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社會(hui) 學是社會(hui) 學的分支學科，旨在通過對知識的社會(hui) 學考察，從(cong) 社會(hui) 性、曆史性、互動性和建構性視角理解知識的屬性和意義(yi) 。中醫藥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鬥爭(zheng) 中發揮了積極而重要的作用，與(yu) 此同時，長期以來備受爭(zheng) 議的中醫學學科屬性問題也再次凸顯出來。中醫究竟隻是一種文化，還是一門科學?有必要從(cong) 知識社會(hui) 學視角加以認識。

　　中醫文化同時也是中醫科學

　　“中醫”這一名稱是近代西方醫學進入中國之後才產(chan) 生的。中國古代對醫學和醫生有自己的稱謂，如岐黃、杏林、青囊、郎中等。19世紀以來進入中國的西方傳(chuan) 教士，是“中醫”概念的最早使用者。作為(wei) 在中華大地上土生土長的知識體(ti) 係，中醫學綿延發展已逾兩(liang) 千多年。《黃帝內(nei) 經》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中醫學典籍，奠定了中醫診病治病養(yang) 生的理論基礎。其天人合一天人感應、陰陽五行相生相克的思想，濃縮了中國古代哲學對世界的認知。中醫在發展過程中不斷吸取儒家、道家思想精華，成為(wei) 中華傳(chuan) 統文化最具代表性的精粹之一。可見，中醫既具有鮮明的文化屬性，也具有治病救人的重要功能，這並無任何爭(zheng) 議。隻是到了近代，西方科學傳(chuan) 入中國，西方醫學開始為(wei) 人所知並廣為(wei) 流傳(chuan) ，而中醫的治病救人的理論基礎與(yu) 西醫存在重大不同，由此引發了中醫是不是科學的爭(zheng) 論。而這就涉及科學的標準和邊界問題。

　　知識社會(hui) 學主張將科學放在曆史背景下、置於(yu) 文化情境中去解釋和理解，而事實上科學哲學對於(yu) 科學的劃界標準也一直隨著曆史變遷而處於(yu) 不斷發展變化之中。早期的邏輯實證主義(yi) 科學觀被證偽(wei) 主義(yi) 所取代;緊接著美國科學哲學家庫恩提出“範式”理論，認為(wei) 科學就是一定時期科學共同體(ti) 擁有的共同信念，包括概念、理論、方法、話語體(ti) 係。可以看到，無論是否認可中醫的科學屬性，都否認不了中醫很早就已發展成為(wei) 一套擁有自身概念範疇且邏輯自洽的知識體(ti) 係，並為(wei) “中醫共同體(ti) ”全體(ti) 成員所共同認可。

　　與(yu) 庫恩同時代的英國科學哲學家拉卡托斯則在波普爾“樸素證偽(wei) 主義(yi) ”的基礎上發展出“精致證偽(wei) 主義(yi) ”，他認為(wei) 科學就是“進步的研究綱領”。拉卡托斯提出的“科學研究綱領方法論”包括“硬核”“保護帶”“反麵啟發法”和“正麵啟發法”四個(ge) 部分。從(cong) 中醫發展曆程看，“天人合一”、人與(yu) 自然和諧的觀念構成其自古至今一以貫之的“內(nei) 核”;經絡穴位、五髒六腑、陰陽平衡等學說形成“輔助假設保護帶”。在此意義(yi) 上，中醫學理論體(ti) 係完全夠得上是“進步的研究綱領”。

　　科學哲學實際上未能回答中醫作為(wei) 文化和科學的矛盾問題。文化，人文教化，狹義(yi) 上主要指文學藝術精神生活層麵的內(nei) 容。廣義(yi) 的文化，泛指一切人類創造物——無論是精神的還是物質的。在此意義(yi) 上，科學也屬於(yu) 文化範疇。從(cong) 漫長的人類社會(hui) 演進史看，“科學”是直到晚近幾百年才出現的文化現象，人文主義(yi) 思潮孕育了近代自然科學。科學產(chan) 生於(yu) 文化，爾後又逐步從(cong) 文化中獨立出來。一般而言，狹義(yi) 的文化具有地域屬性;而“科學無國界”，指的是追求客觀真理和普遍性規律的科學知識須超越地域屬性，放之四海而皆準。

　　中醫學從(cong) 起源上屬於(yu) 地方性知識。從(cong) 中醫典籍可以看到，中醫發展之初，就盡量自覺地與(yu) 巫術劃清界限。英國科學史家李約瑟將包括中醫在內(nei) 的中國古代科學劃入“前科學”範疇。西醫在早期也是源自歐洲的地方性知識，由於(yu) 其與(yu) 近代自然科學的緊密淵源，很快發展擴張成為(wei) 全球性知識體(ti) 係。早期的中醫當然隻限於(yu) 中國甚至隻限於(yu) 漢族範圍，但發展過程中不斷汲取了藏醫、苗醫、波斯醫等民族傳(chuan) 統醫學的有益成分，近代以來中醫已大踏步走出了國門。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肆虐，在我國國內(nei) 抗疫以及外派醫療隊參與(yu) 全球抗疫過程中，中醫藥均擔當了重要角色，這表明中醫藥對於(yu) 整個(ge) 人類具有普遍意義(yi) 。正如《不列顛百科全書(shu) 》的“科學”條目的解釋，“科學涉及一種對知識的追求，包括追求各種普遍真理或各種基本規律的應用”。千百年來中醫治病救人戰勝瘟疫保障種族延續的有效性，表明其理論能夠反映客觀規律，具有科學性。

