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續夢 致敬經典
發稿時間:2020-11-12 15:30:54 來源:中國社會(hui) 科學網 作者:王宇林
當賈平凹不再執著於(yu) 山野故事,而將焦點轉移到都市時,就形成了一係列物語。這類物語的主角,是女性。從(cong) 《滿月兒(er) 》(1978)開始,賈平凹小說中的女性逐漸搖曳多姿,譬如《極花》(2016)、《山本》(2018)、《暫坐》(2020)。
《暫坐》凡三十五節,以兩(liang) 條線索結構全書(shu) :第一條是夏自花生病到病逝,第二條是迎接活佛。它創造了賈平凹長篇小說中以女性為(wei) 主角的記錄,共刻畫了海若、陸以可、向其語、應麗(li) 後、嚴(yan) 念初、馮(feng) 迎、夏自花、徐棲、司一楠、虞本溫、希立水、伊娃等十餘(yu) 位女子。男子在小說中,除羿光外均為(wei) 配角。
《暫坐》勾勒了女子世界中的人情冷暖、“潑煩瑣碎”。它對《紅樓夢》有著怎樣的呼應?何種程度上回應了《紅樓夢》所構造的女兒(er) 世界?賈平凹又在何種意義(yi) 上有所創新?筆者略論一二,以期拋磚引玉。
鄉(xiang) 土依戀與(yu) 想象空間
研究者常將賈平凹定位為(wei) 鄉(xiang) 土題材作家。該書(shu) 《後記》中,賈平凹表示了對這一看法的不滿。他想以《暫坐》之名,展示其都市寫(xie) 作才能。他說,“許多人認為(wei) ,我是鄉(xiang) 村題材的作家,其實現在的小說哪能非城即鄉(xiang) ,新世紀以來,城鄉(xiang) 都交織在一起,人不是兩(liang) 地人了,城鄉(xiang) 也成了我們(men) 身份的一個(ge) 分布的兩(liang) 麵”。從(cong) 城鄉(xiang) 分離到城鄉(xiang) 交織,不僅(jin) 是社會(hui) 變革的縮影,也是國家推行城鎮化的體(ti) 現。人文地理學等強調的“鄉(xiang) 土依戀”體(ti) 現在文學上,便是種種遲到的抒情。
書(shu) 中描繪了一幅“西京大觀園”圖景。在這一“景觀社會(hui) ”中,賈平凹借助超現實主義(yi) 手法,為(wei) 現實主義(yi) 添磚加瓦。作家不再癡心於(yu) “大的視野”“現代主義(yi) 意識”,而是醉心於(yu) 超現實主義(yi) 的圖景,在夢與(yu) 幻、真與(yu) 假、多情與(yu) 無情、癡情與(yu) 濫情的循環往複中,造了一處可以棲息的世外桃源——暫坐茶莊。茶莊可視為(wei) 信息流通的集合點,但該茶莊隻賣茶葉不賣茶水,它在三個(ge) 意義(yi) 上獲得了交往的空間。這一空間不同於(yu) 哈貝馬斯描述的“公共空間”,因為(wei) 這個(ge) 空間裏麵不涉及“公共”的向度。概括起來,茶莊的空間性體(ti) 現為(wei) 三:一是權力交匯處,溝通的是社會(hui) 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二是以海若為(wei) 中心的十姊妹私人交往;三是底層交往,如茶莊工作人員小唐、小甄。如此,便不同於(yu) 茶館。茶館是在另一重意義(yi) 上獲得意義(yi) 的,它們(men) 往往是三教九流的集散地,可資為(wei) 證的有《在其香居茶館裏》《茶館》《沙家浜》。
經典作品的現代化解讀
