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玩壞的“內卷”與教育革命
發稿時間:2021-01-19 14:48:30 來源:社會(hui) 科學報社 作者:田牧野
2020年秋天,“內(nei) 卷”一詞意外地火了起來,“今天你卷了嗎?”“一切皆可卷”成了這段時間的網絡流行語。“內(nei) 卷”即“內(nei) 卷化”,來自英語中“involution”一詞。它原是生物學的術語,用來指生物演化過程中的退化現象,與(yu) “evolution”(“進化”)一詞相對應。“內(nei) 卷化”概念在人類學領域有較多應用,來描述某種文化模式當達到某種程度和形態時,不再繼續發展,而是不斷地在內(nei) 部精細化,呈現一種動態停滯的現象。之後,黃宗智將“內(nei) 卷化”用於(yu) 中國農(nong) 業(ye) 社會(hui) 的研究中,描述隨著家庭人口增長,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日趨精細化,但農(nong) 業(ye) 產(chan) 量並未顯著增加的現象。網上的一篇文章指出,1986年中華書(shu) 局把《華北的小農(nong) 經濟與(yu) 社會(hui) 變遷》譯本中“involution”一詞翻譯為(wei) “內(nei) 卷化”,引入了中文學界,黃宗智本人曾試圖將其改譯為(wei) “過密化”,但因“內(nei) 卷化”在學術界太過深入人心,“過密化”終究沒有替代成功。
與(yu) 其真正的學術含義(yi) 有所偏差
話題轉向當下,目前人們(men) 討論的“內(nei) 卷化”是指現有社會(hui) 存在的過度競爭(zheng) 現象,與(yu) 其真正的學術含義(yi) 有所偏差。如果用經典社會(hui) 學理論解釋,“內(nei) 卷化”描述的實際上是既有社會(hui) 容量下的社會(hui) 密度問題。早在120多年前,法國社會(hui) 學巨擘塗爾幹就在《社會(hui) 分工論》中提到了社會(hui) 容量和社會(hui) 密度的概念。所謂社會(hui) 容量,是指這個(ge) 社會(hui) 能夠容納最多的個(ge) 體(ti) 與(yu) 社會(hui) 關(guan) 係的量;社會(hui) 密度,就是特定社會(hui) 容量中個(ge) 體(ti) 與(yu) 社會(hui) 關(guan) 係的量。隨著社會(hui) 的不斷發展,社會(hui) 密度和社會(hui) 容量不斷增大,個(ge) 體(ti) 職業(ye) 競爭(zheng) 日益激烈,進而推動了社會(hui) 分工的細化,促進了現代社會(hui) 的發展。
一直以來,限於(yu) 社會(hui) 生產(chan) 力水平和較高的人口數量,中國古代社會(hui) 中社會(hui) 密度較高、社會(hui) 容量較低,整個(ge) 社會(hui) 中約90%以上的人口為(wei) 農(nong) 業(ye) 人口,封建地主所有製導致了農(nong) 民普遍意義(yi) 上的貧窮,科舉(ju) 製度在某種程度上是底層民眾(zhong) 唯一向上的社會(hui) 流動渠道,官員階層作為(wei) 中上階層,數量占全國總人口比例極低,大致為(wei) 0.2%左右,競爭(zheng) 極為(wei) 殘酷。
在古代京城,達官顯貴眾(zhong) 多,普通人的奮鬥更是不易:白居易16歲來長安做“京漂”,有“京城米貴,居之不易”的典故;李白、杜甫、蘇軾、王昌齡等人雖才華橫溢,但在京師的仕途都頗為(wei) 不順。
在民國時期也是如此。南京市社會(hui) 局在1930年的報告中指出,當時“全市失業(ye) 及無業(ye) 人口共計300306人,約占全市人口的 54%”;同一年的北平市總人口約為(wei) 138萬(wan) 人,有 23 萬(wan) 人失業(ye) ;1948年1月,國民政府的官媒《中央日報》刊出一則報道,標題為(wei) 《生活高壓下,一青年自殺》,講一窮苦大學生在考取機關(guan) 公務員後,因為(wei) 沒有人作保而失去了得之不易的工作機會(hui) ,貧困之下含恨自殺。由此足以見得當時大城市就業(ye) 的不易,無論學曆高低,失業(ye) 幾乎是普遍性現象。
為(wei) 什麽(me) 近期明顯感覺到“內(nei) 卷化”
自新中國成立後,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社會(hui) 實現了跨越式的發展,社會(hui) 容量有了極大擴展,人口亦呈急劇增長之勢,70年來人口增長了近9億(yi) 。總體(ti) 上講,社會(hui) 容量和社會(hui) 密度一直在同步增長,然而為(wei) 什麽(me) 我們(men) 近期明顯感覺到這種“內(nei) 卷化”趨勢呢?
