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永遠是多元並包的，儒家是講擔當的，有自覺的社會(hui) 責任感;道家的思想是看得開，與(yu) 自然融為(wei) 一體(ti) ，知足者常樂(le) 。荀子就講到務必使“欲不窮乎物，物不屈於(yu) 欲”。人是萬(wan) 物之靈，有主動性、能動性，所以人更要自覺自律，不能讓自己的欲望無限擴大。

　　我們(men) 需要振興(xing) 中國文化的靈魂

　　我對於(yu) 中國文化感覺有擔當的責任，是因為(wei) 從(cong) 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後有幾件事情對我觸動很大。其中有一件很小的事情，有一個(ge) 歐洲瑞士的留學生在我們(men) 這兒(er) 學中醫，有一天他跑到我這裏來跟我講，他說我來了一年了，很多講中醫的老師還用西醫的理念來詮釋中醫的很多觀點。我覺得裏麵問題很多，我知道中醫跟中國哲學關(guan) 係很密切，我能不能來聽聽您的中國哲學?這給了我很大的觸動，我說我歡迎你來，歡迎你來我們(men) 這兒(er) 聽中國哲學。但是我馬上又感覺到，當時我們(men) 也是用西方理論框架來詮釋中國哲學。我就跟他講，你也別抱太大希望，因為(wei) 我們(men) 現在也是以西方哲學架構來講中國哲學，其中一個(ge) 十分重要的思想，就是認為(wei) 一部哲學史就是一部唯物主義(yi) 和唯心主義(yi) 鬥爭(zheng) 的曆史，是唯物主義(yi) 不斷戰勝唯心主義(yi) 的曆史。比如我們(men) 講存在第一性、思維第二性，這就完全背離了中國文化中“心物一元”“對立統一”的傳(chuan) 統，中國文化不存在誰第一誰第二。王陽明認為(wei) ，當我們(men) 去看山中花的時候，山中的花和我的心，“一時明白起來”，二者不是對立的，而應該是統一的。中國哲學不去討論心和物誰先誰後的問題，而是討論心物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麽(me) 意義(yi) ，心是什麽(me) 、物是什麽(me) ;不在一起的時候，心又是什麽(me) 、物又是什麽(me) 。這才是中國的哲學。

　　這也就讓我想起了上世紀三十年代，因為(wei) 我同時研究中國近代哲學史，1935年中國有十位教授聯名發表《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宣言第一句就說“在文化領域裏，我們(men) 看不見現在的中國了”。我後來看到這個(ge) 宣言時觸動很大，但是還沒有那麽(me) 深刻。到了八十年代，當這位留學生希望來聽我的中國哲學，以更深刻地理解中醫、理解中國文化的整體(ti) 性的時候，我當時就感到中國文化的問題不僅(jin) 有我們(men) 對它的否定，而且我們(men) 已經潛移默化地用西方理論框架來構建我們(men) 的傳(chuan) 統哲學、傳(chuan) 統文化，我們(men) 的傳(chuan) 統文化、傳(chuan) 統哲學已經失去了它最原本的精神。這一點對我觸動很大，我覺得我們(men) 需要振興(xing) 中國文化的靈魂，要擔當起這樣一個(ge) 責任來。

　　文化交流是多元文化的交流

　　八十年代還有一個(ge) 事情對我觸動也很大，應該說當時全世界有一個(ge) 文化討論熱，由於(yu) 世界經濟全球化，世界變成地球村，強勢國家文化對於(yu) 弱勢國家文化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很多地方的文化在迅速消亡。這個(ge) 時候就出現了關(guan) 於(yu) 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chan) 保護的問題。我們(men) 經過了“文革”以後，社會(hui) 中的很多文化傳(chuan) 統、習(xi) 俗都在慢慢消失。當時我就看到有人說，我們(men) 要向國際看齊、要世界化。有人說越是民族的越具有世界意義(yi) ，這類觀點對我的觸動很大。我們(men) 要跟世界交流，必須要有自己的文化特色，找到自己文化的主體(ti) ，這樣才能夠跟世界不同文化交流。當時我就提出了一個(ge) 很重要的想法，我們(men) 必須要重新樹立起文化的主體(ti) 意識。隻有樹立起自己的文化主體(ti) 意識，才能更好地跟世界文化交流，才能更好地吸取世界文化優(you) 秀的東(dong) 西。如果沒有文化主體(ti) 意識，我們(men) 就看不到自己文化的長處和短處，也看不到世界文化的長處和短處，也不知道怎麽(me) 取長補短。文化交流是多元文化的交流，如果是單一的文化就會(hui) 停滯發展，沒有發展前途。

