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以來，人民幣對美元匯率雙向波動明顯，經曆了下跌，也出現過快速上漲。近期，央行等部門機構對人民幣匯率的密集表態引發外界關(guan) 注。

　　從(cong) 去年6月份到現在，人民幣對美元升值了10%左右，這對經濟是利空還是利好?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國家外匯局國際收支司原司長管濤接受中新社“中國焦點麵對麵”專(zhuan) 訪，進行權威解讀。

　　官方密集表態釋何信號?

　　中新社記者：人民幣匯率進入今年二季度後開始波動升值。您認為(wei) 有哪些因素推動了此前一輪人民幣升值?近期人民幣略有貶值的原因又是什麽(me) ?

　　管濤：上半年人民幣匯率是一個(ge) W型走勢。現在人民幣匯率的形成機製裏隱含著美元強人民幣弱、美元弱人民幣強，實際上就是對應美元的“折返跑”。

　　進入4月份，10年期美債(zhai) 收益率開始大幅回落，美元衝(chong) 高回調，四五月份美元貶值，所以在5月底人民幣出現了一波急漲行情，人民幣的交易價(jia) 和中間價(jia) 先後升破6.4，創了三年來的新高。

　　但是6月份以後美元又出現了反彈，6月底7月初(美元指數)反彈到92以上，美元強人民幣弱，從(cong) 6月份開始人民幣匯率進行了一波回調，進入6.4時代。

　　當然我們(men) 也注意到，在5月底6月初這一波人民幣匯率急漲過程中，國內(nei) 有關(guan) 方麵加強了匯率預期的管理，對匯率趨穩也發揮了一定的作用。

　　所以首先是市場的原因，再有政策上進行了一定的調控。但政策是暫時的，最近一段時間人民幣對美元回調，主要還是反映了美元指數走強。

　　中新社記者：不久前中國官方對於(yu) 人民幣匯率問題密集發聲表態，其中有哪些重要表述您認為(wei) 特別值得關(guan) 注?這些關(guan) 鍵信號對於(yu) 市場、企業(ye) 來說又意味著什麽(me) ?

　　管濤：第一個(ge) 就是強調保持人民幣匯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基本穩定的政策不變;第二個(ge) 就是強調以市場供求為(wei) 基礎、有管理的浮動匯率製度不變;第三個(ge) 明確了不會(hui) 把匯率的升貶值作為(wei) 工具，既不用貶值來刺激出口，也不會(hui) 用升值來對衝(chong) 輸入性的通脹;第四個(ge) 是告訴大家，不論從(cong) 短期還是中長期來看，匯率波動是必然的，測不準是必然的。

　　我覺得這些信息可以歸納兩(liang) 個(ge) 方麵的市場信號作用。第一個(ge) 就是市場教育，通過引導市場樹立正確的風險意識來避免追漲殺跌，告訴你匯率是測不準的，因為(wei) 外匯市場是一個(ge) 有效市場。

　　另外一方麵是通過密集發聲，也是對市場有警示作用，告訴大家不要去賭匯率、單邊押注匯率的升值，警告不要去惡意操縱市場，不要去惡意製造單邊預期。

　　人民幣快速升值是利空還是利好?

　　中新社記者：外界有觀點認為(wei) ，之前人民幣升值可以應對大宗商品漲價(jia) 、緩解輸入性通脹壓力，對此您怎麽(me) 看?人民幣快速升值對市場是利空還是利好?

　　管濤：我們(men) 要發揮匯率對國際收支平衡和宏觀經濟穩定的自動穩定器作用，匯率有漲有跌，不論是升值還是貶值，它對經濟運行肯定有一定的影響。

　　從(cong) 去年6月份開始到現在為(wei) 止，人民幣對美元升了10%左右，這肯定對於(yu) 降低進口成本，特別是原材料的進口成本是有一定作用的，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來講是有利於(yu) 降低輸入性通脹的壓力，但是相反的，對出口就是不利的。

