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生命之源，地球上所有的生物無不是依靠水的滋潤而得以生存和延續。據說，地球最初就是一個(ge) 汪洋的世界，即使是億(yi) 萬(wan) 年後的今天，我們(men) 所生活的這個(ge) 星球絕大部分也依然是海洋。置身於(yu) 這樣一個(ge) 水的世界，誰能夠忽視它的存在呢?於(yu) 是人類的思維裏就有了水的痕跡。雖然都是水，但在不同的環境中，人們(men) 對它的認識卻有所不同。

　　古希臘第一批懂得用理性思考來描述世界萬(wan) 物、解釋自然現象的哲人中，有一個(ge) 米利都人叫泰勒斯(Thales)，他想知道為(wei) 什麽(me) 天有陰晴，想知道為(wei) 什麽(me) 地有高峽穀河，想知道為(wei) 什麽(me) 有花開花落，想知道為(wei) 什麽(me) 萬(wan) 物各得其所。他認為(wei) ，在這千變萬(wan) 化的世界背後一定有什麽(me) 東(dong) 西在起著推動作用。他走在曲折的海岸，看見了碧藍的大海，於(yu) 是他想到了水。

　　他覺得“水是最好的”，為(wei) 什麽(me) 呢?他觀察到萬(wan) 物都以濕的東(dong) 西為(wei) 養(yang) 料，熱本身就是從(cong) 濕氣裏產(chan) 生，靠濕氣得以維持。他看到許多事物產(chan) 生於(yu) 水而複歸於(yu) 水，水蒸發為(wei) 氣，水轉化為(wei) 冰，魚在水中產(chan) 生，又在水中消失，就像消解於(yu) 水中一樣。就這樣，他斷言水是一切變化和流轉中的根本元素和不變實體(ti) 。一切萬(wan) 物都是由它構成的，都是由它產(chan) 生最終又化為(wei) 它的一部分，所以他說水是萬(wan) 物本原。

　　泰勒斯是古希臘哲學界的先聲，雖然他以水為(wei) 萬(wan) 物之本的結論，在今天看來是荒謬的，且即便在當時也並不為(wei) 人所承認，但是他的影響是巨大的。他不僅(jin) 啟發著希臘的後人，沿著他所開創的理性思考，去繼續思考人生、宇宙，而且他的欲為(wei) 人間世界尋找一個(ge) 本原的思想，直接貫穿整個(ge) 沿承了古希臘文明的西方思想史，使西方哲學的特點一開始便與(yu) 東(dong) 方世界迥然不同。

　　對於(yu) 水的關(guan) 注，不惟泰勒斯。2000多年前，中國也有一位先哲對水產(chan) 生了興(xing) 趣，他站在奔騰不息的滔滔川流邊，仰天長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位哲人就是孔老夫子。孔子是何時何地發的這番感慨，現在已經不得而知，他要表達一種什麽(me) 樣的心情，也沒有人能夠知道。不過從(cong) 後來孟子的一個(ge) 對話似乎可見一些端倪。學生徐子問孟子，孔子為(wei) 什麽(me) 多次讚歎水呢?孟子說，有本源的水奔流到海不停息，沒有本源的水一時漲滿，也將很快幹涸。孟子告訴學生，孔子的意思是做人要有深厚的修為(wei) 根底，否則終不免江郎才盡，黔驢技窮。孟子是孔子的再傳(chuan) 弟子，一向以師法孔子而自期，他的話應是孔子此言的好注腳吧。

　　孔孟是儒家學說的開創者，他們(men) 的思想自然也會(hui) 影響到他們(men) 的繼承者。漢代大儒董仲舒在其所著的《春秋繁露·山川頌》中，用相當多的筆墨從(cong) 不同角度考察水，進一步指出水有力者、察者、知者、知命者、善化者、勇者、武者、有德者的性質，他還以水流的種種情景來比喻世人的各種秉性。

