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服”一語，是21世紀以來由傳(chuan) 統文化愛好者提出的社會(hui) 學概念，由此引發的社會(hui) 熱潮反映出當下社會(hui) 對複興(xing) 中華傳(chuan) 統文化的強烈訴求。作為(wei) 廣義(yi) 的社會(hui) 學範疇，漢服是對漢民族傳(chuan) 統服飾的統稱，泛指以漢民族傳(chuan) 統服飾為(wei) 主體(ti) ，在社會(hui) 演進中不斷吸收其他民族服飾特點後逐漸形成的華夏服飾體(ti) 係。

　　狹義(yi) 的漢服專(zhuan) 指漢代服飾

　　狹義(yi) 的漢服專(zhuan) 指漢代服飾。“漢服”作為(wei) 服飾名詞不僅(jin) 明確見於(yu) 文獻且首次出現在漢代文獻中。長沙馬王堆三號墓出土的四四號竹簡記載：“美人四人，其二人楚服，二人漢服。”根據墓葬西邊箱所出的紀年木牘，墓葬下葬年代為(wei) 漢文帝前元十二年二月，即公元前168年顓頊曆二月。簡文表明西漢初年在荊楚故地的長沙國至少存在兩(liang) 種服飾係統——漢服和楚服。這裏的漢服當是指以關(guan) 中京畿地區為(wei) 代表的服飾係統，體(ti) 現了來自漢代中央政府的服飾標準化規製，服飾類型、款式、分布地域、發展淵源均與(yu) 荊楚地區的服飾傳(chuan) 統有別。

　　考古發現表明，西漢初年的漢服係統中存在長度不等的上衣，但以斜直交領長服為(wei) 主。根據上衣的厚薄程度又有“襌衣”“袷衣”“複衣”之稱。以交領長服為(wei) 例，其基本特點是服飾整體(ti) 形態偏於(yu) 瘦長；領口交叉位置下移，顯現出內(nei) 衣領口凸起的擁頸；腰際線較低，近臀部；小曲裾；下擺前長後短，前部長可及地，後部較短、呈弧形內(nei) 凹；窄細衣緣。可以看出，這種款式特點與(yu) 東(dong) 周時期的華夏服飾體(ti) 係一脈相承。筆者對東(dong) 周服飾的研究發現，東(dong) 周服飾呈現多元化的地域特點，這些特點均參與(yu) 到西漢初年漢服的構建中，上述漢服的基本特點均可從(cong) 東(dong) 周多元化的服飾體(ti) 係中找到淵源。如漢服中領口獨特的擁頸表現形式常見於(yu) 關(guan) 中地區的秦文化；下擺後部內(nei) 凹的款式特點來自戰國時期的海岱地區齊文化；小曲裾的裾式特點則明顯受到戰國時期荊楚文化的影響。此外，以紅、黃、青、白四種色係為(wei) 主的單色服飾作為(wei) 漢服係統的色彩裝飾特點，與(yu) 戰國時期的諸多服飾文化均不相同。因此，以往研究中普遍認為(wei) 的漢初服飾源於(yu) 戰國時期楚文化的認識，是不全麵的。實際上，西漢初年不僅(jin) 漢服係統淵源廣泛且已經形成具有自身特點的標準化的服飾風格，與(yu) 當時的楚服存在顯著差別，楚服係統自身也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與(yu) 戰國時期的楚服風格日漸分離。

　　漢家禮儀(yi) 的重要文化標識

　　西漢中期，漢服持續吸收了楚服的款式特點，自身不斷改進，形成了全新的漢服風格。同樣作為(wei) 代表的交領長服的整體(ti) 形態漸趨寬鬆適體(ti) ，具體(ti) 表現在：領口交叉點逐漸上移，凸起的擁頸漸趨低平；袖口由寬袖或窄袖演變為(wei) 有著垂胡的闊袖；腰際線不斷升高；小曲裾加長，形成細長曲裾；下擺逐漸外撇，後部常見的內(nei) 凹圓弧逐漸趨平，前後平齊。與(yu) 此同時，楚服也以同樣的節奏對自身進行不斷改進，呈現出以上諸多款式特點。自此以後，漢服與(yu) 楚服的款式差異日漸縮小，彼此吸收融合。

