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孝廉下的衍生品:“二十四孝”故事為何多發生在東漢?
發稿時間:2021-05-10 14:22:01 來源:國家人文曆史 作者:念緩
前陣子,浙江湖州營盤山景區內(nei) 的一座“乳姑不怠”的雕塑引發熱議。目前雕塑已被拆除。
這座雕塑出自“二十四孝”故事,拋開其中的少數“過分孝行”,故事整體(ti) 是在弘揚“孝”這一中華民族的傳(chuan) 統美德。那麽(me) ,古人為(wei) 什麽(me) 會(hui) 編纂一個(ge) “二十四孝”的故事集,而其中的故事又為(wei) 什麽(me) 會(hui) 發生在東(dong) 漢呢?
躋身治國大道:“孝”的一場升華
《二十四孝》的作者、成文時間目前尚有爭(zheng) 議。曆史學者楊伯峻在《經書(shu) 淺談》認為(wei) ,《二十四孝》應該是元代郭守正將24位古人孝道的事輯錄成書(shu) ,由王克孝繪成《二十四孝圖》流傳(chuan) 世間;到了清末,再由張之洞等人將其擴編至《百孝圖說》。
無論這份關(guan) 於(yu) 孝順的故事集是如何流傳(chuan) ,但有一點可以發現,就是其中絕大多數的故事都發生在東(dong) 漢,這是為(wei) 什麽(me) 呢?
“孝”這件事,從(cong) 誕生開始,就有著溫暖美好的意味。早在遠古時期,人們(men) 便有了“孝”的意識。不管是略顯神秘的“生殖崇拜”,還是各式各樣的“敬天祭祖”,都為(wei) “孝”這樣的行為(wei) 賦予了最初的含義(yi) ,即敬仰與(yu) 崇拜祖先、希冀福澤與(yu) 庇佑。商代卜辭中,孝頭上的“爻”,也帶著點生命延續的美好期許。
先秦時期,人們(men) 對“孝”也有了更接地氣的理解,便是從(cong) 心裏敬愛自己的父母,也是在這一時期,“孝”漸漸脫離了簡單的日常行為(wei) ,被納進了道德體(ti) 係,成為(wei) 人們(men) 所追逐的崇高品德中的一種。孔老夫子,算是其中的主要推動者。
《論語》有雲(yun)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wei) 人之本歟。這麽(me) 一來,“孝”成了人生在世的立足根基,隻有做好這一點,才有資格謀求下一步的發展。孔夫子對“孝”還有著特別的認識,比方說,孝的核心是“敬”,也是對父母誠摯的愛。那要怎麽(me) 做才算真正的孝順父母呢?按照《禮記》的說法,便得有“和氣”“愉色”“婉容”,時時刻刻都得對父母客客氣氣、和顏悅色,而且還必須發自內(nei) 心。
《孝經》的出現,不僅(jin) 將“孝”定義(yi) 為(wei) “德本”,視其為(wei) “天之經也,地之義(yi) 也,民之行也”,讓“孝”有了自己的概念體(ti) 係,還給了人們(men) 一本行孝“說明書(shu) ”,把通過什麽(me) 方式行孝、孝的原則、意義(yi) 這些問題,講得一清二楚。
真正的升華發生在漢代。在漢廷對儒家學說的極致推崇下,“孝”奮起一躍,從(cong) 簡單的道德要求,變成了治國方略中的關(guan) 鍵一環。
劉邦建漢,在儒學的影響下,便慢慢有了“孝治”的做法。其妃子唐山夫人所作的《房中祀樂(le) 》中便唱道:“皇帝孝德,意全大功,安撫四極。”不過,這時的孝治還比較籠統,也就是針對宗室諸王,封個(ge) 同姓王,共同維護統治。
到了漢惠帝時期,“孝悌”成了教化百姓的一種手段。據考證,惠帝重孝,可能和叔孫通、四皓有關(guan) ,尤其是儒者叔孫通。作為(wei) 惠帝的老師,他不僅(jin) 讓“以孝治天下”成為(wei) 漢室宗法利益中的主要內(nei) 容,更想出了給皇帝的諡號加上“孝”字的“創舉(ju) ”。
漢代推崇“孝”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門。首先是統治者以身作則,帶頭行孝。《二十四孝》中的“親(qin) 嚐湯藥”,說的便是漢孝文帝劉恒的故事,文帝還專(zhuan) 門設立孝經博士,其子景帝對待自己母親(qin) 竇太後也是好得沒話說。
再來,便是大肆表彰孝舉(ju) 。據《漢書(shu) 》《後漢書(shu) 》記載,自西漢惠帝到東(dong) 漢順帝,全國性對孝道的褒獎、賜爵多達三十餘(yu) 次,各地還設有專(zhuan) 門負責鼓勵和保證孝道執行的官員,稱為(wei) “孝悌”“三老”。與(yu) 之相對,在漢代要是有了不孝的名頭,不僅(jin) 會(hui) 受到譴責,更可能觸犯刑法,而且“五刑之屬三千,罪莫大於(yu) 不孝”,最嚴(yan) 重的可能會(hui) 丟(diu) 掉性命。
如此而言,漢代孝子、孝行故事眾(zhong) 多,也就說得通了。
勾連仕途:東(dong) 漢與(yu) 察舉(ju) 製
推崇孝道讓漢代孝子多起來不假,可為(wei) 什麽(me) 這些孝子的故事偏偏能讓世人知道,還有了記錄在冊(ce) 的機會(hui) 呢?難道人們(men) 孝順父母,還拿著大喇叭宣告不成?
