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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曆勞動就業與養老保險改革的決策背景

發稿時間:2021-01-29 13:04:49   來源:北京師範大學中國收入分配研究院   作者:宋曉梧

  1977年底恢複高考,我參加考試,被分配到北京師範學院白紙坊分校。1980年考上北京經濟學院勞動經濟係的研究生。1983年畢業(ye) ,被分配到國家經委企業(ye) 局,搞企業(ye) 勞動組織整頓。1983年,中國恢複國際勞工組織成員國資格。國際勞工組織是由政府、雇主、工會(hui) 三方代表組成,而當時中國隻有政府和工會(hui) 組織,沒有雇主組織。為(wei) 此,1984年成立了中國廠長(經理)工作研究會(hui) ,代表中國雇主組織參加國際勞工組織活動。因為(wei) 我是學勞動經濟的,組織上調我到廠長(經理)工作研究會(hui) 工作。1990年,勞動部成立國際勞工研究所,調我到了這個(ge) 所任副所長。1993年底,勞動部把勞動科學研究所、工資所、社會(hui) 保險研究所、國際勞工研究所等幾個(ge) 所合並成立中國勞動科學研究院,我當主持工作的副院長。

  一、勞動力市場概念的提出

  勞動力是經濟學的一個(ge) 根本性問題,可是我們(men) 在經濟體(ti) 製改革的初期,對勞動力是否需要市場配置是回避的。十二屆三中全會(hui) 《關(guan) 於(yu) 經濟體(ti) 製改革若幹問題的決(jue) 定》中明確寫(xie) 上“勞動力不是商品”,也是為(wei) 了回避這個(ge) 問題。回顧我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的曆史,實際是市場導向的,先是消費品市場,然後生產(chan) 資料市場、資金市場、技術市場都有了,就是沒有勞動力市場。當時,有一個(ge) 名詞叫“勞務市場”。勞務市場是怎樣提出來的呢?據我所知,1985年,趙紫陽對西安勞務市場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希望各地勞動部門應支持積極領導開辦有領導的勞務市場。當時,全國都建立了勞動服務公司,搞勞務介紹。他就提出,勞動力不能全靠政府分配安置,要發揮市場的作用。但又不好提勞動力市場,叫什麽(me) 呢?勞務市場。以後就用勞務市場的提法代替勞動力市場的提法,這使得我們(men) 在國際交往時難以溝通。“勞務市場”很難翻譯,外國人會(hui) 理解成Service market,但修自行車、剃頭等等都是提供勞務,這裏不僅(jin) 有勞動力的支出,還有工具折舊,水電、場地費用,不是Labor market,交流起來挺別扭的。解釋了一大堆,人家才聽明白你說的就是Labor market。當時,還有好多這種詞,比如失業(ye) ,不能說中國有失業(ye) ,隻能說中國有待業(ye) 。這些現在看來似乎不足為(wei) 道的問題,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中期,在勞動經濟理論界曾長期激烈爭(zheng) 論。這並非是僅(jin) 僅(jin) 用哪個(ge) 詞匯的爭(zheng) 論,而是關(guan) 係勞動體(ti) 製改革的目標方向。

  1992年底,我在勞動部理論務虛會(hui) 上有個(ge) 發言,題目是《勞動力市場的國際比較》。但是在《經濟日報》理論版連載發表的時候,給改成《勞動力流動的國際比較》了。題目改了,內(nei) 容卻一個(ge) 字都沒改。為(wei) 什麽(me) 改題目?編輯說標題還是先不用勞動力市場為(wei) 妥。1993年11月,十四屆三中全會(hui) 前夕,一天晚上,勞動部部長李伯勇打電話把我叫到中央黨(dang) 校。那時候,他在中央黨(dang) 校學習(xi) 。李部長說:“現在是叫勞動市場,還是叫勞務市場,還是叫勞動力市場,有爭(zheng) 論,我想聽聽你的看法。”我說:“應該叫勞動力市場。”我對馬克思是怎麽(me) 講的,恩格斯是怎麽(me) 講的,西方經濟學是怎麽(me) 講的,勞動力怎麽(me) 定義(yi) ,為(wei) 什麽(me) 勞動力是商品而勞動者不是商品,詳細作了解釋。回來以後,我找陳宇、夏積智三人聯名給李部長寫(xie) 了個(ge) 建議,就是《關(guan) 於(yu) 勞動力資源市場配置的提法問題》,這篇文章收入社會(hui) 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經濟50人論壇叢(cong) 書(shu) 《改革:企業(ye) ·勞動·社保》一書(shu) 。據我所知,勞動部在討論十四屆三中全會(hui) 報告時,主張采用勞動力市場的提法,這有利於(yu) 把勞動力市場明確寫(xie) 進全會(hui) 的決(jue) 定。從(cong) 此,勞動力市場的概念被中央國務院文件正式采用了。後來,我才知道,當時高尚全主任也是主張提勞動力市場的。他是直接向中央領導提出來的,我們(men) 的作用是間接的。

