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背景

1983年的金秋時節，南京西康路33號，民國使館區美國大使館舊址的一個(ge) 會(hui) 議室，江蘇省小城鎮研討會(hui) 悄然召開。這個(ge) 會(hui) 議從(cong) 9月21日開到了27日，總共開了8天，進行了深入的討論，省委副書(shu) 記孫頷到會(hui) 講話，新華日報在頭版進行了報道，發表了社論，並開辟了專(zhuan) 欄，發動全省有識之士進行了討論

這次會(hui) 議之所以引起全省上下高度重視，是因為(wei) 江蘇小城鎮眾(zhong) 多，如星羅棋布於(yu) 江淮大地，當時全省縣屬鎮134個(ge) 、公社鎮1700多個(ge) 。十一屆三中全會(hui) 以後，黨(dang) 采取了一係列撥亂(luan) 反正的措施，城鄉(xiang) 經濟特別是農(nong) 村經濟繁榮起來了，人們(men) 開始從(cong) 經濟和社會(hui) 發展的各個(ge) 方麵看到了遍布全省農(nong) 村的小城鎮的重要作用，1982年年5月，省委在常州召開的城市工作會(hui) 議上明確提出，以城市為(wei) 中心，以小城鎮為(wei) 紐帶，以農(nong) 村為(wei) 基礎，組織城鄉(xiang) 新的經濟文化科技網絡，實現城鄉(xiang) 經濟協調發展的要求。

1983年3月，我省實現了市管縣的新體(ti) 製，這項改革為(wei) 組織城鄉(xiang) 經濟協調發展，創造了一個(ge) 極為(wei) 有利的條件。人們(men) 對作為(wei) 城鄉(xiang) 結合部的小城鎮進一步引起了重視，並開始注意到小城鎮工作中實際存在的種種問題，例如規劃問題、行政和經濟體(ti) 製問題、建設資金問題、勞動政策問題、人口流動問題、土地占用問題、環境保護問題、治理開發和精神文明建設問題等等，都亟待研究和解決(jue) ，可是這種種問題大多情況複雜，頭緒紛繁，應當如何正確認識這些問題呢，為(wei) 此而必須采取的改革措施又是什麽(me) 呢？小城鎮在四化中的戰略地位應該如何認識呢？城鄉(xiang) 的界限究竟應當如何劃分呢？在建設中國特色的社會(hui) 主義(yi) 中小城鎮連接城鄉(xiang) 的作用如何才能充分發揮呢？小城鎮發展的規律性又是什麽(me) 呢？如此等等，人們(men) 深感對小城鎮有做係統的深入的研究之必要，希望這些科學工作者能從(cong) 理論和實上給予指導。

二、情結

會(hui) 議自始至終是在全國人大副委員長費孝通教授親(qin) 自指導下召開的，在會(hui) 議開始時做了學術報告，在會(hui) 議結束時又作了講話。從(cong) 他的講話中得知，早在1936年他就對小城鎮研究產(chan) 生了深厚的興(xing) 趣，但是沒有條件搞，隻對故鄉(xiang) 上弦弓村進行了調查，即便這樣也在不經意間產(chan) 生了社會(hui) 學名著《江村調查》。
費孝通在會(hui) 上回憶說，1936年，他從(cong) 清華研究院出來以後，去到廣西大瑤山調查，摔傷(shang) 了以後回家鄉(xiang) 修養(yang) ，姐姐費達生送他到吳江開弦弓村住了一個(ge) 多月，這個(ge) 村有個(ge) 農(nong) 民開辦的生絲(si) 精製運銷合作社，是在費達生幫助下建起來的。利用這個(ge) 關(guan) 係，費孝通一邊養(yang) 傷(shang) 一邊搞社會(hui) 調查。
    他多少年以後還記得，有一天去村裏一家小店去買(mai) 香煙，誰知這小店不賣，整包的不賣，賣了老顧客就抽不到了，他們(men) 隻能有條件一隻一隻的零買(mai) 。不過店主說，要買(mai) 整包的煙，可以去找航船帶。
    這件事兒(er) 引起了他的注意，當時這個(ge) 上弦弓村隻有三四百戶人家，1000多口人，是江南少見的大村子，可是村內(nei) 隻有三四個(ge) 小商店，商品品種極少，規模小到連香煙也要分拆開來零賣。那時這個(ge) 村子裏的農(nong) 民生活並不是完全自給自足的，農(nong) 民的日常用品從(cong) 什麽(me) 地方獲得呢？費孝通就帶著這個(ge) 問題去觀察店主所說的航船。
    其實，航船就是普通手搖的，有貨倉(cang) 的小木船。是因為(wei) 主要用於(yu) 人的交通和貨物的流通而得名，那時村子裏有兩(liang) 條航船，每天早上在航船搖出村子前，沿河而居的兩(liang) 岸農(nong) 民們(men) 便招呼船老板帶東(dong) 西，都是開門七件事少不了的必需品。
    這是一幅開弦弓的清明上河圖，有回憶不盡的鄉(xiang) 愁。年輕的社會(hui) 學家觀察到，每天早上，在航船搖出村子前，兩(liang) 岸農(nong) 民們(men) 便招呼船老板代為(wei) 辦事兒(er) ，這家提個(ge) 瓶子托買(mai) 醬油，那家遞上竹籃委托捎回點其他日用物品。船老板逐一把空瓶，竹籃等放在船上，便搖著航船離村出發了。航船的目的地就是離村子有12華裏的震澤鎮，當航船來到震澤時，守候在岸邊的商店學徒們(men) 一擁而上，搶著來做各種生意。船老板自己則被招呼到茶館落座喝茶，到了下午，商店學徒們(men) 把裝滿物品的空籃、空瓶又送回航船，航船立即又搖回歸途。
    就這樣，航船每天在震澤與(yu) 村子之間往返。村子裏要去鎮上的人都可以搭乘這條船，奇怪的是，所有的人都不用付船錢。追問之下，才知道他們(men) 有個(ge) 君子協議，年終一次性算清船老板的辛苦錢。原來在春秋兩(liang) 季，村內(nei) 農(nong) 戶出售蠶絲(si) 和糧食都要通過航船賣到震澤鎮上去，鎮上的絲(si) 行和米行在年終時就得給船老板一定的傭(yong) 金，也算是羊毛出在豬身上，狗買(mai) 單了。
這個(ge) 印象一直深深地植入在費孝通的記憶深處，他感覺到小鎮是一個(ge) 商品流通的中轉站，農(nong) 民將農(nong) 業(ye) 產(chan) 品運到鎮上出售，又從(cong) 鎮上買(mai) 回所需的日用工業(ye) 品，對鎮周圍的農(nong) 民生活來說，這則是一個(ge) 不可缺少的經濟中心。米行、絲(si) 行和船主，學徒以及雜貨店共同構成一個(ge) 龐大的商品流通組織，震澤通過幾百條航船與(yu) 其周圍一定區域的村落連成了一片，形成了一個(ge) 雙循環的格局。
    由此可見，小城鎮作為(wei) 農(nong) 村經濟中心並不是一個(ge) 空洞的概念，而有具體(ti) 的實際內(nei) 容，在半個(ge) 世紀前，震澤鎮作為(wei) 商品集散類型的小城鎮對作為(wei) 社會(hui) 學家的費孝通來說，是相當有吸引力的，但那時他是單槍匹馬搞調查研究工作，不能不以村為(wei) 界，沒有能力進入鎮的這一層次去，他隻是在村子裏遙望到了小城鎮，感覺到了小城鎮，這種社區的存在對農(nong) 村所發生的影響。此後，他說他總希望有一天能進入小城鎮做些調查，皇天不負有心人，直到1981年胡耀邦總書(shu) 記開始重視小城鎮發展問題，才有機會(hui) 實現這個(ge) 願望。