　　除了孟子，孔子儒學思想的另一代表——荀子也沒有淡忘水。他也考察了水的種種性質，而且還指出“君子見大水必觀焉”。水不僅(jin) 成為(wei) 人們(men) 關(guan) 注的對象，而且從(cong) 它抽象出來的道理還成為(wei) 了人們(men) 提升道德品質的一種思考方法。從(cong) 孟子、荀子到董仲舒，儒家學者眼中的水與(yu) 道德明顯相關(guan) 聯了。

　　正因為(wei) 如此，孔子對水有著別樣的感情。他在教育弟子的時候說，“知(智)者樂(le) 水，仁者樂(le) 山”。仁智是儒學的兩(liang) 大根本要點，智是學的根本，沒有智是“糞土之牆不可圬也”。山水既然具有如此大的魅力，人們(men) 自然都願意去親(qin) 近它們(men) 。隻是親(qin) 近山水，在後學看來已遠遠不夠，他們(men) 還要居住在有山有水風景秀麗(li) 的地方，以顯示自己時刻不忘先師的教導。三國時魏國應璩《百一詩》中將山水綺麗(li) 的住居稱為(wei) “仁者之居”，東(dong) 晉王羲之在《答許詢書(shu) 》中將遊山玩水稱為(wei) “仁智之樂(le) ”。

　　孔子思考水，固然對它欣讚有加，可是沒有像泰勒斯一樣當它是本體(ti) 。孔子關(guan) 於(yu) 水的言論充滿著積極向上的感情，他看水是一個(ge) 流動著的、活潑的，似乎像他一樣智慧深沉的長者。他由水引發的哲思，就像他的學說一樣，是現實的、入世的，這種觀念使儒家的哲學始終帶有鮮明的世間性與(yu) 和合性，這可能也就是儒學下的中國始終沒有一神宗教的出現和“天人合一”的思想比較盛行的原因所在吧。

　　中國另一個(ge) 重要的哲學流派——道家的老莊，認為(wei) 宇宙萬(wan) 物的法則是“道”，由“道”生出原初的物質，原初分化為(wei) 天、地二者，天地又轉化出陰、陽二氣和人三者，此三者再衍化，於(yu) 是萬(wan) 物繁生而世界形成。所以“道”是萬(wan) 物產(chan) 生的本原。“道”既然是萬(wan) 物之原，是萬(wan) 物生養(yang) 的根本，是具有極大功德的，按道理說應該是位尊萬(wan) 物，成為(wei) 萬(wan) 物的主宰，掌管世間的一切生死存亡。可是“道”卻沒有，它雖然生養(yang) 了萬(wan) 物，卻一點兒(er) 也不居功自傲，依然默默無聞地運行不息。大道長養(yang) 萬(wan) 物而不為(wei) 居功自主，卻能夠無為(wei) 而無所不為(wei) 。由於(yu) 人是“道”的產(chan) 物，因此人必須效法於(yu) “道”，天道是自然而無為(wei) ，人道若無為(wei) 也能自然，故此他主張人應該“道法自然”。通達萬(wan) 物至理的聖人就是如此，他們(men) 處無為(wei) 卻無所不為(wei) ，行不言卻能教化一切。

　　水是一種很奇妙的東(dong) 西，它柔弱起來，簡直柔到極點，任你怎麽(me) 揉搓擺弄，無論以任何形式存在，都絲(si) 毫不會(hui) 改變它的本質，可以說沒有任何一種物質可以柔過它。然而，它一旦強大起來，它的氣勢與(yu) 力量可以瞬間摧毀一切，根本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止。在老子看來，“道”就是這樣，它像水一樣，能以纖弱之力，使天地萬(wan) 物自然無為(wei) 運行不息。

　　水除了具有以弱勝強的特征之外，還有一個(ge) 顯著特點是形就下而性至善。水流所過之處，無論任何物質，皆可席卷而下，不擇良莠美醜(chou) ;水源涵蓄之處，無論任何東(dong) 西，皆可衝(chong) 洗至淨，不留片點汙漬。可是它自身的性質卻不受半點影響，它不會(hui) 因為(wei) 包容萬(wan) 物而變形，不會(hui) 由於(yu) 洗滌染汙而變質，它總能一如繼往地生養(yang) 萬(wan) 物。所以老子說“上善若水”，並且認為(wei) 水最近於(yu) “大道”的性質，“道”在天下的運行，就像水在河穀之中的穿行一般。