  這個(ge) 提法明確以後,應由市場為(wei) 主配置勞動力資源就很清楚了,理論上對勞動和社會(hui) 保障的研究就順多了。這個(ge) 概念的確立,對我們(men) 搞勞動經濟學的人來說,印象非常深刻。在這之前,很多問題都得繞著走啊!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初,勞動部門始終堅持勞動工作要計劃為(wei) 主,可以引入一些市場調節,但隻起為(wei) 輔的作用。當時,還提出勞務市場分社會(hui) 勞務市場和企業(ye) 內(nei) 部勞務市場,社會(hui) 勞務市場可以有些市場補充,企業(ye) 內(nei) 部勞務市場必須有計劃等等。我覺得,明確培育和發展勞動力市場,是勞動體(ti) 製改革曆史上的一個(ge) 重大轉折,勞動工作的指導思想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本來,勞動者、勞動力、勞動這幾個(ge) 概念,馬克思政治經濟學區分得很清楚,我們(men) 後來搞混了。勞動力市場涉及很多方麵,如工資福利、社會(hui) 保險、勞動保護、勞動安全、職業(ye) 教育和職工培訓等,還涉及勞動力供求雙方的組織行為(wei) 問題。用勞動力市場這根主線把這些問題串起來,相互之間的關(guan) 係就清晰多了,就業(ye) 、工資、社保、安全等就是有機聯係的而不是分散割裂的。1994年勞動部明確提出,要以培育和健全勞動力市場為(wei) 主線,深化勞動體(ti) 製改革,推進各項勞動工作。

  在勞動體(ti) 製改革方麵,意識形態束縛比較多,突破非常費勁。因為(wei) 勞動力可以局限於(yu) 經濟學分析,而勞動者要有政治定位,勞動力和勞動者是不可分割的,這就要求經濟理論和政治理論的有機統一。很長時期內(nei) 我們(men) 總是要區分哪些是資本主義(yi) ,哪些是社會(hui) 主義(yi) 。資本主義(yi) 叫“失業(ye) ”,社會(hui) 主義(yi) 叫“待業(ye) ”。那一階段還有很多人寫(xie) 文章論證社會(hui) 主義(yi) 待業(ye) 和資本主義(yi) 失業(ye) 的本質區別。現在分析經濟問題時我們(men) 多采用了西方經濟理論,在談政治問題時我們(men) 多沿用了馬克思理論,二者之間如何銜接,我認為(wei) ,到今天也並沒有說透徹。我們(men) 經濟理論和政治理論的內(nei) 在有機聯係還有待進一步研究。此外,勞動力市場供求雙方的組織行為(wei) 問題也沒有很好解決(jue) ,工會(hui) 和雇主組織的職能及其作用,目前還存在很多與(yu) 市場經濟不適應的問題。

  二、養(yang) 老保險改革的決(jue) 策背景

  1995年12月,國家體(ti) 改委主任李鐵映向勞動部部長李伯勇提出,把我從(cong) 勞動科學研究院調到體(ti) 改委。從(cong) 那時開始,我從(cong) 過去主要從(cong) 事勞動和社會(hui) 保障理論研究轉變為(wei) 主要從(cong) 事有關(guan) 勞動和社會(hui) 保障體(ti) 製改革的政策研究和製定工作。1996年,我參與(yu) 了國務院企業(ye) 職工養(yang) 老保險製度改革部際協調小組工作班子的工作,是工作班子的負責人之一。

