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教與鄉治:古代善治因素
發稿時間:2021-07-26 14:28:20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張晉藩
行鄉(xiang) 宴之禮,明長幼之序,敦親(qin) 睦之情
中國古代重禮製、序尊卑的禮法文化,上行之於(yu) 朝堂,下貫徹於(yu) 鄉(xiang) 裏。從(cong) 周朝起,所實行的鄉(xiang) 宴之禮,就是禮法文化的具體(ti) 貫徹。
根據周禮,鄉(xiang) 宴之禮,也就是定期舉(ju) 行鄉(xiang) 宴,以和鄉(xiang) 黨(dang) 之情,以明長幼之序,以敘倫(lun) 常之親(qin) 。由於(yu) 鄉(xiang) 宴之禮有助於(yu) 基層的穩定,所以受到曆代統治者一貫的重視。《禮記·射義(yi) 》中說:“鄉(xiang) 飲酒之禮者,所以明長幼之序也。”《禮記·經解》中說:“鄉(xiang) 飲酒之禮廢,則長幼之序失,而爭(zheng) 鬥之獄繁矣。”
漢明帝永平二年三月,“上始帥群臣躬養(yang) 三老、五更於(yu) 辟雍。行大射之禮。郡、縣、道行鄉(xiang) 飲酒於(yu) 學校,皆祀聖師周公、孔子,牲以犬”。晉武帝泰始六年(270年)十二月,“帝臨(lin) 辟雍,行鄉(xiang) 飲酒之禮”。明太祖洪武十六年,下詔頒行《鄉(xiang) 飲酒禮圖式》,每歲正月十五日、十月初一日,於(yu) 儒學行之。為(wei) 了彰明教化,規範鄉(xiang) 飲酒禮的舉(ju) 行,洪武二十二年,“命凡有過犯之人列於(yu) 外坐,同類者成席,不許雜於(yu) 善良之中,著為(wei) 令”。清朝仍重視鄉(xiang) 飲酒禮,曆代皇帝均較為(wei) 關(guan) 注各地尤其是順天府鄉(xiang) 飲酒禮的舉(ju) 行,雍正元年,雍正帝特諭順天府府尹:“鄉(xiang) 飲酒禮,敬老尊賢之古製。近聞年久,視為(wei) 具文,所備筵宴,亦多草率,爾衙門應加謹舉(ju) 行。”
鄉(xiang) 宴之禮起到了明禮義(yi) 、重倫(lun) 序、宣教化、彰良善、黜奸邪、移風俗的積極作用。鄉(xiang) 宴之禮曆朝均無定期,或於(yu) 正月、或於(yu) 三月、或於(yu) 孟冬,擇吉舉(ju) 行,此項禮儀(yi) 由周至清一直延續三千餘(yu) 年,可見其積極的教化作用值得認真總結。
善教化民,興(xing) 學育才
中國古代的政治家、思想家,從(cong) 總結曆史的經驗中認識到,善教與(yu) 善治密不可分。善教化民、興(xing) 學育才對於(yu) 良好的鄉(xiang) 治具有重要的作用。善教的內(nei) 涵可以分為(wei) 以下幾點:
一是明禮樂(le) ,正人心,敦風俗。
早在周初,周公製禮作樂(le) 並與(yu) 政刑相結合,共同治國,形成禮法之治,造就了成康盛世,為(wei) 後世以善教求善治提供了極為(wei) 珍貴的經驗。隨著“樂(le) 以刑殺為(wei) 威”的秦朝二世而亡,儒家禮樂(le) 之治成為(wei) 意識形態的核心,以致自漢始迄至明清均以明禮樂(le) 作為(wei) 善教的首要之舉(ju) 。
《漢書(shu) ·禮樂(le) 誌》強調,無論治身還是治國,都不可失於(yu) 禮樂(le) 。“六經之道同歸,而禮樂(le) 之用為(wei) 急,治身者斯須忘禮,則暴嫚入之矣。為(wei) 國者一朝失禮,則荒亂(luan) 及之矣。”
