(hui) ,暑熱將來甚,公主命取澄水帛,以水蘸之,掛於(yu) 高軒,滿坐皆思挾纊。澄水帛長八九尺,似布,細明薄可鑒,雲(yun) 其中有龍涎,故能消暑。(《歲時廣記》)

扇子也是避暑利器。古人流行使用芭蕉扇,或曰葵扇,據說自東(dong) 晉開始流行。《晉書(shu) ·謝安傳(chuan) 》中提到某人罷官歸裏,攜帶五萬(wan) 蒲葵扇,謝安開始使用,士庶爭(zheng) 相模仿,一時間價(jia) 格大漲。有些富貴人家,還用起了機械風扇。宋代詩人劉子翬(huī)的《夏日吟》寫(xie) 道:君不見長安公侯家,六月不如暑。扇車起長風,冰檻瀝寒雨。”“扇車似乎就是一種機械風扇。

瓜果與(yu) 飲品

消暑應該多食用瓜果,多喝飲品。周密《武林舊事》中提到古代的消暑食物十分豐(feng) 富,包括:新荔枝、軍(jun) 庭李、楊梅、秀蓮新藕、蜜筒甜瓜、椒核枇杷、紫菱、碧芡、林檎、金桃、蜜漬昌元梅、木瓜、豆兒(er) 水、荔枝膏、金橘水團、麻飲芥辣、白醪、涼水、冰雪爽口之物等。

光是涼水類目,就包括以下諸多細類:甘豆湯、椰子酒、豆兒(er) 水、鹿梨漿、鹵梅水、薑蜜水、木瓜汁、茶水、沉香水、荔枝膏水、苦水、金橘團、雪泡縮皮飲(宋刻作縮脾)、梅花酒、香薷()飲、五苓大順散、紫蘇飲。

古人避暑時還可以食用冰鎮水果,飲用冰鎮酒水。古代無法製作冰塊,冰鎮製冷主要依靠自然冰。人們(men) 一般在冬天采冰,放在淩陰(漢代稱為(wei) 冰室,明清稱為(wei) 冰窖)或冰井中,待夏天使用。有能力儲(chu) 存冰塊的人家,非富即貴,一般家庭承擔不起高昂的存儲(chu) 費用。在古代,政府中有專(zhuan) 人負責采冰、藏冰、分配和使用冰塊,《周禮·天官》稱之為(wei) 淩人。吳自牧的《夢梁錄》說:六月季夏,正當三伏炎暑之時,內(nei) 殿朝參之際,命翰林司供給冰雪,賜禁衛殿直觀從(cong) ,以解暑氣。酷暑之時,政府會(hui) 給下屬分發冰塊降溫避暑,這就是古代的頒冰賜冰製度。大富人家也常用冰塊來消夏,《遵生八箋》稱有楊氏子弟,每以三伏琢冰為(wei) 山,置於(yu) 宴席左右,酒酣各有寒色

古代也有類似冰箱的物品,用來儲(chu) 存、冰鎮食物,常見的是冰鑒,明清也出現了冰桶和冰盆。此外,古人還可以吃到冰棒之類的冰製品。南宋楊萬(wan) 裏《荔枝歌》有句雲(yun) :賣冰一聲隔水來,行人未吃心眼開。甘霜甜雪如壓蔗,年年窨(yìn)子南山下。

避暑的場所

就避暑的場所來說,皇帝的避暑地最佳。西漢未央宮有清涼殿,中夏含霜,無上清涼(《三輔黃圖》)。十六國時期有溫宮涼殿,以備冬夏,陰陽更迭於(yu) 外,而內(nei) 無寒暑之別(《晉書(shu) 》)。唐明皇有涼殿坐內(nei) 含凍(《唐語林》)等。

周密在《武林舊事》中提到一個(ge) 皇帝避暑的地方叫翠寒堂,有一次一位大臣進入其中,竟至於(yu) 三伏中體(ti) 粟戰慄,不可久立,皇上問後方知是室內(nei) 清涼陰冷所致,趕緊讓人送上綾紗披上。這個(ge) 翠寒堂確實非同一般:長鬆修竹,濃翠蔽日,層巒奇岫,靜窈縈深,寒瀑飛空,下注大池可十畝(mu) 。池中紅白菡萏萬(wan) 柄,蓋園丁以瓦盎別種,分列水底,時易新者,庶幾美觀。又置茉莉、素馨、建蘭(lan) 、麝香藤、朱槿、玉桂、紅蕉、闍()婆、薝(zhān)葡等南花數百盆於(yu) 廣庭,鼓以風輪,清芬滿殿。禦笐(hàng)兩(liang) 旁,各設金盆數十架,積雪如山。紗櫥後先皆懸掛伽蘭(lan) 木、真臘龍涎等香珠百斛。蔗漿金碗,珍果玉壺,初不知人間有塵暑也。

一般人沒有那麽(me) 大的架勢,但也有其他辦法。長安人在夏天,以錦結為(wei) 涼棚,裏麵放置坐具,作為(wei) 避暑會(hui) 。李少師喜歡在暑天設置臨(lin) 水宴,臨(lin) 水飲酒,清涼愜意,無日不盡歡(《遵生八箋》)。 