  中國從(cong) 1951年開始建立職工養(yang) 老保險製度,基本是照搬蘇聯的,根據職工的工作年限,按照退休前工資的一定比例,領取退休金。那時是國家統籌,全國總工會(hui) 也管過。1967年,取消了全國統籌,變成“企業(ye) 自保”,搞了10多年,這就和蘇聯不一樣了。為(wei) 什麽(me) 能搞企業(ye) 自保呢?因為(wei) 那時國有企業(ye) 是國家的附屬物,統收統支,虧(kui) 了國家給補,盈了國家拿走。企業(ye) 需要花多少錢,都由國家來解決(jue) 。到了1984年,搞城市經濟體(ti) 製改革,中心環節是搞活國有企業(ye) ,要把企業(ye) 從(cong) 政府的附屬物變成自主經營、自負盈虧(kui) 的主體(ti) 。當時,還不叫市場主體(ti) ,叫商品生產(chan) 主體(ti) 。企業(ye) 要自負盈虧(kui) ,虧(kui) 了,養(yang) 老金就發不出去,因為(wei) 是企業(ye) 自保。這就出現了一些新情況。像深圳這些新興(xing) 城市,年輕職工多,養(yang) 老金富裕;但是,在一些老工業(ye) 基地,國有企業(ye) 虧(kui) 損,退休人員多,發不出養(yang) 老金。發不出養(yang) 老金,工人當然要“鬧事”,應當說工人要求發養(yang) 老金是完全合理的,不是“鬧事”。他們(men) 不理解,幹了一輩子,為(wei) 什麽(me) 拿不到養(yang) 老金?從(cong) 1984年開始,就有工人到省政府、市政府、縣政府門前去靜坐,逼得政府開始解決(jue) 養(yang) 老問題。打破企業(ye) 自保,在縣市層次搞養(yang) 老保險社會(hui) 統籌就是從(cong) 那個(ge) 時候開始的。1984年首先是在廣東(dong) 省江門、東(dong) 莞、四川省的自貢、江蘇省的泰州、無錫等地開始試點,1986年1月,國家體(ti) 改委、勞動人事部聯合印發《轉發無錫市實行離退休職工養(yang) 老保險統籌製度的通知》,要求各地擴大試點。

  現在回過頭來看,關(guan) 於(yu) 社會(hui) 保障製度的改革,我們(men) 理論準備嚴(yan) 重不足。十二屆三中全會(hui) 關(guan) 於(yu) 經濟體(ti) 製改革的決(jue) 定是一個(ge) 裏程碑式的曆史性文件,城市經濟改革從(cong) 此發軔。小平曾經說過,這是一部新的社會(hui) 主義(yi) 政治經濟學。但是,在這個(ge) 決(jue) 定中,你找不著“社會(hui) 保障”這四個(ge) 字。這個(ge) 決(jue) 定主要是圍繞搞活企業(ye) 及其相關(guan) 的價(jia) 格、財稅、經營權、所有權等問題展開。這已經是了不起的很大的突破了,我們(men) 不能要求在改革初期就想得那麽(me) 周全。然而,企業(ye) 一改革,自然就出現了職工的養(yang) 老、醫療、失業(ye) 等問題。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養(yang) 老保險製度改革真是“摸著石頭過河”。當時,踩到哪塊石頭了?就是工人領不到養(yang) 老金,報銷不了醫療費。我們(men) 現在講改革進程,從(cong) 正麵說是什麽(me) 時候開始重視這個(ge) 問題、那個(ge) 問題了。為(wei) 什麽(me) 引起重視啊?很多是問題倒逼出來的。

  在養(yang) 老保險改革方麵,存在著一個(ge) 重大爭(zheng) 論。即在中國的養(yang) 老保險製度裏要不要設立個(ge) 人賬戶?如果設個(ge) 人賬戶,是大賬戶還是小賬戶?1991年6月,在地方試點的基礎上,國務院發布了《關(guan) 於(yu) 企業(ye) 職工養(yang) 老保險製度改革的決(jue) 定》,開始實行職工個(ge) 人繳納一部分費用,從(cong) 工資的1-2%起步,逐漸增加。當時的設想是,因為(wei) 工人個(ge) 人繳了費,知道這個(ge) 錢是自己的,而且保值增值,老了以後返回得就多,這樣對工人繳費有激勵作用。再一個(ge) 考慮是,建立個(ge) 人賬戶,就是要把這種激勵作用延伸到養(yang) 老保險中去。按本人工資的百分比建立個(ge) 人賬戶,雖然都是工資的1%,但是你掙一萬(wan) 塊和他掙一百塊,差別就很大了。掙錢越多,企業(ye) 為(wei) 你繳的也就越多。1993年國家體(ti) 改委提出的養(yang) 老保險改革方案,要搞大個(ge) 人賬戶。按照本人工資的比例,設立一個(ge) 個(ge) 人賬戶,自己繳一部分錢,企業(ye) 給你繳一部分錢。參照新加坡管理模式或者智利管理模式,個(ge) 人賬戶保值增值。那時候,社會(hui) 輿論的主要傾(qing) 向是反對平均主義(yi) 、大鍋飯,所以體(ti) 改委傾(qing) 向於(yu) 設立大個(ge) 人賬戶在當時也有一定道理。勞動部則強調比較傳(chuan) 統的理論,還是要堅持社會(hui) 共濟,養(yang) 老金的大部分按社會(hui) 平均工資發放,不管你掙一萬(wan) 塊還是掙一百塊,都要按照社會(hui) 平均工資發放養(yang) 老金。這裏,我把工資收入差距說得極端一些,這樣容易理解。