　　我們(men) 的出口企業(ye) 從(cong) 接單定下價(jia) 格，然後到生產(chan) 發貨，再到收到外匯，過去可能3個(ge) 月左右就能完成這樣一個(ge) 流程，這意味著那個(ge) 時候出口的匯率敞口最長就3個(ge) 月時間，現在因為(wei) 疫情的原因，可能要4個(ge) 月、5個(ge) 月。

　　從(cong) 去年6月份以來，人民幣總體(ti) 上是持續的單邊升值，就意味著如果時間窗口越長，匯率風險敞口就越大，這個(ge) 對企業(ye) 就帶來很大影響。

　　我做過測算，從(cong) 去年的10月份到今年的2月份連續5個(ge) 月，人民幣每五個(ge) 月環比升值的幅度都在4%以上，有很多企業(ye) 的出口利潤都沒有那麽(me) 高，特別是小企業(ye) 。這就是為(wei) 什麽(me) 現在國家非常重視要保持人民幣匯率穩定的一個(ge) 重要原因。

　　當然這個(ge) 不單要靠政府采取措施，更多的要靠企業(ye) 自救，我們(men) 要提高我們(men) 的定價(jia) 能力，提高核心競爭(zheng) 力等，但是要采取一攬子措施，因為(wei) 很多措施是結構性的措施，它是個(ge) 慢變量。

　　中新社記者：中國現在進入到新發展階段，也強調暢通國內(nei) 國際雙循環，您認為(wei) 這樣的客觀環境和大政方針對人民幣匯率走勢有什麽(me) 影響?

　　管濤：我個(ge) 人覺得對於(yu) 這個(ge) 問題，更多應該把它看成是一個(ge) 製度中性，本身它並不能決(jue) 定人民幣升值還是貶值，還要具體(ti) 情況具體(ti) 分析。

　　比方說，我們(men) 以國內(nei) 大循環為(wei) 主體(ti) ，它對人民幣是有利有弊的。從(cong) 利空的方麵來講，國內(nei) 大循環就是擴大內(nei) 需，意味著增加進口，增加進口就會(hui) 減少貿易順差。那麽(me) 給定其他條件不變，就是利空人民幣。

　　但問題是，如果真的通過內(nei) 需能拉動經濟比較好的增長，特別是通過創新發展驅動中國經濟增長，那麽(me) 我們(men) 勞動生產(chan) 率技術進步比別人快的話，對人民幣又是利多，所以說要具體(ti) 情況具體(ti) 分析。

　　現行匯率製度適合中國國情

　　中新社記者：我們(men) 知道一方麵央行強調人民幣匯率由市場決(jue) 定，另一方麵中國現在實行的是有管理的浮動匯率製度。從(cong) 您的研究來看，我們(men) 應該如何看待當前的人民幣匯率機製?

　　管濤：廣義(yi) 的匯率選擇實際上包括兩(liang) 個(ge) 層次，一個(ge) 層次是製度安排，就是固定匯率、浮動匯率，有管理浮動，這叫製度安排，製度相對是穩定的。還有一個(ge) 匯率政策，在同樣的匯率製度下，還可以有不同的匯率政策。

　　從(cong) 實踐來看，有管理的浮動匯率製度是適合中國國情的一種安排。最突出的表現就是我們(men) 從(cong) 1994年確立現行的匯率製度以來，經受了各種極端事件的衝(chong) 擊。

　　所以，人民幣可以有漲有跌，這種雙向波動成為(wei) 了吸收內(nei) 外部衝(chong) 擊的減震器。恰恰是因為(wei) 匯率波動起來以後，它有助於(yu) 及時地釋放市場壓力，避免預期的積累。

　　匯率機製改革的大方向是什麽(me) ?

　　中新社記者：未來，匯率機製的改革大方向是什麽(me) ?在匯率機製改革的過程中我們(men) 應當注意哪些問題、防範哪些風險?