在筆者看來,主要原因有以下兩(liang) 點。一是中國高等教育領域實現了快速發展,高學曆人口近年以來迅速增加,使得學曆“過密化”,直接造成了“內(nei) 卷化”趨勢。中國古代社會(hui) 教育具有一定階層限製,民國時期高等教育雖有所發展,但占全國人口比例依然極低。相關(guan) 研究顯示,民國時期全國大學畢業(ye) 生占總人口比例將近萬(wan) 分之七,略低於(yu) 清代舉(ju) 人比例。
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高等教育發展取得了巨大成就,堪稱“無聲的革命”。從(cong) 錄取總人數來看,1977年恢複高考時,全國有570萬(wan) 人報名,錄取27萬(wan) 人,錄取率僅(jin) 為(wei) 4.74%;到2019年,高考報考人數為(wei) 1031萬(wan) ,錄取人數超過800萬(wan) 人,錄取率近80%,高等教育已由精英教育轉向了大眾(zhong) 教育。研究生教育擴展速度更是明顯加快,從(cong) 2009年到2019年這十年,碩士招生增加了362292人,增長率為(wei) 44.7%,博士招生增加了43258人,增長率為(wei) 69.9%,十年來累計招收碩士生648萬(wan) 人,博士生83.8萬(wan) 人。縱觀近五年的考研招考數據,報名人數從(cong) 2016年的177萬(wan) 增長至2020年的341萬(wan) ,人數五年翻了一番;招生人數從(cong) 2016年的58萬(wan) 人猛增至2020年的111萬(wan) 人,增長幅度高達91%。
在既有社會(hui) 容量下,經濟與(yu) 社會(hui) 結構沒有顯著變化,高學曆人口增加的直接後果,就是工作崗位的學曆競爭(zheng) 愈加激烈。高等教育領域尤其是研究生教育的快速發展,是我們(men) 近年來形成這種“內(nei) 卷化”趨勢的最直接原因。
二是近年來網絡和信息技術的發展,改變了傳(chuan) 統的教育格局與(yu) 就業(ye) 格局。廣義(yi) 上講,信息流是指人們(men) 采用各種方式來實現信息交流,近五年來,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通訊技術的發展,中國社會(hui) 已經進入了一個(ge) “高信息流社會(hui) ”,信息傳(chuan) 播呈現出即時性、海量性、透明性等特點。“高信息流社會(hui) ”中教育場域正在發生巨大的變革:一方麵,線上教育的發展使學習(xi) 突破了傳(chuan) 統時間、空間的束縛,優(you) 質教育資源得到了最大範圍內(nei) 的傳(chuan) 播和推廣;另一方麵,技能學習(xi) 正在變得“低門檻化”,獲取知識變得極為(wei) 容易,跨行、跨專(zhuan) 業(ye) 變得不再那麽(me) 難,大家可以自由、便捷地學習(xi) 不同專(zhuan) 業(ye) 技能。這使得專(zhuan) 業(ye) 間的壁壘逐步被打破,對職業(ye) 的競爭(zheng) 更加公開化、擴大化,對從(cong) 業(ye) 人員的技能要求也自然水漲船高。
故在當前“高信息流社會(hui) ”的背景下,隨著近年來中國高等教育快速發展,既有社會(hui) 容量下社會(hui) 密度在不斷增大,導致了個(ge) 體(ti) 間職業(ye) 競爭(zheng) 的“白熱化”,這也就是“內(nei) 卷”現象突出的主要原因。
在這種形勢下“內(nei) 卷化”問題的解決(jue) ,一方麵,需要國家在宏觀層麵通過創新發展將“蛋糕”做大,來解決(jue) 之前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另一方麵,更需要個(ge) 體(ti) 自身不懈的奮鬥,因為(wei) 跨階層的社會(hui) 流動本身就具有極大難度,學曆與(yu) 能力競爭(zheng) 是必備條件。即使在相對貧窮、落後的非洲國家,亦是如此。且不說54個(ge) 非洲國家的政府首腦,眾(zhong) 多中高層幹部也在歐美高校有著留學經曆,拿下過碩博學位,見識、學識不比國內(nei) “清北複交”等名校優(you) 等生差,在赤貧人口常年占四成以上的非洲社會(hui) 中,實屬人中龍鳳。可見無論在哪個(ge) 社會(hui) ,優(you) 質工作機會(hui) 都是稀缺資源,若想要獲得階層跨越,就必須付出超過一般人的努力。
友情鏈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