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學是一門處在變化中的學問, 在這個(ge) 意義(yi) 上, 人們(men) 廣泛接受了克羅齊“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的意見。今天, 不僅(jin) 一些新的技術手段的應用, 如對曆史資料的大數據處理, 使得曆史研究工作變得和以往不太一樣;更重要的是, 現實向曆史研究者提出的問題以及曆史研究者對現實的感悟使得我們(men) 對於(yu) 曆史的認識也與(yu) 以往有了不同。然而, 曆史學還有一些內(nei) 在的屬於(yu) 這個(ge) 學科的永久的內(nei) 容, 變動的曆史學前行的軌跡是與(yu) 不變的曆史學以往的曆程緊密聯係在一起的。每一個(ge) “今天”所需要的曆史學都來自這兩(liang) 個(ge) 方麵的共謀。 

不變的曆史學告訴我們(men) 的是求真的態度。曆史研究是一項艱苦的工作, 需要從(cong) 點滴的求真開始。每一個(ge) 研究曆史的人都會(hui) 有自己的專(zhuan) 業(ye) 領域, 都會(hui) 從(cong) 專(zhuan) 業(ye) 領域中的具體(ti) 研究起步, 這是曆史研究工作所必有的“碎片”。曆史研究的每一項有價(jia) 值的成果的取得, 都是建立在嚴(yan) 謹的基礎之上。

不變的曆史學告訴我們(men) 的是求真的勇氣。秉筆直書(shu) 是中國傳(chuan) 統史學的優(you) 良傳(chuan) 統, 在中國古代, 那些偉(wei) 大的前輩們(men) 不僅(jin) 用筆也用生命捍衛著曆史學的尊嚴(yan) 。他們(men) 將對曆史學的尊重和熱愛融入到自己的生活當中。無論哪個(ge) 時代, 如果曆史學能夠保持求真的努力, 這個(ge) 時代的曆史學就是有希望的曆史學;相反, 如果屈從(cong) 於(yu) 各種外部因素的壓力, 喪(sang) 失了求真的自覺, 這個(ge) 時代的曆史學也就喪(sang) 失了自己的生命。

不變的曆史學還告訴我們(men) 的是曆史學家學術自律的情懷。學術良知的範圍很廣, 它不僅(jin) 包括不弄虛作假, 也包括寧靜致遠, 讓自己的研究能夠經得住時間的考驗。然而, “文章不寫(xie) 一字空”這個(ge) 對曆史研究者的基本要求, 在今天似乎變得陌生和遙遠。有人說, 這個(ge) 責任應當由浮躁的社會(hui) 風氣承擔。我不同意這個(ge) 看法。曆史學者不能隔絕他所處時代的社會(hui) 風氣, 但他卻可以用自己的良心減少和拒絕不利於(yu) 學術事業(ye) 的風氣的影響。隻有這樣, 傳(chuan) 之久遠的成果才有可能出現。 

20世紀以來, 中國社會(hui) 經曆了巨大的變遷。尤其是在近40年前偉(wei) 大的思想解放運動的召喚下, 我們(men) 的曆史研究理念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這個(ge) “當代”的背景為(wei) “當代”的曆史學提供極為(wei) 豐(feng) 富的文化土壤, 我們(men) 需要理解和回應的曆史問題實在是太多了。在曆史學自身以及曆史與(yu) 現實的關(guan) 係方麵, 關(guan) 於(yu) 中國曆史發展道路的梳理和解釋, 關(guan) 於(yu) 近代以來中國傳(chuan) 統文化與(yu) 西方各種思潮的融會(hui) , 關(guan) 於(yu) 評價(jia) 曆史進步標準的重新認識, 等等, 這些重大的問題都需要我們(men) 認真思考。這一切都需要我們(men) 具備更為(wei) 寬闊的曆史眼光和思想視野。曆史研究必須起步於(yu) 碎片, 但不能終止於(yu) 碎片。曆史學需要實證的知識和技巧, 但曆史學者不能成為(wei) 附庸。曆史知識可以呈現出各種各樣的曆史經驗, 但曆史學的結晶是思想, 曆史研究的深度和廣度在思想的表達中得到呈現。其間, 我們(men) 需要的是人文精神的關(guan) 懷, 自由和獨立思考的獲得。

曆史學不是顯學, 它之所以能夠存在, 是因為(wei) 它保留了人類的記憶, 隻有當擁有了並且能夠自覺地保持住曆史記憶, 人類才能夠讓知識的延續從(cong) 而讓人類的延續成為(wei) 可能。這就是曆史學魅力最為(wei) 深刻的根源。對於(yu) 人類社會(hui) 存在和變遷的考察, 對於(yu) 人性的探討, 對於(yu) 如何走向未來的思考, 總之, “通古今之變”是我們(men) 從(cong) 事這項工作的永恒的動力。

因此, 我所理解的今天曆史研究的基本任務和最高目標集中在三個(ge) 方麵:

第一, 它要揭示曆史上人們(men) 的生存狀態, 這種生存狀態不僅(jin) 是在特定時代的社會(hui) 形態、製度、倫(lun) 理和技術的控製下形成的, 也受到這個(ge) 時代人們(men) 日常觀念和生活準則的深刻影響。曆史上人們(men) 生存狀態的“合理性”亦即其必然的表現, 提供了我們(men) 對曆史的最為(wei) 廣闊的認識。

第二, 它要顯示出曆史性的思考。曆史的思考與(yu) 哲學、政治學、社會(hui) 學和經濟學等人文社會(hui) 學科的思考的最大不同是, 它以時間為(wei) 脈絡清理了千百年來人類的步履, 它的立身是在今天, 它的目光則貫穿和連接起不可重複的往昔以及無法想象的未來;因而, 這種思考具有了其他學科不具備的縱深感。

第三, 在前二者的基礎上, 它提交了曆史智慧。曆史智慧最重要的方麵乃是在於(yu) , 通過我們(men) 所記憶的汩汩流動的曆史河流, 其中既有放眼可見的滔滔洪波和涓涓細流, 也有湧動在地表下的暗流, 還有我們(men) 不斷探勘的幹涸的故道——啟蒙人類的心靈, 提高人類的判斷力和道德感。這種啟蒙力、判斷力和道德感是我們(men) 能夠進步的根基, 它的存在, 不僅(jin) 使過去的錯誤、痛苦和災難不再重現成為(wei) 可能, 也能夠幫助人類在未來任何時刻努力將我們(men) 的創造致力於(yu) 造福最廣大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