兩(liang) 漢時期,人們(men) 的孝道、孝行真的受到矚目,甚至還會(hui) 和官運仕途產(chan) 生直接關(guan) 聯,這背後是兩(liang) 漢對“孝”的另一種推崇形式——察舉(ju) 製。
察舉(ju) 製始於(yu) 漢朝,顧名思義(yi) ,這種製度下,人們(men) 可以通過他人舉(ju) 薦來做官。而舉(ju) 孝廉,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內(nei) 容。所謂孝廉,即孝子和廉吏,後來合二為(wei) 一,成了一種製度。相對於(yu) “廉吏”,“孝”更為(wei) 注重從(cong) 民間選拔人才,用大白話來說,即便你出身草民,但若行為(wei) 向孝,感動世人,不僅(jin) 有做官的機會(hui) ,興(xing) 許還能成為(wei) 大官,一舉(ju) 光耀門楣。
興(xing) 廉舉(ju) 孝的產(chan) 生關(guan) 乎著漢廷對人才的渴求以及教化百姓的需要。漢高祖在位時,便開始要求官員們(men) ,但凡發現“有意稱明德者”,必須得“勸為(wei) 之駕”,漢文帝更是直接下詔:“孝悌,天下之大順也;力田,為(wei) 生之本也;三老,眾(zhong) 民之師也;廉吏,民之表也。朕甚嘉此二三大夫之行。”
要求全國上下舉(ju) 薦“孝悌”“力田”和“廉吏”,為(wei) 了鼓勵大家應選,文帝也是備足了誠意,決(jue) 定賞賜三老每人帛五匹,孝悌和力田每人帛二匹。
真正的察舉(ju) 製始於(yu) 漢武帝時期,主要推動者是大儒董仲舒。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在董仲舒的提議下,各郡、國分別察舉(ju) 孝廉一人。“舉(ju) 孝廉”這種製度很快開展起來,逐漸成為(wei) 漢室選拔官員的主要途徑。對各郡、縣的官員來說,察舉(ju) 孝廉不僅(jin) 是責任義(yi) 務,還和自己的烏(wu) 紗帽有著直接關(guan) 係。
到了東(dong) 漢時期,察舉(ju) 製真正成熟起來。一來“孝”“廉”合為(wei) 一科,且逐漸被固定下來;二來如何察舉(ju) 、向誰推薦等問題都被具體(ti) 落實。比方說,按照當時的規定,察舉(ju) 的名額和郡國人口有關(guan) ,郡國人口二十萬(wan) 以上的,每一年推舉(ju) 一人,不滿二十萬(wan) 的,兩(liang) 年推舉(ju) 一人。三公、監禦史、州牧、郡國首相等都有察舉(ju) 人才的資格。士人被舉(ju) 孝廉之後,大概率會(hui) 被拜為(wei) 郎中,然後內(nei) 升謁者、尚書(shu) 侍郎,或者外放縣令,轉升太守。概言之,“孝廉”漸漸地成為(wei) 將草民百姓與(yu) 官運仕途連接起來的一條通途。
“舉(ju) 孝廉”興(xing) 立之初,給漢廷帶來了實打實的好處。一時間,讀書(shu) 人競相開始追求孝廉,社會(hui) 風氣逐漸向好,而且越來越多品行優(you) 良的人才被發掘,為(wei) 官執政,不少官吏還成了國家的股肱之臣。
“二十四孝”中的主人公,有著“江巨孝”之美稱的江革便是如此。王莽時期,國家動蕩,當時,臨(lin) 淄有個(ge) 叫江革的人,他從(cong) 小失去了父親(qin) ,隻有母子兩(liang) 人相依為(wei) 命。那時各地戰亂(luan) 不斷,盜賊四起。盜賊不僅(jin) 搶財物,還常常把家中的男子抓去逼著入夥(huo) 。江革為(wei) 了避亂(luan) ,背著母親(qin) 棄家逃難。母親(qin) 年邁,腿腳不方便,為(wei) 了盡量減少母親(qin) 的顛沛流離之苦,江革整天背著母親(qin) 奔波。一次,他們(men) 遇到了賊人,江革痛哭哀求,希望留下自己一命以照顧母親(qin) 。盜賊們(men) 被他感動,還給他們(men) 指引逃難的方向。後來回到鄉(xiang) 裏,江革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孝子,母親(qin) 走後,他臥在塚(zhong) 廬旁睡覺,喪(sang) 服期滿,都不忍心離去。
