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指出，“社會(hui) 主義(yi) 協商民主在我國有根、有源、有生命力，是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人和中國人民的偉(wei) 大創造”。這個(ge) “根”與(yu) “源”，既來自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人的政治實踐，也來自中華文明孕育的協商文化。《周易》是中國協商文化的重要源頭之一，《周易》中的“兌(dui) 卦”，不僅(jin) 較早提出了協商觀念，而且對協商的原則、方法和作用有深入的思考。

　　關(guan) 於(yu) “兌(dui) 卦”，曆來有不同解釋。其中，影響最大的一種是釋“兌(dui) ”為(wei) “悅”。但在漫長的易學研究史上，也有學者對這一解釋方向有所保留，認為(wei) “兌(dui) ”亦有“言說”之義(yi) 。例如，王夫之在《周易內(nei) 傳(chuan) 》中指出，“兌(dui) ”既為(wei) 欣悅之“悅”，又為(wei) “言說”之“說”，且二者“義(yi) 固相通”。在筆者看來，釋兌(dui) 為(wei) “言說”之“說”，能對“兌(dui) 卦”作出更為(wei) 融貫的解釋，也可以與(yu) 現代協商民主理論展開對話。

　　“朋友講習(xi) ”與(yu) “民勸矣哉”：協商的內(nei) 涵和意義(yi)

　　“兌(dui) 卦”的象辭是“麗(li) 澤，兌(dui) 。君子以朋友講習(xi) ”，用“麗(li) 澤”和“朋友講習(xi) ”解釋“兌(dui) ”。“麗(li) 澤”是自然之象，“朋友講習(xi) ”是人事之象。兌(dui) 在自然界的形象是“澤”，因此，由上兌(dui) 下兌(dui) 組成的“兌(dui) 卦”所對應的自然形象就是“兩(liang) 澤相麗(li) ”，按照程頤的解釋，其結果“互有滋益”。君子觀此象，應以“朋友講習(xi) ”的形式效法自然。從(cong) 人來講，兌(dui) 的形象是“口”，兩(liang) 個(ge) 兌(dui) 就是兩(liang) 口相對、相互交流，這是“朋友講習(xi) ”這一意象的卦象根據。

　　按照儒家思想，人際關(guan) 係中有五種最重要的關(guan) 係，即五倫(lun) ：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其中，父子、夫婦、兄弟屬於(yu) 家庭關(guan) 係，朋友、君臣屬於(yu) 社會(hui) 和政治關(guan) 係。象辭拈出“朋友”一倫(lun) 作為(wei) “兌(dui) ”之形象，強調“兌(dui) ”發揮作用主要在社會(hui) 政治領域，協商內(nei) 容主要是公共事務。同時，“朋友”在五倫(lun) 中最為(wei) 平等，體(ti) 現了協商的基本要求。就此而言，象辭選擇“朋友講習(xi) ”作為(wei) “兌(dui) ”的核心意象，並引申出平等對話、理性交流為(wei) 其主要內(nei) 涵，可謂獨具匠心。

　　如果說“兌(dui) 卦”的象辭揭示了協商的內(nei) 涵，那麽(me) ，其彖辭則討論了協商的作用和意義(yi) ：“說以先民，民忘其勞。說以犯難，民忘其死。說之大，民勸矣哉!”“說之大，民勸矣哉”是對協商功能的總體(ti) 評價(jia) ：兌(dui) 之道多麽(me) 偉(wei) 大啊，它可以有效引導和說服民眾(zhong) 。具體(ti) 言之，這種引導和說服包含兩(liang) 個(ge) 層次：其一，協商提高民眾(zhong) 對政策的認同，“說以先民，民忘其勞”;其二，協商提高民眾(zhong) 對政治共同體(ti) 的認同，“說以犯難，民忘其死”。這裏強調的就是協商能有效塑造民眾(zhong) 的政治認同，即使麵對生命危險亦在所不辭。

　　“天”與(yu) “孚”：協商的根據和原則

　　在彖辭中，“兌(dui) 卦”提出了協商的根據和原則：“剛中而柔外，說以利貞，是以順乎天而應乎人”。“天”即“天道”，這是具有超越地位的價(jia) 值根源和正當性根據。在協商過程中，參與(yu) 者在提出主張和理由時必須合乎天道，否則不足以服人。

