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來中國文學的變與不變
發稿時間:2020-04-03 13:45:36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楊揚
改革開放四十年來的中國文學,經曆了20世紀70年代末的“撥亂(luan) 反正”,經曆了80年代中後期的文學實驗,經曆了90年代市場經濟大潮的淘洗,經曆了新世紀以來互聯網技術的衝(chong) 擊。
改革開放四十年來的中國文學,經曆了20世紀70年代末的“撥亂(luan) 反正”,經曆了80年代中後期的文學實驗,經曆了90年代市場經濟大潮的淘洗,經曆了新世紀以來互聯網技術的衝(chong) 擊。總體(ti) 上看,這個(ge) 時間段的中國文學可以劃分為(wei) 前後兩(liang) 個(ge) 時期。前一個(ge) 時期,是非網絡時代的文學時期,後一個(ge) 時期,是網絡時代的文學時期。何為(wei) 非網絡時代的文學?就是網絡還沒有產(chan) 生之前的文學創作、傳(chuan) 播、批評和閱讀。何為(wei) 網絡時代的文學?就是網絡覆蓋之下的文學創作、傳(chuan) 播、批評和閱讀。
以網絡技術為(wei) 分野,將文學劃分為(wei) 前後兩(liang) 個(ge) 時期,或許有的人會(hui) 感到過於(yu) 簡單,尤其是一些從(cong) 事具體(ti) 文學創作、文學批評的人,似乎自己的創作、批評與(yu) 網絡沒有必然關(guan) 係,甚至一些人至今不上網,不用電腦寫(xie) 作,不看網絡上的東(dong) 西,過著與(yu) 網絡絕緣的生活。如果著眼於(yu) 這些人的創作、閱讀和文學視野,的確會(hui) 讓人感到文學與(yu) 網絡毫無關(guan) 係。但從(cong) 文學史角度來考慮,一些技術因素對文化生活的介入,其意義(yi) 和影響,未必隻限於(yu) 技術領域。同時,一個(ge) 時代的文學、文化變遷,不會(hui) 因為(wei) 少數人的不介入、不接受而停滯了變化的腳步。譬如中國古代文學研究,都會(hui) 談到印刷術產(chan) 生之前與(yu) 之後,文學整體(ti) 格局的改變。這種變化涉及文學世界的方方麵麵,由此而成為(wei) 文學的時代分野。當然,在這個(ge) 時代趨勢之中,一些作家、詩人的創作或許與(yu) 印刷術之間沒有直接關(guan) 聯,但並不影響後來的研究者將他們(men) 納入不同的時代文學格局之中來看待和審視。四十年來中國文學發展過程中,最大的改變,莫過於(yu) 互聯網技術進入文學世界。由此,中國文學經曆著自印刷術產(chan) 生以來的最大變革。
拓展現實主義(yi) 審美邊界
從(cong) 20世紀70年代末至今,中國文學延續著兩(liang) 千年來的古典傳(chuan) 統,又延續著五四以來的現代傳(chuan) 統。這種傳(chuan) 承,在四十年的時間流程中,有強弱之別、輕重之分,但始終沒有中斷和終止過。在一些階段性的文學史評價(jia) 和當代作家作品評論中,人們(men) 有意無意地強化著這一階段的文學變化特征和作家作品的創造價(jia) 值,但站在今天的角度,或許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文學的傳(chuan) 承問題較之創新問題更加突出。因為(wei) 文學、文化的危機感始終纏繞著中國文學,成為(wei) 中國文學發展過程中最大的內(nei) 在焦慮。從(cong) 作家的實際情況來看,當時的老中青三代作家,他們(men) 的文學記憶和個(ge) 人經驗,基本都沒有脫離古典傳(chuan) 統和現代傳(chuan) 統的塑造,區別隻在於(yu) 他們(men) 身上的這種傳(chuan) 統印記有強有弱而已。