　　管濤：市場化改革的方向還是讓市場在匯率形成中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

　　匯率市場化改革本身是三位一體(ti) 的改革，我們(men) 一般理解匯率市場化包括匯率中間價(jia) 怎麽(me) 形成、匯率浮動區間是不是要調整甚至取消，實際上這個(ge) 隻是匯率改革的一部分，它還有兩(liang) 個(ge) 方麵。

　　一個(ge) 是發展外匯市場，隻有有深度有廣度的外匯市場、有流動性的外匯市場，才能更好地發揮市場配置外匯資源的作用，更好地發揮發現風險、規避風險的作用。

　　另外就是理順外匯供求關(guan) 係，要逐步地減少外匯收入和支出的行政幹預。我們(men) 對外匯收支活動進行行政幹預，就必然帶來市場的扭曲，扭曲的市場必然帶來扭曲的價(jia) 格。現在監管部門強調，賬戶要雙向地有序地開放，有流入也有流出地開放。

　　除了外匯改革本身以外，還有其他改革，比方說現代貨幣政策框架的建立，央行不再通過外匯占款的渠道去吞吐基礎貨幣。從(cong) 中國的經驗，我們(men) 也一直能深刻體(ti) 會(hui) 到，隻有經濟金融體(ti) 係健康，才能享受匯率浮動帶來的好處。

　　還有現代企業(ye) 製度的建設，就是企業(ye) 能夠正常地對價(jia) 格信號作出反應，不能去追漲殺跌，要有平常心看待資本的流入和流出，沒有人告訴你說人民幣升值就一定是好事，或者人民幣貶值就一定是壞事。

　　還有就是我們(men) 要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按照新發展理念，比如說創新驅動，將來我們(men) 的進出口更多是靠附加值，而不是靠價(jia) 格競爭(zheng) 力，它抵禦匯率波動的能力就更強了，如果匯率升值了，我們(men) 就有可能通過自己的議價(jia) 權把升值的成本轉嫁出去。

　　所以這是一攬子的改革，一方麵本身外匯的改革是三位一體(ti) ，另外一方麵其他的改革肯定也會(hui) 對人民幣匯率形成機製改革起到推動或者製約的作用。

　　人民幣越來越具有成熟貨幣的特征

　　中新社記者：您如何判斷未來人民幣匯率的走勢?之前您提到人民幣已經越來越具有成熟貨幣的特征，為(wei) 什麽(me) 給出這樣的評價(jia) 呢?

　　管濤：我講人民幣越來越具有成熟貨幣的特性是非線性地隨機遊走。

　　現在影響匯率的因素很多，這些因素有時候是升值的因素占主導，有時候是貶值的因素占主導，這些影響此消彼長，漲多了會(hui) 跌，跌多了會(hui) 漲。

　　很多人研究匯率問題的時候，通過基本麵來推論，中國經濟穩中向好，人民幣就是會(hui) 升值，包括最近有人拋出來中長期人民幣會(hui) 升值(的觀點)，一個(ge) 重要的理由就是說按照“十四五”規劃提出來的一係列戰略部署，實現高質量發展，人民幣就會(hui) 升值。

　　但實際上在外匯市場上存在多重均衡，就是在給定基本麵的情況下，並不能夠簡單地線性推出人民幣升值還是貶值。

　　我確實相信一個(ge) 概念，經濟強貨幣強。這個(ge) 是有曆史的經驗證明的，比方說二戰後隨著日本和德國經濟的崛起，德國馬克和日元長期就是升值的。

　　在1994年匯率並軌以後，人民幣能夠比較長的時間是升值的，也是經濟強貨幣強。1994年到2014年，中國的平均年經濟增長是10%左右，所有做空人民幣的人都是無功而返。

　　從(cong) 中長期來看，如果我們(men) 按照“十四五”規劃、2035年遠景目標，實現高水平對外開放，實現高質量發展，經濟強貨幣強，人民幣肯定是有潛力的，但是從(cong) 此岸到彼岸，這是要有個(ge) 過程的，期間有很多不確定性，對人民幣匯率既可能利多也可能利空。

　　與(yu) 其去奢談升值新周期，不如去適應波動新常態，我們(men) 千萬(wan) 不要用單邊的思維來看待匯率的走勢。我們(men) 越市場化，匯率就更加呈現一種非線性的隨機遊走的這種成熟貨幣的特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