　　中醫的整體(ti) 性思維與(yu) 複雜性科學係統觀高度一致

　　就指導思想和基本原理而言，西醫可以被歸結為(wei) 還原論醫學，理論遵循形式邏輯和實驗理性。中醫是整體(ti) 論醫學，遵循辯證邏輯實踐理性。

　　還原論思想與(yu) 近代自然科學的發展相一致：篤信整體(ti) 由局部組成，高級運動由低級運動組成。西醫作為(wei) 現代醫學，其基礎理論建構在物理學、化學、生物學、人體(ti) 解剖學、心理學等堅實的科學基礎之上，發展出病理學、藥理學以及內(nei) 科外科婦科兒(er) 科等細分的一整套體(ti) 係。對於(yu) 大多數疾病的病因機製治療原理已經可以從(cong) 分子生物學層麵得到解釋，診病治病從(cong) 藥物的分子式到受體(ti) 細胞蛋白質結構都要一清二楚，藥物療效還必須通過精心設計的雙盲實驗加以檢驗。可檢驗可解釋使得西醫的科學性不容置疑。

　　中醫診病治病原則上是把個(ge) 體(ti) 的人看作一個(ge) 整體(ti) 生命體(ti) ，人體(ti) 各部分相互聯係“相生相克”，進一步把人與(yu) 自然界也視為(wei) 一個(ge) 整體(ti) ，將人體(ti) 健康病痛與(yu) 氣候季節地理環境聯係起來，區分陰陽表裏寒熱虛實辨證施治。中藥基本是天然植物動物製品，故稱“中草藥”。有“丸、散、膏、丹、湯”不同劑型，方劑“君臣佐使”配伍，講究平衡協調。中醫在藥物之外還有更多非藥物手段，針刺、艾灸、拔罐、刮痧、推拿、按摩、正骨等，根據經絡穴位可以“頭疼醫腳、腳痛紮耳”。中醫還強調“藥食同源”，預防保健“治未病”。

　　20世紀中葉以來，自然科學的發展越來越多轉向以複雜性為(wei) 主要對象，複雜性科學應運而生。複雜性科學的核心工具是係統論，強調相互聯係、平衡協調，“整體(ti) 大於(yu) 部分之和”。不難看到，中醫的整體(ti) 論思維與(yu) 係統思想完全吻合，高度一致。我國係統科學領軍(jun) 人、著名科學家錢學森就曾經指出，“中醫理論包含了許多係統論的思想，而這是西醫的嚴(yan) 重缺點。所以中醫現代化是醫學發展的正道，而且最終會(hui) 引起科學技術體(ti) 係的改造——科學革命”。

　　以發展的眼光看待中醫理論的科學性

　　科學發展史表明，科學的進步就是一個(ge) “猜想與(yu) 反駁”不斷逼近真理的過程。例如，人工智能“阿爾法狗”下圍棋達到戰無不勝的境界，但其贏棋的機理卻不容易解釋。人類頂尖圍棋高手直呼“看不懂”，而開發設計“阿爾法狗”的工程師團隊表示，“阿爾法狗”贏棋靠的是“深度學習(xi) ”，是大量反複對弈積累經驗的結果。但我們(men) 知道，“深度學習(xi) ”僅(jin) 是對人腦多層神經網絡結構和思維認知過程的形式模仿，是人工智能取得突破的“底層算法”，並不能解釋“阿爾法狗”如何行棋落子並贏棋的機理。為(wei) 了給“不可解釋性”一個(ge) 解釋，人工智能科學家提出了“暗知識”的概念：機器學習(xi) 能夠萃取出“人類無法感受且不可表達的知識”。與(yu) “暗知識”相對應的“明知識”，則是人們(men) 能夠感受、理解和表達的知識。“暗知識”的提出反映了人類認知的局限性。當代人不可感知的“暗知識”，也許未來能夠理解和表達，“暗知識”就轉化為(wei) “明知識”。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中醫理論的科學性已經被數千年實踐所證實，並將在今後的發展中進一步檢驗，因而不能由於(yu) 對機理原理的暫時不理解，而輕易予以排斥和否定。

　　總之，借助知識社會(hui) 學對中醫、西醫及其關(guan) 係的分析可知，二者都具有文化屬性，因其都起源於(yu) 地方性知識，並由於(yu) 曆史原因已經形成了各具特色的中醫文化和西醫文化;二者都是醫學科學，但屬於(yu) 兩(liang) 種不同範式的科學體(ti) 係。曆史地看，科學的標準和邊界一直處於(yu) 變動之中，人類的認知能力和認知視野也在不斷提升和拓展。因此，以發展的眼光看待中醫理論的科學性，才是我們(men) 追求真理、探索未知的正確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