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zhong) 所周知，社會(hui) 或者人群不可能生活在沒有自然環境的地方。自然環境造就了人群的生存方式及其社會(hui) 構成，而文化乃是這種生存方式與(yu) 社會(hui) 構成之體(ti) 現。遊牧、貿易或農(nong) 耕所表現出來的合作和社會(hui) 依賴特點是不一樣的。比如遊牧具有流動性，貿易具有契約性，而農(nong) 耕則是非流動、非契約的。一種屬於(yu) 非流動、非契約社會(hui) 的主要特點是大多數人選擇安土重遷、聚居於(yu) 一地來建立自己的社會(hui) 關(guan) 係。

　　以常理而論，流動和契約的共同特點都是不確定性的增加，風險隨時可能出現，因此建立確定性關(guan) 係或者降低貿易中的風險本身會(hui) 使信任問題凸顯出來。

　　但是農(nong) 耕文化的聚居特點所導致的首先是熟人社會(hui) 。人與(yu) 人之間不是博弈論中討論的一次還是數次博弈，而是世代人之間的聯係，甚至，從(cong) 根源上說，聚居於(yu) 一地的人群可能就是由一個(ge) 共同的祖先發展而來的。在這樣的人群中依賴性是必須的，其凸顯的依賴程度已經不是一個(ge) 社會(hui) 學的話題，而是一種文化的特點。

　　作為(wei) 一種文化，依賴並不需要借助交往、互動、博弈的頻次來判斷，而主要是通過牢不可破的血親(qin) 之遠近來衡量。人們(men) 依據的關(guan) 係親(qin) 密度未必是走動的頻次，而是可以記錄和展示的五服關(guan) 係與(yu) 族譜。比如一個(ge) 人在外麵工作，有特定的工作場所，盡管天天與(yu) 同事打交道，卻抵不上他每年回家隻見一次麵的家人親(qin) 密。親(qin) 密性在農(nong) 耕文化中是“關(guan) 係”，不是“交往”。有關(guan) 係，未必頻繁來往;頻繁來往，未必有“關(guan) 係”。在熟人社會(hui) 中，外來人、外鄉(xiang) 人、外地人是需要考察信任的重點地帶，自己人或自家人在一般意義(yi) 上則較少涉及信任地帶。

　　農(nong) 耕文化與(yu) 熟人社會(hui) 是傳(chuan) 統中國文明的基本特點。那麽(me) ，在這樣的人文環境裏，是否還需要約束機製呢?我們(men) 知道，約束機製並不都是針對信任的，實際上，隻要一個(ge) 家庭、一個(ge) 地方、一個(ge) 社會(hui) 、一個(ge) 國家需要正常運轉，都需要有約束機製。關(guan) 鍵問題在於(yu) 約束機製在中國文化中留給信任的部分在哪裏?

　　筆者的考察結果是，這一部分通常是用來對付血緣關(guan) 係以外的人的。這點一方麵導致了血緣關(guan) 係以內(nei) 的人被置於(yu) 放心關(guan) 係中，血緣關(guan) 係以外的人被置於(yu) 是否有信任的關(guan) 係中;另一方麵，由於(yu) 親(qin) 緣關(guan) 係是一個(ge) 延展性的概念，表現為(wei) 由近及遠，因此其內(nei) 外不是很明確，需要認定或認同。為(wei) 了便於(yu) 論述，筆者在此以儒家文化論述最多的人倫(lun) 思想來闡明這一觀點。

　　儒家認為(wei) 人倫(lun) 中最重要的關(guan) 係隻有五種，所以人倫(lun) 其實是五倫(lun) ：父子、夫婦、兄弟、君臣、朋友。現在依照血緣關(guan) 係來劃分，其中既有血緣內(nei) 的，也有血緣外的。由此先得到的排列是父子和兄弟屬於(yu) 血緣內(nei) ，夫婦、君臣、朋友屬於(yu) 血緣外。當我們(men) 再回到約束機製上來考察時，就可以發現其約束方向之差別。按照曾對中國文化帶來巨大影響的孟子的提法，父子和兄弟需要遵循的倫(lun) 理是“父子有親(qin) ”“長幼有序”，即強調的是仁愛、秩序與(yu) 規矩;而夫婦、君臣和朋友要遵循的倫(lun) 理分別是“夫婦有別”“君臣有義(yi) ”和“朋友有信”，即指向的都是信任的約束。其中比較好理解的是“義(yi) ”和“信”，它們(men) 都指向信任，在中國詞匯中可以合並為(wei) “信義(yi) ”。

　　而夫婦關(guan) 係則比較複雜，所謂“別”做“區別”“不同”來理解。更多的含義(yi) 是因性別導致的規範差異，即各守各的規矩，比如男女授受不親(qin) ;但是這裏還有一種可以挖掘的差別是要把一個(ge) 原本屬於(yu) 外人的身份轉化成一個(ge) 家裏人。那麽(me) ，在這一轉化過程中，其倫(lun) 理重點應該是側(ce) 重家內(nei) 的規範、秩序，還是家外的信任呢?隻能說妻子的角色在理論意義(yi) 上處在“放心關(guan) 係”與(yu) “信任關(guan) 係”的邊緣。由於(yu) 中國傳(chuan) 統文化對婚姻的理解偏於(yu) 女子結婚是嫁入男方家，結果更容易把妻子歸入放心關(guan) 係，而現代化社會(hui) 更強調婚後夫妻單獨過時，那麽(me) 信任關(guan) 係就由此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