　　如何做到合乎天道呢?“兌(dui) 卦”從(cong) 卦象出發，提出了“剛中”和“利貞”的要求。“剛中而柔外”指兌(dui) 的形象，初爻和二爻均為(wei) 陽爻，陽剛得中，故雲(yun) “剛中”;三爻是陰爻，陰為(wei) 柔，在外，故雲(yun) “柔外”。將“剛中”這一象征運用於(yu) 人事尤其是協商場景，就是“說以利貞”，即在對話中要動機純正、堅守正道。在“說以利貞”原則下，“兌(dui) 卦”在象辭和二、五爻的爻辭中又提出了協商必須遵循的兩(liang) 個(ge) 原則。

　　第一，平等原則。“兌(dui) 卦”象辭以“朋友講習(xi) ”作為(wei) “兌(dui) ”的主要意象，如上所述，五倫(lun) 中“朋友”一倫(lun) 是“平等”的。當然，協商中的平等是一種理想狀態，現實中更多是各種等級式關(guan) 係。“兌(dui) 卦”所要傳(chuan) 遞的信息是，盡管等級式關(guan) 係不可避免，但在協商這個(ge) 特定場景和時刻，參與(yu) 者需將各種社會(hui) 身份暫時懸置起來，以朋友相待。唯此，才有真正的協商。

　　第二，真誠原則。“兌(dui) 卦”的二、五兩(liang) 爻，陽剛居中，有中心誠實之象，故九二和九五的爻辭均以“孚”命之。孚者，誠信也。九二的爻辭是“孚兌(dui) ，吉，悔亡”。盡管九二履不當位，但仍然能夠得吉而悔亡，關(guan) 鍵就在於(yu) 以真誠的態度參與(yu) 對話(即“孚兌(dui) ”)，體(ti) 現“剛中”和“說以利貞”的要求。九五的爻辭是“孚於(yu) 剝，有厲”。九五居君位，從(cong) 協商角度講屬於(yu) 決(jue) 策者，職責是對不同意見進行抉擇。九五的爻辭警告：如果“孚於(yu) 剝”，就危險了。“剝”者，陰消陽也，此處的陰是指上六。下文會(hui) 講到，上六參與(yu) 協商的態度是不正確的，它不是“順乎天”，而是試圖引導對話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此時的九五，需要在九四所代表的正確意見和上六所代表的錯誤意見中選擇，而隻有從(cong) 公共利益出發，才能抵禦上六的誘惑。

　　“和”與(yu) “商”：協商的方式和前提

　　如果說“剛中”“利貞”“順乎天”等講的是協商所應遵循的根據和原則，那麽(me) “柔外”和“應乎人”強調的則是協商的方式。

　　“應乎人”不僅(jin) 要求“說”的內(nei) 容要合乎天道、應乎民心，而且要求“說”的方式順乎人情。它強調協商必須采取適當方式，才能取得良好效果。“兌(dui) 卦”初、三、四、六這四個(ge) 爻均著眼於(yu) 此。其中，初、四兩(liang) 爻從(cong) 正麵立論，三、六兩(liang) 爻從(cong) 反麵立論。

　　初九的爻辭是，“和兌(dui) ，吉”，強調以和順、平和、和而不同的態度參與(yu) 協商對話。首先，初九雖為(wei) 陽爻，但居兌(dui) 之初，地位卑下，能夠以和順態度待人接物;其次，初九雖地位卑下，但陽爻居陽位，為(wei) 得其位，有“剛中”之德，故能始終保持平和心態，不卑不亢;最後，初九和與(yu) 之相應的九四均為(wei) 陽爻，此為(wei) 無應，無應則無所牽掛、無所羈絆，在協商中可以做到公而忘私，對不同意見不偏不倚、和而不同。