　　文化傳(chuan) 播上的兩(liang) 個(ge) 不平衡問題嚴(yan) 重

　　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我寫(xie) 過一篇文章——《對於(yu) 二十一世紀中國文化建構的思考》，總結了二十世紀中國文化的一些問題。我覺得文化傳(chuan) 播上的兩(liang) 個(ge) 不平衡問題嚴(yan) 重。一個(ge) 是西方文化傳(chuan) 播的比重遠遠超過了中國文化傳(chuan) 播的比重。年輕人知道很多西方文化的曆史、知識，而欠缺對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認知。我常常舉(ju) 一個(ge) 例子，曆史上兩(liang) 位同年去世的世界性戲劇家，一位是英國的莎士比亞(ya) ，一位是中國的湯顯祖，同時在二十世紀被評為(wei) 世界文化名人。但是我問了很多中國年輕人，他們(men) 都知道莎士比亞(ya) ，也知道莎士比亞(ya) 的劇作，但是竟然沒有人知道湯顯祖，更不要說他的《牡丹亭》了。這對我來說，可以說是很大的一個(ge) 傷(shang) 害，中國人連自己的傳(chuan) 統文化都不了解。所以我發現在二十世紀中西文化傳(chuan) 播失衡的問題很嚴(yan) 重。

　　再一個(ge) 是人文文化和科技文化的失衡。二十世紀我們(men) 過分強調科技文化，大家不關(guan) 注人文文化，以至於(yu) 認為(wei) 學習(xi) 人文學科的學生都是成績差的，都是沒有出息的、沒有誌氣的。所以我這篇文章中就希望在二十一世紀中國文化建構中，能夠把這兩(liang) 個(ge) 不平衡調整過來。第一步，能不能讓西方文化的傳(chuan) 播跟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傳(chuan) 播達到一個(ge) 平衡。如果再進一步，那就是要求把對中國文化的傳(chuan) 播高於(yu) 對西方文化的傳(chuan) 播，這並不是排斥，而是有我們(men) 自己的文化主體(ti) 意識。同樣，中國文化的根本特質是以人為(wei) 本，人文文化更重要的是對於(yu) 社會(hui) 、對於(yu) 科技的引導作用、指導作用。我也希望在二十一世紀能夠把人文文化的傳(chuan) 播、教育逐漸地提升到跟科技文化的傳(chuan) 播、教育同樣重要的地位。再進一步，希望人文文化的教育、傳(chuan) 播能夠稍高於(yu) 科技文化的教育和傳(chuan) 播。

　　今天，二十一世紀已經過去二十年，我也希望大家思考思考、觀察觀察，這樣的局麵是否有所轉變。某些領域中，我認為(wei) 已經有很大的轉變，確實越來越重視中國傳(chuan) 統文化，也越來越重視我們(men) 的人文文化。在另一些領域，這種不平衡還是沒有被改變，還是沒有能夠達到我那篇文章中的理想狀態，所以我很憂慮。我在一個(ge) 係列講座中談到傳(chuan) 統文化中的根源性典籍，對於(yu) 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傳(chuan) 承在很大程度上並不是靠我們(men) 的創新，而是靠我們(men) 不斷地對經典的傳(chuan) 承和發揮，我們(men) 要了解中國傳(chuan) 統文化影響了千年的最根本性的典籍。然後介紹中國文化的主體(ti) ，儒、道、佛三方麵。我也看到在中國文化中有道藝並重的傳(chuan) 統，道和藝有著密切不可分的關(guan) 係，我們(men) 都是用道來統藝，由藝來臻道，這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特征，它體(ti) 現了中國文化的精神，體(ti) 現了中國文人、藝術家的社會(hui) 責任和社會(hui) 擔當。