天下平定後,到東(dong) 漢明帝時,江革被舉(ju) 為(wei) 孝廉,後升為(wei) 司空長史、五官中郎將。漢章帝十分欣賞江革的德行,在他去世後還專(zhuan) 門在詔書(shu) 中稱讚其孝舉(ju) :
夫孝,百行之冠,眾(zhong) 善之始也。國家每惟誌士,未嚐不及革。(《後漢書(shu) ·江革傳(chuan) 》)
被舉(ju) 孝廉,出世入仕,報效朝廷,這成了許多東(dong) 漢重臣的人生軌跡。東(dong) 漢名士李膺、範滂、符融皆是如此,輔佐曹操半生、美名流傳(chuan) 至今的謀士荀彧,最早也是出身孝廉。
某種程度上看,此時的“孝”,不再是單純的美德,也不光是治理方略。在朝,成為(wei) 一種倫(lun) 理秩序和官政準則;在民,則是言行的指導細則和求取功名的考核“科目”。
歸於(yu) 落寞:“孝廉”的變味
按照最初的設想,舉(ju) 孝廉應是於(yu) 國有利的,可為(wei) 什麽(me) 後來這種製度又逐漸被拋棄了呢?
首先,通途漸漸成了捷徑。對士子而言,寒窗苦讀多年,還不如對父母好點,裝裝孝子的樣子,便能換得功名,這樣的“買(mai) 賣”確實“劃算”,所以一時間,為(wei) 了求名而弄虛作假、沽名釣譽者不在少數。
《後漢書(shu) ·陳蕃傳(chuan) 》中就記錄著這樣的例子。有個(ge) 平民叫趙宣,下葬雙親(qin) 後沒有封閉墓道,吃住都在裏麵,地方官員感念其孝心,把他推薦給陳蕃。誰知一見麵就漏了餡兒(er) ,陳蕃一問,原來趙宣的五個(ge) 孩子都是服喪(sang) 期間所生,氣得大罵趙宣——你睡在墓道裏,樣子做足了,結果在墓中養(yang) 育兒(er) 女,這是欺世盜名,辱沒鬼神!趙宣沒求到一官半職不說,還因此獲罪。
再來,就算百姓端正了心態,可舉(ju) 孝廉的權力基本掌握在大族手中。“孝廉”早期全憑推薦,沒有任何考核程序,所以,誰孝順誰品德好,舉(ju) 薦人說了算。到了後期,幹脆變成了“權”和“錢”說了算。據統計,順帝初年,河南尹田欲察舉(ju) 六名孝廉,其中被大族指定的就有五名。錢財賄賂也是一種方法,考古工作者曾在東(dong) 漢墓葬中發掘一塊“吾陽成”磚刻,上書(shu) 十九字,盡是對東(dong) 漢時期為(wei) 舉(ju) 孝廉而賄賂成風的痛罵與(yu) 控訴。
最為(wei) 可怕的是,憑著推舉(ju) 孝廉,高官的門生遍布天下,諸多“孝廉”逐漸纏繞出一個(ge) 個(ge) 世家大族,乃至一人身死,三百二十人“作諡”。正因如此,推舉(ju) “孝廉”變成一場風險投資,甚至是利益交換,察舉(ju) 之時,官員們(men) 還要計算“預期回報”,以至於(yu) “率取年少能報恩者,耆宿大賢,多見廢棄”。此後,門閥士族們(men) 把持朝政、橫行霸道,也就有因可循了。
當然,統治者也曾意識到這個(ge) 問題。漢順帝時期,名士左雄還搞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改製”運動,增加“限年考試”之法,嚐試用客觀的考核製度挽救走向歧途的察舉(ju) 製。 作用倒是有,卻沒能阻止孝廉的“落寞”。正如《抱樸子》中所嘲諷的:
“舉(ju) 秀才,不知書(shu) ;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門良將怯如雞。”
畢竟,當始於(yu) 人性深處的溫暖與(yu) 慈悲,交織起利益和權名時,變質變味怕是無可避免。
好在舉(ju) 孝廉止步於(yu) 舊時,遵孝道卻傳(chuan) 承至今。有關(guan) “孝”的暖意,今天的很多年輕人正在用更多元的方式傳(chuan) 遞給長輩。正如景區雕塑事件發生後有人評論:“孝”沒有錯,錯的是把孝當作搏名謀身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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