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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為治”

發稿時間:2020-07-18 13:49:05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餘(yu) 新華

  司馬遷是我國著名曆史學家,二十四史中的第一本,便是他撰寫(xie) 的《史記》。其實,司馬遷的父親(qin) 司馬談(約前165—前110年)也是一位曆史學家,其辭世時曾對司馬遷說:“餘(yu) 先,周室之太史也;從(cong) 上世嚐顯功名於(yu) 虞夏,典天官事。……今漢興(xing) ,海內(nei) 一統,明主賢君忠臣死義(yi) 之士,餘(yu) 為(wei) 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餘(yu) 甚懼焉!汝其念!”即叮囑司馬遷繼承他的事業(ye) ,寫(xie) 好史書(shu) 。

  雖未能完成一部史書(shu) ,但作為(wei) 史官,司馬談接觸了官府大量文獻,積累了大量資料,為(wei) 《史記》的撰寫(xie) 提供了一定的基礎,《史記》中《刺客列傳(chuan) 》《酈生陸賈列傳(chuan) 》等篇的讚語,也由司馬談所作。

  司馬談的學術淵源

  論及司馬談,人們(men) 說得最多的還是他那篇《論六家要旨》。這篇文章隻有千字左右,但在中國學術思想史上有著重要意義(yi) 。可以說,司馬談能寫(xie) 出這篇文字,一是因為(wei) 他的學識,二是淵源有自。

  就前者而言,司馬談年輕時曾隨當時著名天文學家唐都學習(xi) 天文曆法知識,又從(cong) 大學者楊何學《易》,並對黃老之學進行過深入研究。作為(wei) 太史令,他掌記錄、搜集、保存典籍文獻之職,這使他博學而多識,較之他人更多地了解曆史上各家各派的來龍去脈。

  就後者而言,對前人的思想學說進行梳理、總結,在當時也是一種傳(chuan) 統。比如戰國時荀子在《非十二子》《解蔽》等篇中,莊子在《天下》篇中,對當時的一些思想學說都有評論,並借以闡釋自身思想。司馬談在這一基礎上有所創新:

  第一,司馬談考鏡源流,更自覺地對過去的思想學說發展做整體(ti) 考察和梳理。“湣學者之不達其意而師悖,乃論六家之要”,即提醒時人切忌因混淆源流而學錯悟錯。因此,他根據自己的梳理,把思想學說分為(wei) “六家”。在此之前,荀子、莊子等隻是直接對某一個(ge) 或某幾個(ge) 人的學說進行評論。而司馬談根據“要旨”來分“家”、概括不同思想學說,開啟了後世學術分類的重要方法。

  第二,司馬談“論六家要旨”的具體(ti) 目的也與(yu) 荀子、莊子等不同。荀子評論他人的思想時總是說其“有所明”“有所蔽”,在這一點上司馬談與(yu) 之類似,但荀子特別強調“一家得周道,萬(wan) 世不易吾言”,這個(ge) “一家”就是儒家,可以窮盡、囊括所有真理,且不會(hui) 改變。莊子批評“道術為(wei) 天下裂”,對當時的世情和學術都抱著失望態度。司馬談當然也有自己崇信的學說,就是通常所說的“黃老之學”,但就他對其他各家的取舍來看,其中又熔鑄了他所認可的各家之長處。這樣一個(ge) 綜合性的特點是適應漢武帝時期“海內(nei) 一統”的狀況的。因此,開篇便引《易傳(chuan) 》“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途”之說。雖然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但從(cong) 此後兩(liang) 千年的曆史來看,其中所肯定的那些觀點和主張,仍在影響著曆史發展,而不是某個(ge) 孤立的學派在發揮作用。就此而言,可以說司馬談目光如炬,令人歎服。

  《論六家要旨》對六家的評判

  評判得有標準,這是思想學術自覺的表現。司馬談評判“六家”的標準是什麽(me) ?他認為(wei) :“夫陰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為(wei) 治者也,直所從(cong) 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一是指出各家必是“務為(wei) 治者”,是為(wei) 了平治天下的;二是強調區分“省”與(yu) “不省”,即簡約易行還是繁縟難行。對前一點,今人少有注意,但在筆者看來,這卻是中國思想學說的一個(ge) 極為(wei) 重要的特點。《莊子》中論及,戰國各家都“思以其道易天下”,但這隻是現象性的描述。司馬談明確把“務為(wei) 治”作為(wei) 衡量一個(ge) 思想學說有無價(jia) 值的首要標準。此前的學說或不止“六家”,但因“務為(wei) 治”而有價(jia) 值者,其他無足論也;此後中國幾千年的思想學說不知凡幾,流傳(chuan) 下來影響世道人心者,大都是“務為(wei) 治”而有所見者。實際上,有所成就的思想家也是自覺把“務為(wei) 治”、經世致用作為(wei) 立言宗旨的,所以張載的“為(wei) 天地立心,為(wei) 生民立命,為(wei) 往聖繼絕學,為(wei) 萬(wan) 世開太平”,至今仍被人傳(chuan) 頌。

