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不斷向工業(ye) 化邁進，迎來高速發展時期。隨著中國經濟進入下半場，經濟增速變緩、過度依賴外部市場等結構失衡問題凸顯。工業(ye) 化超前，城市化滯後，是當前中國經濟最本源的結構特征，就此問題的分析可以幫助我們(men) 理解很多結構失衡問題。從(cong) “城市發展，中國之路”這一角度出發，或許能找到中國經濟進一步發展的動力所在。

　　城市化滯後，服務業(ye) 受限

　　中國經濟發展可以分為(wei) 兩(liang) 段，上半場是以“工業(ye) 化”為(wei) 主導的階段，下半場則以“城市化”為(wei) 主，並進一步帶動工業(ye) 化。曆數當前主要高收入國家，工業(ye) 化和城市化基本是伴生的現象，差不多是同時推進和完成的，工業(ye) 化提高了，城市化規模就擴大了。但是，中國作為(wei) 後發國家，過去三四十年，通過對外開放，尤其是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後，中國的生產(chan) 要素和全球的市場結合，實現了快速的工業(ye) 化，成為(wei) 全球第二大經濟體(ti) 。另一方麵，中國城市的發展並沒有那麽(me) 快，2015年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ti) 了，但當時中國的城市化率隻有55%，工業(ye) 化率為(wei) 40%，城市化和工業(ye) 化比率是1.4，遠低於(yu) 國際平均水平(2.0)。如果和G7國家(3.4)比，中國的這一數據更低(見圖1)。可以說，我國的工業(ye) 化水平是大幅度超前的，城市化水平則相對滯後。

　　圖1 中國城市化率與(yu) 工業(ye) 化率(2015年, 單位：%)

　　這是因為(wei) 工業(ye) 化發展隻需要掌握技術，擁有原材料、資金和勞動力，就可以像複印機一樣快速複製。過去四十年中國經濟快速增長，就是因為(wei) 工業(ye) 化是個(ge) 複製過程。但是城市的本質是人口聚集而成的一套生態係統，是建立在一套基礎設施之上的複雜的功能機構分工網絡，隻能慢慢生長出來，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ei) 建立。這就形成了上文描述的“工業(ye) 化超前，城市化滯後”的結構性格局。

　　因為(wei) 城市化滯後，中國市場發育不完善，工業(ye) 化也受到製約。這種製約集中體(ti) 現在各種結構失衡上，例如中國經濟依賴外需。因為(wei) 工業(ye) 化是生產(chan) 能力和供給能力的指標，工業(ye) 化程度越高，生產(chan) 能力越大;城市化是市場發育的指標，城市越發展，市場越大，需求越大。工業(ye) 發展得好、城市化相對滯後的國家，其內(nei) 部市場必然相對較小。所以過去一段時間，中國經濟依賴外部市場，就是因為(wei) 短期內(nei) 國內(nei) 的城市和市場需求沒有起來。所以，過去一個(ge) 階段中國經濟發展主要依賴出口。

　　中國經濟的另一個(ge) 結構特征是服務業(ye) 滯後。如果城市的發展相對於(yu) 工業(ye) 發展滯後，服務業(ye) 占比就會(hui) 很低，這是全球經濟發展的普遍規律。服務業(ye) 的發展和城市的發展密不可分。國際上，高端的、密集的、低成本的服務一般主要集中在大城市。因此中國過去這些年，城市化相對於(yu) 工業(ye) 化的滯後，也製約了服務業(ye) 的發展。從(cong) 這個(ge) 角度來看，如果我們(men) 的城市能夠順應市場力量進一步發展，中國經濟仍有進一步上升的空間。城市化與(yu) 工業(ye) 化不匹配的現狀，既是經濟結構扭曲的反映，同時也讓我們(men) 看到了發展的機會(hui) 。

　　拐點2013年：三個(ge) 反超和一個(ge) 分化

　　隨著中國經濟政策導向的轉變，中國經濟結構的轉型在市場力量自發地引導下已經潛移默化地發生了。2013年，中國服務業(ye) 占GDP比重超過工業(ye) ，成為(wei) 中國最大的經濟部門，這是中國首次從(cong) 農(nong) 業(ye) 和工業(ye) 占主導的經濟體(ti) 轉變為(wei) 服務業(ye) 占主導的經濟體(ti) 。這種轉變具體(ti) 體(ti) 現為(wei) 經濟增速的“三個(ge) 反超”和房地產(chan) 價(jia) 格的“一個(ge) 分化”。