  1995年3月,國務院發布《關(guan) 於(yu) 深化企業(ye) 職工養(yang) 老保險製度改革的通知》。當時勞動部和體(ti) 改委分別提出了兩(liang) 個(ge) 不同的方案。勞動部的方案是建立相當於(yu) 個(ge) 人工資3%的個(ge) 人賬戶,體(ti) 改委的方案是12%甚至16%的個(ge) 人賬戶。從(cong) 這兩(liang) 個(ge) 方案看,勞動部的方案是大統籌、小賬戶,體(ti) 改委的方案是大賬戶、小統籌。兩(liang) 家方案不一樣,國務院協調不下來,決(jue) 定把兩(liang) 個(ge) 方案都拿下去,各省自己選擇,各省還可以自己定個(ge) 人賬戶的比例。結果全國31個(ge) 省市自治區就出現了五花八門的個(ge) 人賬戶,最小的3%,最大的16%,中間的11%。

  本來,搞社會(hui) 保障是為(wei) 了有利於(yu) 建立全國統一的勞動力市場,使那些永久或暫時退出勞動力市場的人有生活保障。比如,職工退休了,就永久退出勞動力市場;失業(ye) 了,是暫時退出;因病、因傷(shang) ,多數是暫時退出。要給這些人一個(ge) 合理的生活待遇,這就為(wei) 勞動力流動提供了一個(ge) 合理的平台。但是,全國各地的基本養(yang) 老保險方案不一致,嚴(yan) 重影響了勞動力的合理流動。個(ge) 人賬戶是要隨著職工自己走的,個(ge) 人賬戶不統一,就成為(wei) 職工異地流動的障礙。武漢就是典型的例子。湖北省和武漢市實行兩(liang) 種不同的個(ge) 人賬戶,一個(ge) 城市中,省屬企業(ye) 和市屬企業(ye) 之間職工相互調動都困難。你是3%的賬戶,我是12%的賬戶;你到我這來,前些年欠的個(ge) 人賬戶的錢你繳不繳?企業(ye) 繳的那部分錢也不一樣。調出的企業(ye) 說,他人都走了,我為(wei) 什麽(me) 給他補齊呀?調入的企業(ye) 說,他過去沒有在我這幹,我為(wei) 什麽(me) 給他補?這樣,就造成了很多糾紛。所以,這個(ge) 政策實行僅(jin) 僅(jin) 1年,各地反應非常大。我們(men) 調研時,地方領導抱怨說,有人批評地方各行其是,搞無政府主義(yi) ,其實不是地方搞無政府主義(yi) ,是因為(wei) 中央在這個(ge) 問題上搞了“無主意政府”。個(ge) 人賬戶多大,上邊沒準主意,讓我們(men) 自己確定,一個(ge) 國家的基本的養(yang) 老保險製度怎麽(me) 能搞成這樣五花八門呢?現在回憶起來,這件事的確走了彎路。

  這些問題出現以後,迫使中央高層把統一企業(ye) 職工養(yang) 老保險製度提到重要議事日程。1996年,國務院要求體(ti) 改委、勞動部和財政部共同研究統一企業(ye) 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這個(ge) 工作班子成員主要由體(ti) 改委、勞動部、財政部有關(guan) 人員組成。勞動部是養(yang) 老保險司司長焦凱平,財政部是社會(hui) 保障司司長路和平,體(ti) 改委就是我。上麵還有部長這一層,國務院主抓是朱鎔基,體(ti) 改委是國務委員兼主任的李鐵映。在調研過程中,分歧仍然很大。有的地方堅持大賬戶,有的地方堅持小賬戶。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好處,而且都拿出國際上的經驗據理力爭(zheng) 。經過征求地方意見、專(zhuan) 家論證、部門協調,最後拿出了一個(ge) 統一方案。1997年夏在北戴河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hui) 議上通過了《關(guan) 於(yu) 建立統一的企業(ye) 職工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的決(jue) 定》,之後不久在京西賓館召開全國會(hui) 議,貫徹落實這個(ge) 決(jue) 定。

