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媒體(ti) 深度融入當下生活的今天，每每談及它對文學和文化生活的影響，許多人總不免下意識地產(chan) 生錯覺——比如把新媒體(ti) 從(cong) 形態和功能上視作鐵板一塊的整體(ti) ，進而也把我們(men) 麵對新媒體(ti) 的因應調適之道，設想成幾個(ge) 固定的招數。

　　這樣的錯覺，源於(yu) 對新媒體(ti) 發展來路的漠視或淡忘。梳理這一過程及其對文學閱讀與(yu) 寫(xie) 作的影響，有利於(yu) 我們(men) 深入把握新媒體(ti) 時代文學讀寫(xie) 的狀況，更切實地找準文學在當下生活中的定位。

　　個(ge) 性表達與(yu) 類型化集聚並存

　　新媒體(ti) 介入文學讀寫(xie) ，始於(yu) 上世紀末互聯網初興(xing) 之際，其典型表現是門戶網站設立文化讀書(shu) 類的專(zhuan) 題頻道和BBS社區論壇，緊隨其後問世的博客也開始大量承載文學內(nei) 容。由此，文學讀寫(xie) 開始向印刷紙媒之外的數字虛擬空間加速延伸，文學文本的寫(xie) 作者、閱讀者和傳(chuan) 播者之間的即時互動也更加便捷。直到今天，擴展存儲(chu) 、傳(chuan) 播空間，提升多邊互動體(ti) 驗，仍是新媒體(ti) 與(yu) 文學讀寫(xie) 的連接不斷深化的基本趨勢。

　　1999年11月，漢語世界第一部網絡小說實體(ti) 書(shu) 《第一次的親(qin) 密接觸》出版。當時幾乎沒有人能從(cong) 這個(ge) 看似偶然的事件中，料想到我們(men) 慣熟的文學生活樣態和讀寫(xie) 方式會(hui) 發生怎樣的變化。1997年至1998年，搜狐、網易、新浪三大中文門戶網站及其BBS社區論壇相繼創立，為(wei) 文學作品和文學信息的傳(chuan) 播與(yu) 存儲(chu) ，開辟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網絡飛地。

　　這時，以互聯網和數字化為(wei) 基礎的新媒體(ti) 尚處於(yu) 充分成熟之前的發育階段，對文學的影響還停留在局部層次和量變階段。但是，新媒體(ti) 對傳(chuan) 統文學生活空間升維擴容的第一重影響，就此落地顯效，並持續強化。

　　2000年引入中國、2004年至2005年間實現多門戶布局和本土化推廣的博客，突破了紙質出版的製約，每一個(ge) 寫(xie) 作者擁有了即時傳(chuan) 播自己作品的便利。此後兩(liang) 三年，通過發布散文式的博客日誌來展示個(ge) 人文學愛好成為(wei) 潮流。恰在這一時期，“榕樹下”等早期網絡文學門戶網站，在技術架構和使用功能上全麵超越個(ge) 人主頁和BBS，建立起網絡文學門戶網站的標準形態，並實現了第一輪的商業(ye) 盈利和市場轉化。

　　隨後，原本集納小說、散文、詩歌等多種體(ti) 裁作品，兼容精英和大眾(zhong) 、高雅和通俗多種風格的網絡文學門戶網站，逐漸收縮範圍，削減和排斥不利於(yu) 凝聚高人氣的文類，轉向主推高度類型化的長篇通俗小說。這背後最直接的緣由在於(yu) 網絡文學網站所關(guan) 聯的作者和讀者，在市場作用下，變身為(wei) 依托量化生產(chan) 和規模化服務的網站用戶和行業(ye) 客戶。過多的文類、風格和相對高冷的個(ge) 性表達，成了提升量化效能、擴大平台規模的障礙。博客興(xing) 起帶來的個(ge) 性化在線寫(xie) 作熱潮，與(yu) 網絡文學門戶網站的市場化和商業(ye) 化洪流就這樣同步湧動、混雜並行，把“新媒體(ti) +文學”的進程導向縱深。

　　微書(shu) 寫(xie) 衝(chong) 擊書(shu) 麵語修辭傳(chuan) 統

　　網站開辟的文學讀寫(xie) 飛地，一度被形容為(wei) “無遠弗屆”。博客確立起的個(ge) 性話語空間，讓人們(men) 感受到推崇個(ge) 性的傳(chuan) 統文學餘(yu) 韻;網絡小說的產(chan) 業(ye) 化潮流和微博的新興(xing) ，又沿著不同方向，將差異化的文學讀寫(xie) 模式，細分給了不同的垂直用戶群。文學讀寫(xie) 在遠觀仿佛無遠弗屆的網絡空間裏，隨之呈現出阡陌縱橫、村落星散的近距景觀。

　　個(ge) 性化的博客寫(xie) 作在短暫盛行之後猝然陷於(yu) 低落，程式化的網絡小說寫(xie) 作卻一路行情高漲，支撐起氣勢衝(chong) 天的一個(ge) 新興(xing) 文化產(chan) 業(ye) 。從(cong) 中我們(men) 發現，新媒體(ti) 可以同步同等地給文學人口群落，施加分眾(zhong) 和聚眾(zhong) 兩(liang) 種作用。前者造成了博客寫(xie) 作態勢的驟起驟落，後者促進了網絡小說的市場化和產(chan) 業(ye) 化。反過來也可以說，同樣的用戶群，會(hui) 到博客讀寫(xie) 中去感受和凸顯個(ge) 性差異，也會(hui) 到網絡小說的讀與(yu) 寫(xie) 中去尋求認知公約數、構築精神同溫層。而這，正是新媒體(ti) 帶給傳(chuan) 統文學生活方式的第二波衝(chong) 擊和第二種影響。