《暫坐》以夏自花住院離世為(wei) 線索,描繪了以海若為(wei) 中心的十姊妹、十釵、十佳人,或用書(shu) 中首肯的“西京十塊玉”的浮沉心事。在這女兒(er) 國中,夏自花好比病逝的秦可卿,海若則仿佛王熙鳳。而那位作家兼書(shu) 法家羿光,如果不是賈寶玉,那便是作者自己的化身了。如若再引申一點,羿光與(yu) 伊娃,不正是亞(ya) 當與(yu) 夏娃的音轉嗎?他們(men) 生活的伊甸園,或可當作賈平凹的“紅樓夢魘”,是故事的開始,也是故事的結束。如此來看,《暫坐》實為(wei) “紅樓續夢”,是賈平凹把《紅樓夢》搬到西京,對它進行現代化(當前化)的解讀。
《紅樓夢》續書(shu) 眾(zhong) 多,知名的有逍遙子《後紅樓夢》、蘭(lan) 皋主人《綺樓重夢》、秦子忱《續紅樓夢》、雲(yun) 槎外史《紅樓夢影》、吳趼人《新石頭記》、南武野蠻《新石頭記》。吳趼人著作中,賈寶玉已遊曆到20世紀;而南武野蠻書(shu) 中,賈寶玉則留學歸國。賈平凹或有感於(yu) 此,幹脆把賈寶玉夢中情人換成了西天瑤池女子,尤其是文末敘述伊娃夢醒時分,已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除了結構上的相似,賈平凹還在細節上將《暫坐》與(yu) 《紅樓夢》兩(liang) 相對比,從(cong) 後者借鑒不少。如《紅樓夢》裏麵的判詞,在《暫坐》中,成了星座行宮的解讀。又如,賈平凹描寫(xie) 向其語、應麗(li) 後、徐棲、司一楠、嚴(yan) 念初出場,她們(men) 衣色著裝,或裙或衣,或鞋或包,或墨鏡或項鏈,靡不深描,得《紅樓夢》三昧。再如,海若的出場活脫脫是王熙鳳的仿寫(xie) ,這種未見其人先聞其語的寫(xie) 法,在《暫坐》中已屢見不鮮。四如,《紅樓夢》裏的通靈寶玉,在《暫坐》裏脫去其通靈性和單一性,變得更有商品性和交往性,海若給姊妹每人購置了一塊。情與(yu) 物往往聯係在一起,所謂“物”,在狹義(yi) 理解上,是信物,可定情,也可發令三軍(jun) 。在《紅樓夢》裏,金玉信物有輪回指認的作用,王國維將玉釋為(wei) “生活之欲之代表”,而《暫坐》中,玉也是姊妹間相互認同的紐帶。由此來看,暫坐茶莊之交往具有排他性。
“蛇啣尾法”向經典致敬
《紅樓夢》對賈平凹的影響還不僅(jin) 是結構和人物的酷肖,更是化為(wei) 人物行動的準則。隻不過大觀園變成了西京,按照《後記》的說法,便是西安城內(nei) 大小街巷。總體(ti) 來看,夏自花之外的另一條線索,是暫坐茶莊迎接活佛。接待活佛這一對未來的期待一直縈繞在姊妹之間,有的已經皈依但偶爾犯戒,有的則時常犯戒總想皈依。小說中,活佛始終處在一種未在的在場性,並沒有出場。這是現代性的一種表征,也是《暫坐》異於(yu) 《紅樓夢》之處。古典小說很可能會(hui) 出現大團圓的結局或遁入空門、雲(yun) 遊山水,但在《暫坐》裏,這種未出場的在場性一直存在,可以將其稱為(wei) 未完成狀態。在賈平凹這裏,作為(wei) 物質形態和作為(wei) 體(ti) 裁的小說已經完成,但其故事並未寫(xie) 完。小說中多次聲言找對象是找自己,向佛求信,其實也不過是向自己求信的代名詞。小說最後,暫坐茶莊發生爆炸,茶莊老板海若被中紀委帶走,突出了小說的悲劇色彩與(yu) 命運的不安定因素;而伊娃、辛起的回國和出國,更預示了十姊妹終將散場的命運。故事循環往複,酷似錢鍾書(shu) 《管錐編》考論的“蛇啣尾法”;而在另一層麵上,這種循環往複也喻指《暫坐》向古典小說《紅樓夢》致敬。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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