  統一的養(yang) 老保險製度可以說是一個(ge) 折中方案,既不是最大的16%,也不是最小的3%,而是11%。其中8%由職工個(ge) 人繳納,個(ge) 人繳費也不是一步到位,是從(cong) 3%起步,每年增加一個(ge) 百分點,逐步達到8%。你繳3%的時候,企業(ye) 給你繳8%;以後每年你多繳一個(ge) 百分點,企業(ye) 少繳一個(ge) 百分點。除了個(ge) 人賬戶,還有社會(hui) 統籌這一塊。職工退休的時候,除了領你的個(ge) 人賬戶之外,還領社會(hui) 統籌金支出的基礎養(yang) 老金,這個(ge) 錢是企業(ye) 繳的。但我們(men) 沒有實行全國統籌,各統籌地市負擔的養(yang) 老水平不一樣,繳的比例也不一樣。深圳可以比較低,像沈陽這樣的老工業(ye) 城市,企業(ye) 可能按工資總額的30%繳納都不一定夠用。退休職工領取基礎養(yang) 老金,是按社會(hui) 平均工資的20%。就是說,你掙一萬(wan) 塊也好,掙一百塊也好,基礎養(yang) 老金都是社會(hui) 平均工資的20%,這就把一次分配的差距縮小了。統賬結合的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既有個(ge) 人賬戶的激勵,又有社會(hui) 統籌的共濟。但是應該說,11%的個(ge) 人賬戶比例是比較高的,社會(hui) 統籌這部分比例相對低一些。

  後來,我國的社會(hui) 經濟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從(cong) 上世紀80年代末到本世紀初,短短十幾年,中國由一個(ge) 平均主義(yi) 盛行的國家,變成了一個(ge) 分配差距過大的國家。人們(men) 對養(yang) 老保險中激勵與(yu) 公平的關(guan) 係有了新的看法。在社會(hui) 保障方麵更要強調公平與(yu) 共濟。這樣, 2001年啟動遼寧社會(hui) 保障體(ti) 係的試點時,進一步調整了養(yang) 老保險繳費和發放的比例。個(ge) 人賬戶從(cong) 11%縮小到8%,全部由個(ge) 人繳;同時增大了基礎養(yang) 老金的發放比例,從(cong) 社會(hui) 平均工資的20%提到30%。這個(ge) 方案從(cong) 2000年開始設計,2001年在遼寧開始實施,2004年擴展到吉林、黑龍江,現在已經基本上在全國實施。一個(ge) 退休人員拿到的養(yang) 老金,個(ge) 人賬戶部分要占到30%左右,加上社會(hui) 平均工資30%,替代率還在60%左右,但是結構變了,共濟性加大了。也就是說,工資高的人,從(cong) 養(yang) 老金中拿的少一些了,工資低的和工資高的養(yang) 老金差距縮小了。