　　老子談水，與(yu) 孔子不一樣的地方，是他將水的性質與(yu) 宇宙的本原“道”等同，將它的特征與(yu) 通達大道的聖人之行相比擬。他認為(wei) 人隻要認識了水的性質，了解了水的特質，就可以明白“大道”的性質，就可以了知聖人的德行，進而以水為(wei) 範，就可以趨向“大道”，就可以近於(yu) 聖人。這樣就能夠無為(wei) 而生，無為(wei) 而治，使天下無爭(zheng) 無鬥，和樂(le) 升平。

　　如果說老子對水的認識，是基於(yu) 其柔弱的特征與(yu) 上善的特性，莊子則是抽取了水的寧靜與(yu) 清澈的特點來論水。他說水清靜便能夠明澈地照見須眉，水平麵合於(yu) 規準就能夠為(wei) 匠師所取法，水靜則明澈;精神也是這樣，聖人因為(wei) 內(nei) 心清靜無為(wei) ，所以明鑒天地，照臨(lin) 萬(wan) 物。故此在他看來，人不要借鑒流水，而要照鑒止水，因為(wei) 隻有止水才能讓自己的內(nei) 心平靜，從(cong) 而與(yu) 聖人相應。另外，他還認為(wei) ，人不能滿足於(yu) 小川的奔騰和滿盈，而應該學習(xi) 大海廣納百川，胸懷萬(wan) 千。

　　莊子與(yu) 老子在對於(yu) 水的論述上，雖有認識角度的不同，但基本思想是一致的。他們(men) 都以水為(wei) 一種至德，都以水為(wei) 聖人之行，都是以水的認識來為(wei) 人服務，為(wei) 社會(hui) 服務，提升人生品質，以使人間安寧。他們(men) 的思想看似消極，實則也是對人生、社會(hui) 充滿了關(guan) 愛，隻不過他們(men) 這種關(guan) 愛是平常關(guan) 愛的另一端，一般人難以深知。就此一點而言，他們(men) 在水的認識上應該與(yu) 孔子一致。

　　在古希臘和中國之間，還有一個(ge) 盛產(chan) 哲學的國度——古印度。印度大部分地區處於(yu) 熱帶亞(ya) 熱帶，氣候炎熱雨水豐(feng) 沛，恒河、印度河縱貫全境。印度人很早就開始關(guan) 注水，對水進行觀察思考，源出其中的佛教自然也免不了與(yu) 水打交道。

　　水的諸多特性與(yu) 佛法的道理非常相應。比如，水可以轉變為(wei) 液體(ti) 、氣體(ti) 、固體(ti) 等不定形態，它隨生隨滅，奔流不止，逝而不可追，所以佛經中就常以水比喻世間的無常，來勸誡世人不要執著於(yu) 不實的外在色塵，不要造作惡業(ye) 流轉生死，要珍惜光陰、愛惜人生，要努力修學、精進用功。佛陀不但以水喻法，還讓弟子以水來觀法、修法，從(cong) 水那裏體(ti) 悟諸法的實相，從(cong) 水那裏尋找契道的機緣。

　　關(guan) 於(yu) 水的哲思，佛陀、孔子與(yu) 老子，他們(men) 雖有論述角度的差異與(yu) 深淺的不同，卻都沒有離開以人為(wei) 本。他們(men) 論水的哲學最終目的，無不是為(wei) 人設教、為(wei) 眾(zhong) 立典，從(cong) 而改善社會(hui) 、淳化人間，這與(yu) 西方純哲思辨及本體(ti) 主義(yi) 的哲學風格大相徑庭，這也就是東(dong) 方哲學的基本精神所在。

　　古人說：“一花一世界。”其實一滴水也是一個(ge) 世界。在這個(ge) 世界裏，隻要我們(men) 願意去思考，就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東(dong) 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