泛湖與(yu) 遊樂(le)

乘船入湖,是江南大戶人家的避暑方式之一。在南宋臨(lin) 安城,六月六日是民間信仰中的崔府君誕辰,此日被當地人當作以避暑為(wei) 主題的節日,是日都人士女,駢集炷香,已而登舟泛湖,為(wei) 避暑之遊。眾(zhong) 人乘船進入湖中樹蔭清涼之地,至晚上才返回:蓋入夏則遊船不複入裏湖,多占蒲深柳密寬涼之地,披襟釣水,月上始還。或好事者則敞大舫、設蘄()簟(diàn),高枕取涼,櫛發快浴,惟取適意。或留宿湖心,竟夕而歸。

吳自牧的《夢梁錄》也提到,六月六日這天,如同民間的狂歡節:是日,湖中畫舫,俱艤堤邊,納涼避暑,恣眠柳影,飽挹荷香,散發披襟,浮瓜沉李,或酌酒以狂歌,或圍棋而垂釣,遊情寓意,不一而足。

古人還會(hui) 把避暑上升到哲思的境界,所謂心靜自然涼,身體(ti) 的燥熱多半緣自心態的浮躁。何如野客歌滄浪,萬(wan) 事不理心清涼。流金礫石未為(wei) 若,勢利如火焚中腸。(劉子翬《夏日吟》)這方麵的修養(yang) ,現代人或許也要向古人學習(xi) 。

午睡的生活美學

如果說夜間睡眠對人來說是基本的生理需要,那麽(me) 午睡對人則是多餘(yu) 的消遣了。

儒家對於(yu) 午睡是持否定和批評態度的,最著名的例子是溫良恭儉(jian) 讓的孔子,因為(wei) 學生宰予在白天睡覺,少見的發了一次火,孔子大罵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盡管對於(yu) 這句話有不同的解讀,但說儒家反對白天睡覺,大體(ti) 是沒問題的。整體(ti) 來看,惜時是儒家所提倡的重要價(jia) 值之一,為(wei) 政者的勤政、為(wei) 學者的惜時,都是儒家所反複頌揚的品質,如經常會(hui) 使用夙夜匪解(《詩經·大雅·烝民》)、夙夜不懈(《呂氏春秋·首時》)之類的讚語。上博戰國楚竹書(shu) 《曹沫之陳》中提到魯莊公:不晝寢,不飲酒,不聽樂(le) ,居不設席,食不二味。

儒家反對午睡的第二個(ge) 著名例子是關(guan) 於(yu) 漢代的邊韶,《後漢書(shu) 》記載:韶口辯,曾晝日假臥,弟子私嘲之曰:邊孝先,腹便便。懶讀書(shu) ,但欲眠。韶潛聞之,應時對曰:邊為(wei) 姓,孝為(wei) 字。腹便便,《五經》笥。但欲眠,思經事。寐與(yu) 周公通夢,靜與(yu) 孔子同意。師而可嘲,出何典記?嘲者大慚。(《後漢書(shu) ·文苑傳(chuan) 上·邊韶》) 

弟子其實有些不像話,老師白天躺了一會(hui) 兒(er) ,他們(men) 就嘲笑老師肚子太大,而且白天不讀書(shu) ,隻知道睡覺。按照儒家的看法,弟子們(men) 的觀點沒有錯。但晝眠的邊韶卻反駁弟子,說自己肚子大是用來裝經典的,白天睡覺其實是在思考問題,就像孔子夢通周公。弟子被辯倒而大慚。盡管善於(yu) 辯論邊韶駁倒了弟子,但後來者卻是經常拿邊韶晝眠說事,對他大加嘲笑諷刺。唐代詩人盧綸就說邊韶隻知道在白天睡大覺,邊韶唯晝眠。邊韶的壞名聲由此奠定,就像《聲律啟蒙》所言:潘嶽不忘秋興(xing) 賦,邊韶常被晝眠嘲。邊韶晝眠的故事被廣泛傳(chuan) 播,除了經常成為(wei) 詩歌中的典故外,還成了繪畫的素材,唐代畫家陸曜繪有《六逸圖》,其中就有邊韶晝眠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劉師培在《孔門弟子多治諸子學》一文談到,宰予之所以晝寢,乃是因為(wei) 其同時治黃老之術,黃老之術近於(yu) 後來的道教。道教重養(yang) 生,在道教的觀念中,午睡是養(yang) 生的重要方式。唐張令問《寄杜光庭》詩曰:試問朝中為(wei) 宰相,何如林下作神仙。一壺美酒一爐藥,飽聽鬆風清晝眠。 

美酒、丹藥與(yu) 晝眠,加在一起,確實近乎神仙的境界了。後人讚成午睡者,也多從(cong) 養(yang) 生的角度加以論證。前引李漁在《閑情偶寄》中談論睡眠對於(yu) 養(yang) 生的作用,尤其提到午睡的功用,尤其是夏日午睡,養(yang) 生之計,未有善於(yu) 此者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也有觀點認為(wei) 午睡是不利於(yu) 健康的。如《韓詩外傳(chuan) 》卷六提到:衛靈公晝寢而起,誌氣益衰。元代的忽思慧在《飲膳正要》中說:晝勿睡損元氣。