  我前麵說過,我們(men) 在社會(hui) 保障方麵,理論準備嚴(yan) 重不足。不足到什麽(me) 程度?舉(ju) 個(ge) 例子。養(yang) 老保險應該歸哪個(ge) 部門管?20世紀80年代曾發生過激烈爭(zheng) 論。我們(men) 的習(xi) 慣思維是按所有製來區分。1984年10月,中央財經領導小組會(hui) 議出過一個(ge) 決(jue) 定,規定國有企業(ye) 養(yang) 老保險歸勞動部管,集體(ti) 企業(ye) 養(yang) 老保險由保險公司管,由中國人民保險公司起草《城鎮集體(ti) 所有製企業(ye) 職工養(yang) 老保險條例》。現在回想起來,犯了低級錯誤。為(wei) 什麽(me) 發生這樣的問題呢?因為(wei) 當時我們(men) 對市場經濟條件下怎麽(me) 搞養(yang) 老保險,基本上是兩(liang) 眼一摸黑。出國考察,看看人家是怎樣搞的。中國人保公司派人去美國,由美國金融機構接待。人家說:“我們(men) 保險公司經營了多少養(yang) 老保險,企業(ye) 的養(yang) 老保險數額非常大,幾萬(wan) 億(yi) !”對方還介紹了養(yang) 老保險怎麽(me) 保值增值。他回來寫(xie) 報告就說,美國養(yang) 老保險是美國保險業(ye) 經營,或者是基金公司經營。勞動部派人去美國,是美國勞工部或社會(hui) 保障署接待。社會(hui) 保障署說:“從(cong) 1935年美國社會(hui) 保障法頒布以後,養(yang) 老保險都是由社會(hui) 保障署管。”同時介紹了勞工部是怎樣管理的。他們(men) 回來後,都跟國務院說:“這個(ge) 事應該由我們(men) 管。”1990年,國務院召開全國勞動廳局長會(hui) 議,田紀雲(yun) 是副總理,羅幹是秘書(shu) 長。會(hui) 上,時任遼寧省勞動廳廳長的慕綏新代表勞動部門發言說:“怎麽(me) 讓保險公司管基本養(yang) 老保險?法定養(yang) 老保險應該都是勞動部門統一管。”田紀雲(yun) 說:“這個(ge) 問題挺複雜。羅幹,你膽大,你說說,該誰管?”當時我在場,記得很清楚,羅幹也沒有做結論。

  我認為(wei) ,養(yang) 老保險改革走過些彎路,也反映社會(hui) 保障體(ti) 製改革有一個(ge) 試錯的過程。問題是在試錯的過程中立法比較難,很多方麵沒有定論。而立法滯後,工作推動就有障礙。1997年《關(guan) 於(yu) 建立統一的企業(ye) 職工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的決(jue) 定》明確指出養(yang) 老保險要覆蓋私營企業(ye) 和個(ge) 體(ti) 工商戶,但是在實際推進中很難。開始,國有企業(ye) 都不願意參加,要讓民營企業(ye) 繳費就更難。地方勞動部門說,我們(men) 磨破嘴皮子、跑破鞋底子、撕破臉皮子,最後才收上這些養(yang) 老金。如果立法,工作力度就大不一樣了。

  到現在,我國還沒有在社會(hui) 保險方麵立法。我認為(wei) ,一個(ge) 是觀念上的障礙,再一個(ge) 是部門利益。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初,不同觀念爭(zheng) 論得很厲害;後來觀念的問題越來越淡薄,部門的利益越來越突出。不過現在又出現了回潮,有相當一批人,包括一些比較有名的經濟學家,還有一些年輕人,他們(men) 認為(wei) 還是馬克思說的對,咱們(men) 現在把社會(hui) 保障製度改壞了,還是應該回到《哥達綱領批判》的觀點,由國家把社會(hui) 保障全部包下來。他們(men) 說,現在的社會(hui) 保障製度還不如50年代,最典型的是醫療改革,醫療保險改革總體(ti) 不成功。他們(men) 拿現在和50年代作簡單比較。比如說,從(cong) 1949年到1959年,平均壽命提高多少,嬰兒(er) 死亡率降低多少;現在經濟發展這麽(me) 快,人均壽命才增長幾歲?嬰兒(er) 死亡率下降多少?甚至沒下降,農(nong) 村地區還增加了。所以說現在還不如50年代。有些人認為(wei) ,從(cong) 基本理論上說,現在的東(dong) 西就是新自由主義(yi) ,爭(zheng) 論很大。過去爭(zheng) 論的是大賬戶還是小賬戶,是省級統籌還是全國統籌,主要是技術層麵的問題、具體(ti) 製度的設計問題。現在又回到是社會(hui) 主義(yi) 製度還是資本主義(yi) 製度的本質爭(zheng) 論,說社會(hui) 保障甚至整個(ge) 經濟體(ti) 製改革的方向根本就錯了,這個(ge) 問題就大了。我個(ge) 人的觀點,不同意全盤否定社會(hui) 保障製度改革,更不同意徹底否定整體(ti) 的經濟體(ti) 製改革,倒退計劃經濟沒有出路,應當堅持市場導向的經濟體(ti) 製改革,進一步完善與(yu) 其相適應的社會(hui) 保障體(ti) 係。

  (本文節選自《見證重大改革決(jue) 策 ——改革親(qin) 曆者口述曆史》,社會(hui) 科學文獻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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