　　經濟增速的“三個(ge) 反超”，指的是大城市對中小城市的反超、服務型城市對工業(ye) 型城市的反超、消費型城市對投資型城市的反超。2013年，一線城市的經濟增速悄悄超過了二三線城市。此前中國經濟增速主要靠生產(chan) 、製造和投資等。二三線城市，包括小城市，依托工業(ye) 化實現了快速的發展。但是隨著2013年經濟慢慢減速，一線城市由於(yu) 市場力量比較完備，下降速度沒有那麽(me) 快，充當了經濟穩定器的作用。另外，2013年以前，工業(ye) 型城市和服務型城市的GDP增速和人口增速齊頭並進。但從(cong) 2013年開始，不論是從(cong) GDP增速還是從(cong) 對人口的吸引能力來看，服務型城市都開始大幅超過工業(ye) 型城市。與(yu) 此同時，2013年以後，內(nei) 需在此前工業(ye) 化增長的基礎上，開始慢慢發揮作用，消費城市後來居上，成為(wei) 拉動經濟增長的主要力量。這三個(ge) 反超，說明以服務和消費為(wei) 基本特征的大城市，開始取代以投資和工業(ye) 為(wei) 基本特征的中小城市，成為(wei) 經濟發展的主戰場。

　　房地產(chan) 價(jia) 格的“一個(ge) 分化”，指的是從(cong) 2013年開始，中國房地產(chan) 市場結束了大中小城市“同漲同跌”的局麵，開始了“大城市大漲，中城市小漲，小城市基本不漲”的分化格局。這個(ge) 分化告訴我們(men) 人口的流向，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向各類城市流動，而主要向大城市集聚。其實過去這十幾年，中國人口總量從(cong) 13億(yi) 增長到14億(yi) ，總的增速並不快。但很多大城市人口流入較多，不斷增加的人口帶動房價(jia) 快速增長。作為(wei) 城市發展潛力的一個(ge) 綜合反映，房價(jia) 的分化也表明中國城市發展遍地開花的局麵已經結束，潛力大的城市開始領跑。

　　以上變化讓我們(men) 看到市場自發的力量不容小覷。工業(ye) 化的長足發展已經為(wei) 我們(men) 奠定了經濟基礎、技術基礎、人力資源基礎，未來技術創新、產(chan) 業(ye) 升級、消費升級，都可以依靠市場力量往前迭代。

　　城市是市場發育的空間載體(ti)

　　“三個(ge) 反超”和“一個(ge) 分化”的背後，反映了中國經濟發展的動能開始從(cong) 工業(ye) 化轉向城市化。城市是市場發育的主要空間載體(ti) ，城市發展的滯後使得我國的市場發育還有很大的不足。反過來說，進一步推動城市化是我國市場發育的最重要抓手。

　　從(cong) 曆史長視角來看，經濟增長、人口增長和城市化始終呈現三位一體(ti) 的變化趨勢(見圖2)。曆史上，如果一個(ge) 時期發展得比較好，就會(hui) 出現一個(ge) 比較大的城市，例如西方曆史上的古希臘、古羅馬，中國唐宋時期的長安、汴京，這些城市以地標的形式成為(wei) 承載人類文明發展的載體(ti) ;當前世界兩(liang) 大經濟體(ti) ，美國的經濟主要集中在紐約、洛杉磯、芝加哥等大城市，日本的經濟產(chan) 出則主要圍繞東(dong) 京和大阪這些都市圈。可以說，城市是人類文明的容器，也是現代經濟的載體(ti) 。