　　九四的爻辭是“商兌(dui) 未寧，介疾有喜”。“商”應理解為(wei) “商度”，即對不同觀點進行斟酌、權衡和考量。“商兌(dui) ”就是“以商度為(wei) 特征的內(nei) 在對話”，這是協商的前提。這一思想與(yu) 當代協商民主基本理念不謀而合。按照協商民主理論，“協商”一詞有兩(liang) 層含義(yi) ：一是慎思，即個(ge) 體(ti) 自身對議題進行審慎思考;二是對話，即個(ge) 體(ti) 之間就所關(guan) 心的議題展開理性討論。這兩(liang) 層含義(yi) 相互關(guan) 聯、相互促進。盡管我們(men) 不能說“兌(dui) 卦”提出了協商民主的思想，但“兌(dui) 卦”九四確實指出了協商中非常重要的一個(ge) 麵向——慎思，而且闡明了慎思的原則——“介疾”，即介然守正，不為(wei) 各種片麵信息或偏私觀點所誘惑。

　　三爻的爻辭是“來兌(dui) ，凶”。“來”是迎合，“來兌(dui) ”就是以諂媚逢迎的方式展開對話。從(cong) 爻象上看，六三陰爻居陽位，不中不正，處上兌(dui) 下兌(dui) 之間，對不同觀點左右逢迎，有柔外之態而無剛中之德，這既不符合“孚”的原則，也無法達到朋友講習(xi) “互有滋益”的效果，還可能導致對話中的極化現象。上六的爻辭是“引兌(dui) ”，就是在對話中試圖通過各種隱蔽手段，引導對話朝對自己有利方向發展。從(cong) 協商角度講，它違背了“剛中”的要求，所以象辭對它的評價(jia) 是“未光也”，即這種做法在動機上是不光彩的，在效果上也不會(hui) 成功。六三和上六的共同點是，它們(men) 都沒有“孚”作為(wei) 基礎，都背離了“兌(dui) ”之道，是協商中需要反對的兩(liang) 種錯誤傾(qing) 向。

　　“兌(dui) 卦”協商思想的現代啟示

　　“兌(dui) 卦”對協商問題的思考對於(yu) 今日之協商民主建設有著重要啟示。

　　首先，應更加全麵地理解協商的內(nei) 涵。在“兌(dui) 卦”中，作為(wei) “說”的“兌(dui) ”至少有三種不同表現形式：第一，九四“商兌(dui) ”中的個(ge) 體(ti) 慎思;第二，“說”(shu)，表現為(wei) 象辭中的“朋友講習(xi) ”，旨在通過平等真誠對話達成“順乎天”的共識;第三，“說”(shu)，表現為(wei) 彖辭中的“說以先民”“說以犯難”，這是一種麵向民眾(zhong) 的溝通，旨在通過“應乎人”的溝通進行有效動員。“兌(dui) 卦”描述的協商，確實是一種更為(wei) 全麵的協商觀念。

　　其次，應以係統的觀點看待協商民主建設。協商係統理論是協商民主理論近年來新的發展趨勢，而“兌(dui) 卦”中已有協商係統的思想萌芽。兌(dui) 卦的六個(ge) 爻，下麵三爻代表協商階段，上麵三爻代表決(jue) 策階段。除六三和上六是對錯誤協商傾(qing) 向的批評外，其餘(yu) 四個(ge) 爻分別承擔不同角色。初九和九二屬於(yu) 普通協商者;九四居大臣之位，要對協商中提出的不同意見進行權衡和篩選，供決(jue) 策者參考;九五居君位，是決(jue) 策者，需要基於(yu) 協商成果作出最後決(jue) 策。在“兌(dui) 卦”勾勒的協商圖景中，不同位置的人各司其職共同完成從(cong) 協商到決(jue) 策的過程。

　　最後，應深刻認識協商過程的複雜性。現實生活中，參與(yu) 協商的人很多時候不一定能夠將公共利益置於(yu) 私人利益或集團利益之上。對此，“兌(dui) 卦”早有警示，並討論了協商可能出現的錯誤傾(qing) 向：六三的“來兌(dui) ”和上六的“引兌(dui) ”。它秉持“孤陰不生、孤陽不長”的基本理念，探索如何保證“陽”所代表的積極力量在協商和決(jue) 策中的主導性地位。就此而言，“兌(dui) 卦”提出了如何處理協商中的私利的問題，對於(yu) 我們(men) 思考這一議題具有一定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