  “務為(wei) 治”不是空口說說,而要落實在簡便易行上。這才有了“省”與(yu) “不省”的問題,也就有了對“六家”的具體(ti) 評價(jia) 。下麵稍加羅列,不具體(ti) 申述,大致可以了解這“六家”的思想“要旨”。

  對道家之外的五家,他作了如下肯定:陰陽家“序四時之大順”,表現為(wei) 遵循“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自然規律;儒家“序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反複申明倫(lun) 理等級不可變易;墨家“強本節用”,客觀效果是“人給家足”;法家“正君臣上下之分”,強調“尊主卑臣,明分職不得相逾越”,維護等級製度;名家“正名實”,可以幫助人主“控名責實,參伍不失”。對五家肯定的具體(ti) 內(nei) 容並不相同,但都是他認可的精練要約、簡單易行的符合“省”的內(nei) 容。

  而他對五家的批評是:陰陽家“大祥而眾(zhong) 忌諱,使人拘而多所畏”;儒家“博而寡要,勞而少功”,“《六藝》經傳(chuan) 以千萬(wan) 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墨家“儉(jian) 而難遵”,包括“堂高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糲粱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舉(ju) 音不盡其哀”等;名家“儉(jian) 而善失真”,“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zhuan) 決(jue) 於(yu) 名而失人情”;法家“嚴(yan) 而少恩”,“不別親(qin) 疏,不殊貴賤,一斷於(yu) 法”。除法家外,各家短處雖有不同,但共性是繁瑣複雜,難以遵行。

  總之,司馬談所肯定的那些思想和主張,是中國此後兩(liang) 千年中統治者治理國家大致所遵循的,滿足了農(nong) 耕社會(hui) 和宗法製度的需要。值得關(guan) 注的是,他沒有批評道家,相反有不少表揚,並把所肯定的那些思想和主張安置在老子所說的“無為(wei) 而無不為(wei) ”基礎上。他指出,道家之說“其辭難言”,而做起來卻較容易,強調因事而製宜。由此也可看出,在司馬談那裏,“務治”才是根本目的。

  餘(yu) 論

  《論六家要旨》揭示了中國思想學術的一個(ge) 優(you) 良傳(chuan) 統,即“務為(wei) 治”。要特別指出的是,對“務為(wei) 治”不宜作狹隘、僵死的理解。司馬談所理解的“治”是適合他所處社會(hui) 的,遵循“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自然規律,講究“君臣父子之禮,夫婦長幼之別”。他批評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zhuan) 決(jue) 於(yu) 名而失人情”,側(ce) 麵表明了統治者“控名責實”的需要。且經過春秋戰國之亂(luan) ,希望穩定的黎民百姓也不喜歡那些貌似詭辯的言辭。司馬談的觀點無疑反映了時人心態,也帶給後人一些思考。事實上,名家還涉及邏輯學諸多問題,比如“雞三足”命題,看起來是詭辯,其實涉及概念的相對獨立性問題。人的認識本身是一個(ge) 相對獨立的概念係統,有其自身規律性。比如地圖中的經緯線、等高線等,是人們(men) 創造出來以更好認識地球的輔助工具,它們(men) 當然不能脫離地球的實際樣子,但我們(men) 也不能說這些工具完全無用,事實上,今天我們(men) 認識世界時也在創造、借助著各種概念係統。因此,名家的觀點不一定都對,但研究這些問題本身並沒有錯,不能隻看到其“苛察繳繞”對現實政治的消解作用。漢代以後名家銷聲匿跡,可能便與(yu) 司馬談那個(ge) 時代的認識有關(guan) 。中國傳(chuan) 統思想學術博大精深,各家學派學說,各有側(ce) 重優(you) 長,要有分析,有辨別,有綜合,有發展,“時變是守”,才能有益於(yu) 世道人心。這也是《論六家要旨》樹立的一個(ge) 好傳(chuan) 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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