　　圖2 經濟增長、人口增加、城市化的曆史變化趨勢

　　為(wei) 什麽(me) 經濟發展主要集中在城市，背後的邏輯是什麽(me) ?首先，基礎設施網絡構成了城市的底層構架，這個(ge) 架構把人們(men) 聚集在一起，促進了市場分工和人員流動，從(cong) 而能夠提高城市效率。小地方沒有辦法負擔這麽(me) 昂貴的基礎設施，因此人們(men) 往往各自為(wei) 政，效率很低，無法產(chan) 生大規模的貿易活動。此外，城市還有文化、教育、醫療、金融等功能機構分工網絡，隻要有一技之長，人們(men) 就能夠在這些機構中找到各自的定位和分工。其次，城市本質是一種成本分攤模式，由於(yu) 吸引幾百萬(wan) 、幾千萬(wan) 人共同承擔從(cong) 而降低了城市運營的單位成本。它不僅(jin) 吸引高淨值人口，也吸引低技能人群，人們(men) 在各自的位置上相互協作、各得其所，不斷創造更高的城市價(jia) 值。因此，城市就是一個(ge) 複雜的分工係統和生態係統，就像一個(ge) 大的原始森林，能夠自發產(chan) 生底層的市場力量。

　　中國目前的工業(ye) 化技術和收入水平完全可以支持城市化自發地生長，當市場力量足夠大的時候，就可以拉動技術進步、產(chan) 業(ye) 升級，從(cong) 而為(wei) 經濟增長帶來新動能。

　　向城市聚集，“蝸居”到“適居”

　　當前，中國現代城市化率依然偏低，與(yu) 發達國家相比還有很大發展空間。2016年，中國按照常住人口城市化率已經到了約60%的水平，但戶籍人口城市化隻有44%左右，近16%的城市常住人口沒有城市戶籍。根據中國人口基數大、人均資源少的情況，未來中國的城市化率應該是到80%-90%。與(yu) 此同時，我國大城市率也偏低，與(yu) 日本、澳大利亞(ya) 等國家相比，中國大城市化率還有近一倍的增長空間。從(cong) 城市的經濟密度上來看，我國一線城市和國際大都市比，同樣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未來中國人口將主要往城市聚集，這是中國經濟轉型的源動力。當前我們(men) 討論經濟轉型、產(chan) 業(ye) 升級，不應該隻看具體(ti) 產(chan) 業(ye) 的支持和扶持政策，城市化是一個(ge) 不可忽視的底層支撐。因為(wei) 發展城市就是創造一個(ge) 市場，創造一個(ge) 生態，讓新技術在市場和生態裏麵生長。我們(men) 已經具備了相當的工業(ye) 基礎和技術基礎，並擁有大量的人才儲(chu) 備，隻要往這個(ge) 方向發展，未來一定可期。

　　如何進一步城市化?可以參考之前提出的“二次房改”的政策建議。此前，我國很多城市的發展都是以工廠為(wei) 核心，農(nong) 民工等外來人口通常住在工棚裏麵，城市對他們(men) 的接納度很低，他們(men) 能夠享受到的城市基本公共服務水平非常有限，這一階段我們(men) 稱之為(wei) “工棚城市化”。未來城市化就是要從(cong) “工棚城市化”向“市民城市化”發展，把這些流動人口真正吸納到城市裏麵，積累未來中國經濟發展的人力資本，隻有這樣內(nei) 循環才能夠真正發展起來。“二次房改”的核心思想，就是通過建設安居房，以適當的政策傾(qing) 斜沿用商品房的辦法，把農(nong) 民工、新市民等流動人口市民化，改善城市治理的同時，幫助他們(men) 積累財富，變成未來新的中產(chan) 階級。

　　“二次房改”和“一次房改”分別對應不同的曆史發展階段。“一次房改”發生於(yu) 1998年並延續至今，正值我國初級工業(ye) 化的發展階段，房改的主體(ti) 是城鎮居民等老市民，城市基本特征是城鎮化。“二次房改”是我們(men) 期待未來發生的房改，房改的主體(ti) 是農(nong) 民工、新市民等流動人口，未來的城市發展特征是高級城市化。從(cong) 工業(ye) 化到城市化，分別對應“一次房改”和“二次房改”，涉及到整個(ge) 社會(hui) 的綜合治理。當前中國戶籍人口城市化率是44%左右，期待這一階段性建議，可以把中國的城市化率從(cong) 目前的水平提高到80%-90%，並逐步化解城鄉(xiang) 二元結構，為(wei) 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奠定基礎。

　　*本文根據徐遠教授在“複旦金融公開課”上的演講綜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