三、影響

新華日報發表的評論員文章說：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社會(hui) 學研究所在江蘇進行的小城鎮研究，同我省實際工作的需要正好不謀而合。這是江蘇求之不得的事情。
    小城鎮，一頭連著農(nong) 村，一頭連著城市，是城鄉(xiang) 的結合部，隨著農(nong) 業(ye) 經濟的發展，眾(zhong) 多的小城鎮已經或者正在發展成為(wei) 農(nong) 村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許多小城鎮溝通著城鄉(xiang) 經濟，文化的脈絡，促進著城鄉(xiang) 經濟文化的發展，許多小城鎮的發展。還有利於(yu) 按照我國嚴(yan) 格控製大城市，合理發展中等城市，積極發展小城市的城鄉(xiang) 建設方針，逐步建立一個(ge) 寶塔式的多層次城鎮結構。總之，小城鎮在四化建設中的戰略地位已日益受到各方麵的重視。
    時至今時，2020年我省城鎮化率已達到72%，位居全國第一，比1983年的20.3%增長3倍還多。其中，江蘇10萬(wan) 人口以上的建製鎮達到46個(ge) ，也位居全國第一，貢獻率不可小覷。而陝西、甘肅、寧夏和新疆等地則為(wei) 零，這是東(dong) 西部地區差的一個(ge) 明顯標誌，也是江蘇實現全麵小康的顯著特征。

四、啟示

斯人已逝，沒有多少人能記起費孝通先生在這個(ge) 曆史轉折時期的講話，然大音希聲，大德無形，38年後的今天我們(men) 重溫這個(ge) 調研活動，對於(yu) 我們(men) 研究和製定十四五規劃仍有新的啟示。
    首先，要像費老那樣潛心研究經濟和社會(hui) 發展戰略，提出真知灼見。他從(cong) 江村調查到小城鎮研究，一輩子都在關(guan) 注鄉(xiang) 村振興(xing) 問題，前後跨度有50多年，經曆戰亂(luan) 、災荒、運動，愈挫愈勇，初心不改。
    其次，要像費老那樣讓戰略研究接地氣，把課題變成一個(ge) 區域乃至國家的政策，以至全社會(hui) 重視並行動起來。我們(men) 現在要圍繞中央製定的十四五規劃，鎖定六大目標、十二項重點工作開展研究。做到上瞄大目標，下找結合點，增強江蘇經濟的韌勁、後勁，穩中求進。
    再次，要像費老那樣擁有家國情懷，關(guan) 注社會(hui) 的邊緣區域和人群，不為(wei) 少數利益集團所誘。在城鎮化建設上，寧要小而美，不要大而雜。這在交通現代化和互聯網迭加效應之下，完全可以實現。在生產(chan) 和生活方式上，寧可穩一些，不要快而危。例如，多年之後，我們(men) 才知道工業(ye) 破壞農(nong) 業(ye) 、農(nong) 業(ye) 報複工業(ye) 的相互毒化，比如，費老記憶中的小鎮曾經是絲(si) 綢之鄉(xiang) ，但現在還能栽桑養(yang) 蠶嗎？
（作者係南京大學長江產(chan) 業(ye) 經濟研究院特聘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