　　西漢中期不僅(jin) 是漢代統一的服飾麵貌的形成時期，也是又一全新的服飾文化格局的發端期。在這一格局下，除西域諸國和西南滇文化的服飾麵貌仍保留著本土特點外，漢王朝統轄的大部分地區的服飾麵貌趨於(yu) 統一，形成以交領右衽為(wei) 基本特點的漢服體(ti) 係。漢服體(ti) 係中禮服、常服、軍(jun) 服、勞作服飾、演藝服飾又具有各自獨特的款式特點，功能豐(feng) 富而又明確。盡管如此，所有服飾均為(wei) 交領右衽，交領右衽仍是各類型服飾的核心款式特征。在兩(liang) 漢四百年的發展進程中，漢服的類型和款式雖屢有變化，甚至出現背後開合穿著的圓領反閉服，但並未撼動交領右衽服的核心地位，漢服的總體(ti) 形製始終穩定發展。

　　史載龜茲(zi) 國王及夫人自西漢元康元年（前65年）入漢朝賀後，便“數來朝賀，樂(le) 漢衣服製度”。可見西漢昭宣時期的漢服已非單純的服飾類型或是對某些具有共同款式特征的服飾類型的統稱，而是漢家禮儀(yi) 的重要內(nei) 容，成為(wei) 漢文化的重要標識。

　　漢服傳(chuan) 播與(yu) 漢王朝政治勢力拓展幾乎同步

　　西漢早中期的考古發現表明，西南滇地的服飾文化自成係統，普遍流行對襟式外衣、貫頭式圓領內(nei) 衣與(yu) 短褲或筒裙的搭配。西漢晚期，該地的土著服飾傳(chuan) 統呈現出逐漸衰落的跡象，代之而起的是日益普及的漢文化，這當與(yu) 滇地在政治上的歸屬有直接關(guan) 係。據《史記·西南夷列傳(chuan) 》載：漢武帝元封二年（前109），滇王“始首善”，“離難西南夷，舉(ju) 國降，請置吏入朝。於(yu) 是以為(wei) 益州郡，賜滇王王印，複長其民”。

　　漢服對西域地區服飾文化的影響要更晚一些。根據新疆地區出土的青銅時代和早期鐵器時代的服飾實物資料可知，貫頭式和對襟式上衣一直是該地的主流服飾。東(dong) 漢晚期，隨著漢王朝西域都護府的設立及由此促成的漢文化在西域地區不斷深入的影響，交領式上衣逐漸在此地增多。考古發現表明，樓蘭(lan) 古城、營盤墓地、尼雅遺址等地出土的交領式上衣不僅(jin) 數量多、款式多，而且采用最華貴的絲(si) 綢麵料製作成袍服穿在最外層，傳(chuan) 統的貫頭式上衣則裝飾簡樸作為(wei) 內(nei) 衣穿在裏麵。與(yu) 此同時，傳(chuan) 統的貫頭式和對襟式上衣的款式也發生了明顯的改變。貫頭式上衣的領口普遍由原來的低平圓領演變為(wei) 豎起的立領，甚至“V”字形領；對襟式上衣的兩(liang) 襟則由原來的完全對稱轉變為(wei) 兩(liang) 襟略有交掩，顯示出向交領式上衣轉變的過渡特征。這說明漢服的款式、質料、剪裁方法等服飾元素不斷被當地所吸收，推動了西域全新服飾文化麵貌的形成，並最終促成魏晉至隋唐時期該地服飾與(yu) 廣義(yi) 漢服的合流。

　　漢服在西漢中期以後的迅速傳(chuan) 播與(yu) 漢王朝政治勢力的不斷拓展及中央集權的不斷強化的曆史背景幾乎同步。《漢書(shu) ·地理誌》載：“至武帝，攘卻胡、越，開地斥境，南置交趾，北置朔方之州，兼徐、梁、幽，並夏、周之製，改雍曰涼，改梁曰益，凡十三部，置刺史。”漢武帝時期中央政府對邊遠地區的開發和經略客觀上促進了漢服的傳(chuan) 播。

　　凡此種種不難看出，漢服的形成和發展進程一直是在不斷交流中兼容並蓄各種服飾元素實現著自身的鞏固、完善和發展，而這一進程始終伴隨著漢文化的傳(chuan) 播過程而展開。就文化傳(chuan) 播方式而言，既有漢人的直接遷入，也有當地土著文化對漢文化的直接接納，漢服在當地的普及正是對後者的深刻詮釋。相較於(yu) 對作為(wei) 服飾麵料的絲(si) 綢成品的直接接納，當地土著居民改良本地傳(chuan) 統服飾的款式、全盤接受漢服的全新式樣實則體(ti) 現出從(cong) 精神層麵對漢文化的高度認可和主動融入。此時的漢服概念已不再是僅(jin) 有著統一的形態基礎的物質文化存在，而是蘊藏著更深厚內(nei) 涵的文化符號和精神載體(ti) 。

　　（作者係國家社科基金後期資助項目“漢服的形成——東(dong) 周秦漢服飾的考古學研究”負責人、中國國家博物館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