　　中國文化是動態的文化，不是靜止的文化

　　中國的醫學既是人文的又是科技的，它是對中國文化的踐行。很多人認為(wei) 中醫不科學，因為(wei) 它沒有生理解剖的基礎。但是中國文化是動態的文化，不是靜止的文化，不是簡單靠推理做靜態分析的。一個(ge) 屍體(ti) 的五髒六腑是互不關(guan) 聯的，中醫秉承中國傳(chuan) 統文化根本精神，它是動態地了解人的生理機能。在一個(ge) 活人身上，不可能心是心、肺是肺、胃是胃，各個(ge) 器官不可能互不關(guan) 聯，心肺腸胃是互相關(guan) 聯的整體(ti) 。有個(ge) 病叫“肺心病”，所謂“肺心病”是心髒問題有可能影響肺，肺的問題有可能影響心髒，這就是因為(wei) 我們(men) 是整體(ti) 性動態性地觀察人的身體(ti) ，髒腑並不是靜態的、分離的。所以我們(men) 不要再說中國沒有解剖學，中國有解剖學，但是中國不是在屍體(ti) 上做解剖，而是活體(ti) 上動態的內(nei) 觀解剖學。這才是中國文化的根本，中國文化以人為(wei) 本的精神也是內(nei) 觀，我們(men) 中醫不是對外，而是對內(nei) 、對人類自身的學問。

　　人必須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me) ，這才是文明，這才是文化

　　我們(men) 現在再看世界的發展，中國文化的人文精神、以人為(wei) 本的精神特質，對於(yu) 現在世界上的很多問題都是一劑良藥，是世界文化的一個(ge) 重要補充。歐洲啟蒙運動高舉(ju) 人本主義(yi) 大旗、讓人從(cong) 神的腳下站起來，這是受到中國人本主義(yi) 、人文精神的影響，幫助人成為(wei) 一個(ge) 理性的獨立自主的人，這也促使了啟蒙運動以後近代社會(hui) 科學技術的迅速發展。而現在人們(men) 又陷於(yu) 物欲的束縛，在科技和物質麵前失去了自我。現在最重要的是幫助人們(men) 從(cong) 物質的奴役中解放出來。近代西方文化的發展一定程度上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那時候說東(dong) 學西漸，現在又出現新的東(dong) 學西漸的潮流，雖然還不是那麽(me) 明顯，但是我們(men) 有責任把中國文化的精神弘揚起來、傳(chuan) 播出去，來彌補當今社會(hui) 對於(yu) 物欲的過度追求造成的精神空虛。

　　中國文化永遠是多元並包的，儒家是講擔當的，有自覺的社會(hui) 責任感;道家的思想是看得開，與(yu) 自然融為(wei) 一體(ti) ，知足者常樂(le) 。荀子就講到務必使“欲不窮乎物，物不屈於(yu) 欲”。人是萬(wan) 物之靈，有主動性、能動性，所以人更要自覺自律，不能讓自己的欲望無限擴大。中國人文精神的根本體(ti) 現就是人的自覺和自知，不能為(wei) 了追求物欲忘了自己應該幹什麽(me) 。人必須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me) ，這才是文明，這才是文化。儒家是敢擔當，道家是知足看得開，佛家是不執著放得下。這三種思想配合，是非常和諧的，既敢擔當，又能看得開、放得下。所以我希望大家一起努力，首先把中國文化在我們(men) 自己國內(nei) 發展起來，讓我們(men) 的國民都能在生活中體(ti) 現出中國文化。我們(men) 的“一帶一路”是經貿交流之路，也是文化交流之路，因為(wei) 客觀上在經貿交流的過程中，各國把自己的文化通過自己的生活、衣食住行、言行舉(ju) 止、為(wei) 人處世方式傳(chuan) 播出去了。所以文化更重要的是通過我們(men) 身體(ti) 力行去傳(chuan) 播，而不是單單靠講道理。如果我們(men) 不說中國話、不穿中國衣服，怎麽(me) 去傳(chuan) 播中國文化?必須把它落實到我們(men) 生活的時時處處中，身體(ti) 力行才可以把我們(men) 的文化傳(chuan) 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