　　2006年在國外起步、2007年在國內(nei) 啟動運營的微博，起先一度被當作博客的縮微版，其基本功能也很像衍生自博客。但更加突出的人際互動特點、更加強化的社交密度與(yu) 時效性，很快使微博甩掉博客，衝(chong) 到了新媒體(ti) 隊列前端。

　　微博密織個(ge) 人社交紐帶，提高人際互動頻率，不斷延伸用戶的信息感知和信息集散邊界，最終把自己的功能推進到擴充用戶生存體(ti) 驗、構建用戶虛擬人格和虛擬主體(ti) 意識的新高度。

　　伴隨微博的流行，一種可以覆蓋全天24小時和對應日常生活各層麵的微書(shu) 寫(xie) 和微話語方式蔓延開來，並且衝(chong) 擊了在博客裏還能普遍存留的那種比較板正、比較貼近經典文學文本修辭的書(shu) 麵話語體(ti) 例。這股風尚中，潛藏了當代城市社會(hui) 的流行話語和流行修辭。一種針對積澱在經典文學文本中的書(shu) 麵話語和書(shu) 麵修辭傳(chuan) 統的反抗衝(chong) 動和消解企圖，像某種集體(ti) 無意識似的擴散到億(yi) 萬(wan) 微博用戶的使用習(xi) 慣中。為(wei) 一條微博信息的發布和屏顯設定字符和字數限製的技術性規範，就其近10年的影響來講，也大有催生微書(shu) 寫(xie) 和淺閱讀習(xi) 慣、抑製精致修辭和深度閱讀傳(chuan) 統的效果。

　　虛實世界間找尋文學坐標

　　2011年1月，微信的橫空出世，代表了新媒體(ti) 挺進中國社會(hui) 生活腹地的嶄新一步。兩(liang) 年間積聚活躍用戶逾兩(liang) 億(yi) ，不到9年已達到月活躍用戶超過11億(yi) 的驚人規模。微信日新月異的發展勢頭，建立在以往新媒體(ti) 形式的基礎之上。從(cong) 門戶網站的社區論壇，到個(ge) 性化和文藝範兒(er) 的博客，再到建構社交達人想象和網絡化生存主體(ti) 的微博，以至貫穿在新媒體(ti) 過往發展曆程各節點之間的個(ge) 人主頁、電子郵箱和QQ等站點或軟件工具，到微信這裏，幾乎百川歸海般地合為(wei) 一體(ti) 了。2013年3月，微信增設的朋友圈和支付功能，更進一步融通虛擬生活與(yu) 現實生活的邊界，讓每一個(ge) 微信用戶可以在現實和網絡兩(liang) 界隨時轉換、互為(wei) 奧援。

　　在微信助力下，互聯網時代的每一個(ge) 人，都可以輕易地感受到自己在現實生活情境之外似乎擁有了一份虛擬生活。盡管這種感覺是依靠互聯網數據流傳(chuan) 遞來的海量信息支撐起來的，但在實際的個(ge) 人生存體(ti) 驗和身心感受中，虛擬生活的比重和虛擬主體(ti) 的力量，已經越來越明顯地壓倒了本該與(yu) 之均衡對稱的現實中的另一半。

　　對於(yu) 包括小說、散文和詩歌等各種經典文學體(ti) 裁在內(nei) 的整個(ge) 文學讀寫(xie) 傳(chuan) 統，以上情形都是一種尷尬的威脅。自古以來，文學乃至一切藝術樣式，不也正是為(wei) 了激發和營造一種虛擬情境中的第二重主體(ti) 和第二重生活體(ti) 驗?新媒體(ti) 時代全民全天候的雙重角色交互變換、滲透、影響，實質上正與(yu) 文學藝術帶給一代代作者和讀者的心理反應、思想感觸和精神浸染同調共感，如出一轍。

　　無論是BBS、博客，還是微博、微信，都首先是社會(hui) 公共媒介，而非專(zhuan) 門的文學平台。不過，新媒體(ti) 20年來的發展，既刷新了社會(hui) 生活表象，也改變了社會(hui) 心理構造。其間重要一環，就是對文學傳(chuan) 統的不斷吸收、消費和重構，文學已越來越多地被用作幫助新媒體(ti) 發生某種“化學”反應的催化劑或添加劑。

　　在從(cong) 印刷紙媒、視聽音像向網絡自媒體(ti) 和智能融媒連番飛躍的20年中，新媒體(ti) 不同階段形態、不同平台功能的聚眾(zhong) 和分眾(zhong) 效應，層層疊加，錯綜交織;帶動風向的同質化信息流時時湧動，急於(yu) 認同、依附、歸化某一群體(ti) 的心態，也似乎正要湮沒以往時代在文學讀寫(xie) 中備受珍視的個(ge) 性追求和個(ge) 體(ti) 價(jia) 值。但從(cong) 另一個(ge) 角度看，或許這恰好是一個(ge) 文學傳(chuan) 統被急切召喚的時刻。在長時距的曆史視野中，在社會(hui) 精神肌理中，向來蓄積和萌動著最強勁的文學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