禮與(yu) 樂(le) 雖有功能上的差異,但就治國而言,二者是殊途同歸的。《漢書(shu) ·禮樂(le) 誌》說:“樂(le) 以治內(nei) 而為(wei) 同,禮以修外而為(wei) 異;同則和親(qin) ,異則畏敬;和親(qin) 則無怨,畏敬則不爭(zheng) 。揖讓而天下治者,禮樂(le) 之謂也。二者並行,合為(wei) 一體(ti) 。畏敬之意難見,則著之於(yu) 享獻辭受,登降跪拜;和親(qin) 之說難形,則發之於(yu) 詩歌詠言,鍾石管弦。蓋嘉其敬意而不及其財賄,美其歡心而不流其聲音。故孔子曰:‘禮雲(yun) 禮雲(yun) ,玉帛雲(yun) 乎哉?樂(le) 雲(yun) 樂(le) 雲(yun) ,鍾鼓雲(yun) 乎哉?’此禮樂(le) 之本也。故曰:‘知禮樂(le) 之情者能作,識禮樂(le) 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明聖者,述作之謂也。’”
對於(yu) 禮之用,論者頗多,知之者亦眾(zhong) 。對於(yu) 樂(le) 之用,古聖先賢之所以津津樂(le) 道,就在於(yu) “樂(le) 者,聖王之所樂(le) 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le) ,而民和睦”。“王者致治,有四達之道,其二曰樂(le) ,所以和民心而化天下也。”
總而言之,明禮樂(le) 可以正人心,教風俗,序尊卑,和上下,使國家臻於(yu) 善治。
二是重人倫(lun) ,盡忠孝,愛國家。
中國古代進入文明社會(hui) 之後,維係倫(lun) 常關(guan) 係的血緣紐帶依然強固,倫(lun) 常關(guan) 係是最重要的社會(hui) 關(guan) 係,並為(wei) 宗法製度的建立提供了深厚的基礎。
儒家非常重視人倫(lun) 關(guan) 係,孟子曾尖銳地指出,疏於(yu) 人倫(lun) 教化與(yu) 禽獸(shou) 無異,他說:“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yu) 禽獸(shou) 。聖人有憂之,使契為(wei) 司徒,教以人倫(lun) :父子有親(qin) ,君臣有義(yi) ,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倫(lun) 之中以孝為(wei) 先。孝作為(wei) 倫(lun) 理道德的基本原則,不僅(jin) 是修身的重要信條,也是齊家的根本規範。正因為(wei) 如此,有些王朝標榜以孝治天下,有些帝號也冠以孝字,如漢孝文帝、孝景帝、孝武帝。
在中國古代立法中,除不孝為(wei) 重罪外,還出現了“不悌”“不睦”“不友”“不姻”“不敬祖”等新的罪名。隋唐製定的十惡大罪,不孝為(wei) 其中之一,此項法律規定一直沿用至晚清修律止。法律除以嚴(yan) 刑懲治不孝罪外,還賦予父母對子女的教令權和對不孝子女的送懲權,即請求官府代為(wei) 懲治。
尤須指出,中國古代的思想家、政治家在提倡孝親(qin) 的同時,進而強調孝親(qin) 與(yu) 忠君的密不可分,所謂在家為(wei) 孝,在國為(wei) 忠,由家而國,移孝作忠。孔子說:“君子之事親(qin) 孝,故忠可移於(yu) 君。”
在國家的製定法中,法律也嚴(yan) 懲不忠於(yu) 國家的反叛罪。在十惡大罪中,謀反、謀叛列於(yu) 十惡之首,犯之者不僅(jin) 本人處死,而且株連家族,其刑罰之嚴(yan) 酷迄至明清愈演愈烈。國家不僅(jin) 運用法律懲治不孝、不忠之罪,以強化孝親(qin) 與(yu) 忠君愛國的意識,還借助儒家學說的傳(chuan) 播與(yu) 滲透,使孝與(yu) 忠深入人心,成為(wei) 不可動搖的道德信條和自覺遵守的行為(wei) 規範,最終形成了中華民族孝親(qin) 愛國的民族精神。這就使得道德義(yi) 務與(yu) 法律義(yi) 務相統一,個(ge) 體(ti) 在整體(ti) 中的地位也由此而界定明確,這種民族精神有助於(yu) 建立禮法控製下的社會(hui) 秩序。
三是設學校,育人才,興(xing) 文治。
古之政治家、思想家,都積極主張設學校以育人才、以興(xing) 文治,這也是強國之本。