道家對現實保持著一種批判與(yu) 超脫的立場,追求對現世的超越,夢境常作為(wei) 一種超越的境界。莊子認為(wei)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莊子·齊物論》)道家對於(yu) 時間的態度,並不像儒家那麽(me) 分秒必爭(zheng) ,而是在現實之中追求逍遙的境界。生死都無區別,何必對於(yu) 時間那麽(me) 苛求呢?對於(yu) 時間抱持閑適、從(cong) 容、泰然之感。現實或不那麽(me) 令人滿意,除了歸隱山林,夢境也成了一種隱逸的方式。古代詩文中很多作品都體(ti) 現了道家的這種追求。如白居易在《睡起晏坐》中寫(xie) 道:後亭晝眠足,起坐春景暮。新覺眼猶昏,無思心正住。澹寂歸一性,虛閑遺萬(wan) 慮。了然此時心,無物可譬喻。本是無有鄉(xiang) ,亦名不用處。行禪與(yu) 坐忘,同歸無異路。

進入午夢,人可以暫時擺脫現實功利的束縛,進入到一個(ge) 自由而逍遙的世界。做夢成了一種逃避現實、追求出世與(yu) 隱逸的途徑。對於(yu) 那些在官場不得意之人,也可以在片刻的午夢中找到些許安慰。宋詩人陸遊在《長相思》中說:滿腹詩書(shu) 不直錢,官閑常晝眠。元代張可久寫(xie) 草庵午睡:華堂碧玉簫,紫綬黃金印,不如草庵春睡穩。(《清江引·春思黃鶯亂(luan) 》)做夢會(hui) 讓人進入到另一個(ge) 時空之中,夢境與(yu) 現實的社會(hui) 會(hui) 形成某種張力,由此,夢境也成了反觀現實的途徑。多數的烏(wu) 托邦作品都是對於(yu) 現實的一種批判,所以說,古人的午睡夢境,除了表達隱逸、虛空的感悟,逃避現實之外,還承擔著社會(hui) 批判的功能。

古人對於(yu) 時間的感受十分敏感,古詩文中有關(guan) 春恨、悲秋、生死的主題很多。午夢初醒,也常會(hui) 勾起人對於(yu) 時光易逝的愁思,這也是對韶華漸去的一種情感回應。宋代周晉的詞中,有午夢初回,卷簾盡放春愁去這樣的句子,周邦彥《醜(chou) 奴兒(er) 》中,也有著這樣的感慨:午睡漸多濃似酒,韶華已入東(dong) 君手。

午睡也是古代文學作品實現時空轉換的主要手段。如今穿越題材的文藝作品流行,其實古代也有很多這類的題材。如何在作品中實現穿越呢?很多作品都是通過一場白日夢實現時的。如大家耳熟能詳的南柯一夢、黃粱一夢、遊園驚夢等,這些夢大概都指的是午睡或晝眠。

如果說午睡是實現時空轉換的方式,那麽(me) 驚夢則是由夢境返回現實的途徑。驚夢是關(guan) 於(yu) 午睡的詩文中最常見的主題。驚夢往往是由某些聲音所造成,常見的如雨聲、蟬聲、鳥鳴、棋聲等。宋代楊萬(wan) 裏的《昭君怨·詠荷上雨》就描繪了驟雨驚醒午夢的情形:午夢扁舟花底,香滿西湖煙水。急雨打篷聲,夢初驚。卻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還聚。聚作水銀窩,瀉清波。

驚醒美夢最常見的聲音是鳥鳴,如黃鳥數聲殘午夢(宋王安石《書(shu) 湖陰先生壁二首》),午眠見金翹。驚覺數聲啼鳥(宋曾撥《西江月》)等。

古人的午睡大概還是非常普遍的,在古籍中經常提到一種睡具,那就是胡床。胡床並非是現在意義(yi) 上的床,而是一種可以折疊的坐具,類似於(yu) 現在的馬紮。大概是因為(wei) 便於(yu) 折疊、攜帶,經常被用作午睡的用具。宋範成大《北窗偶書(shu) 》中說道:胡床憩午暑,簾影久俳徊。宋代的葛郯的《蘭(lan) 陵王(和吳宣卿)》一詞中,也有一枕胡床晝眠足的句子。明代文人袁宏道《和江進之雜詠》:山亭處處挈胡床,不獨遊忙睡亦忙。

看來胡床是當時很普遍的午睡用具,外出、旅遊時攜帶,隨時可以入眠。

進入現代社會(hui) 之後,生活和工作節奏加快,個(ge) 人自由時間減少,午睡也就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在古代詩文中,午睡的時間是一種詩意的時間,而在現代生活中,無法午睡的快節奏生活,反映的是人處在異化的時間之中。
(作者係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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