西漢成帝時下詔仿古之太學,選通達之士為(wei) 博士,以傳(chuan) 先王之道。漢元帝更以“尊師而重傅”為(wei) “國之將興(xing) ”的標誌。《北史·劉芳傳(chuan) 》以十分簡潔的語言表達了設學校的重要:“夫為(wei) 國家者,罔不崇儒尊道,學校為(wei) 先。”宋王安石變法時,曾建議神宗興(xing) 建學校,改革貢舉(ju) 之法,得到神宗的支持。
明代基層非常重視鄉(xiang) 學、鄉(xiang) 教,“鄉(xiang) 裏則凡三十五家皆置一學,願讀書(shu) 者盡得預焉。又謂之社學……守令於(yu) 其同方之先輩,擇一有學行者以教之,在子弟稱為(wei) 師訓,在官府稱為(wei) 秀才。其教之也,以《百家姓》《千字文》為(wei) 首,繼以經史曆算之屬,守令亦稽其所統弟子之數,時其勤惰而報之行省,三年大比,行省拔其秀才之尤者貢之朝”。
清朝建立以後,雍正元年,禮部侍郎蔣廷錫疏言:“國家廣黌序,設廩膳,以興(xing) 文教,乃生員經年未嚐一至學宮。請敕學臣通飭府、州、縣、衛教官,凡所管生員,務立程課,麵加考校,講究經史……”蔣廷錫的奏疏一則督勵生員勤學經史,定期考核以定優(you) 劣;一則請立社學,年12以上,20以下皆可入學。此疏“下部議,從(cong) 之”,顯示了清朝對文教的重視。
總括上述說明善教對於(yu) 鄉(xiang) 治的重要。善教不僅(jin) 需要國家采取各種政策措施,廣而教之,更重要的是,使人自省,由正心誠意出發,進而齊家治國,直到平天下。能平天下,可謂達到了鄉(xiang) 治的極致。
製定家法族規、鄉(xiang) 規民約維持自治,調動鄉(xiang) 村的一切積極因素共同為(wei) 治
唐宋以後,社會(hui) 上廣泛流行大家族的家法族規、家訓族譜,如《顏氏家訓》《義(yi) 門陳氏家法》《永興(xing) 張氏合族禁條》等。
家法族規、家訓族譜之外,還有大量的鄉(xiang) 規民約,如宋代呂大鈞《呂氏鄉(xiang) 約》、朱熹《增損呂氏鄉(xiang) 約》、明代王守仁《南贛鄉(xiang) 約》、呂坤《鄉(xiang) 甲約》、劉宗周《鄉(xiang) 約事宜》等,其中以《呂氏鄉(xiang) 約》最為(wei) 典型。家法族規、鄉(xiang) 規民約都是裏甲老人和息爭(zheng) 訟、管理家族和鄉(xiang) 裏事務的重要依據,屬於(yu) 民間法的範疇,成為(wei) 國法的重要補充,在基層治理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當前製定的鄉(xiang) 規民約中,既要汲取中國古代優(you) 秀的經驗、智慧,也要摒棄與(yu) 時代發展不適應的消極內(nei) 容,對於(yu) 鄉(xiang) 規民約當中帶有歧視性和與(yu) 法律法規相悖的條文也要及時糾正和廢除。
中國古代是一個(ge) 疆域遼闊、民族眾(zhong) 多的封建社會(hui) 。為(wei) 了管理縣以下的廣大鄉(xiang) 村的民眾(zhong) ,需要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共同為(wei) 治。如聘三老以廣教化,立嗇夫以課農(nong) 桑,設遊徼以保治安,置鄉(xiang) 官以理庶政,重裏長、老人以掌民間辭訟。總之,以基層政權為(wei) 主幹,充分調動民間德高望重的老人、族長、士大夫的積極性,使之各展所長,共同治理,以使廣大基層民眾(zhong) 遵守國家法紀,重禮明倫(lun) ,努力從(cong) 事農(nong) 業(ye) 稼穡,以確保豐(feng) 衣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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