像當時健在的郭沫若、茅盾、巴金、曹禺、沈從(cong) 文、夏衍、周揚、錢鍾書(shu) 、冰心、丁玲、施蟄存、艾青、卞之琳、穆旦、馮(feng) 至等,盡管他們(men) 是現代文學傳(chuan) 統的創造者,也接受了很多外來文化的影響,但在他們(men) 的文學世界中,中國古典傳(chuan) 統的底色十分搶眼。兩(liang) 千多年來中國文學的傳(chuan) 統之流,在他們(men) 身上依然流淌著,很難說有什麽(me) 中斷。相比之下,像汪曾祺、孫犁、茹誌鵑、陸文夫、柳青、峻青、杜鵬程、馮(feng) 德英、吳強、高曉聲等,盡管不像前輩作家那樣開宗立派,氣象恢宏,卻是新舊文學傳(chuan) 統的忠實繼承者。這些新文學的中堅一代,創作業(ye) 績與(yu) 他們(men) 的天賦相比,顯得有點不那麽(me) 相稱,如茹誌鵑、陸文夫、柳青、高曉聲等,一生的創作總量不多,但他們(men) 的創作是跨越現代和當代文學的真正橋梁。當我們(men) 對當代文學刨根問底時,就能發現,沿著柳青的足跡,走來了路遙、陳忠實和賈平凹等作家。同樣,在茹誌鵑之後,我們(men) 看到了王安憶、陳村、趙長天以及很多作家之間的關(guan) 聯。
從(cong) 20世紀70年代後期的一批文壇新人中,同樣可以看到一種傳(chuan) 承的力量。諸如盧新華的《傷(shang) 痕》、劉心武的《班主任》等轟動一時的小說,真切地保存著現實主義(yi) 的文學基因。那種家族相似度,字裏行間,一望而知。王蒙、張賢亮、張潔、戴厚英等作家的作品在呼喚人性的同時,融入了現代主義(yi) 的創作技法。如果從(cong) 美學上命名的話,的確可以將他們(men) 的作品視為(wei) “無邊的現實主義(yi) 文學”。他們(men) 將現實主義(yi) 的審美邊界無限地拓展,甚至與(yu) 當時最流行的西方藝術相銜接。同一階段的“知青”作家,是文壇的追風少年。路遙、賈平凹、韓少功、王安憶、阿城、梁曉聲、史鐵生、張承誌、張抗抗、張辛欣、孫顒、王小鷹、陸星兒(er) 等,用最熱烈的文學話語,編織著那個(ge) 時代的文學夢。路遙《人生》中的高加林,王安憶筆下的雯雯,阿城小說中的棋手,張承誌作品中燃燒的道德激情,張辛欣小說中的“孟加拉虎”,賈平凹的“商州係列”,李杭育的“葛川江係列”,韓少功的《爸爸爸》,劉索拉、徐星的現代主義(yi) 風格小說……這一個(ge) 接一個(ge) 排列齊整,給文壇以驚豔,不斷在社會(hui) 上引發轟動效應。所以有評論者稱20世紀80年代為(wei) “文學的黃金時代”。
與(yu) 這一階段創作同步的,是文學上的人道主義(yi) 、異化問題的理論爭(zheng) 論,以及現代派技巧的審美探討。轟轟烈烈的討論,並不能掩飾高度聚焦背後理論的單薄與(yu) 單調。有論者不無痛心地說,很多文藝理論家這一時期都是在為(wei) 一些文藝理論的常識而戰。如今回望這一階段的文藝理論和批評,能夠繼續為(wei) 今天的研究者真正喜愛的名篇佳作,實在不多。
換一種樣式來寫(xie)
20世紀80年代的新潮小說和文體(ti) 實驗,是五四以來中國文學內(nei) 部的一次大調整。這裏所謂的文學內(nei) 部,主要是指文學構成,就像每一個(ge) 物體(ti) 都有一個(ge) 基本構架一樣。這基本構架就是物的內(nei) 在存在形式。很長時間,作家、批評家對文學的存在形式問題不太關(guan) 注,很多人不會(hui) 想到小說要換一種樣式來寫(xie) 。隻有到了一定階段,才考慮小說的原有格式需要變化、改進。20世紀80年代中期,就是這樣的一個(ge) 時間節點。
曾有評論家認為(wei) ,五四新文學傳(chuan) 統延續到20世紀80年代,才有了一個(ge) 新的改變。這個(ge) 改變,就是文學批評和文學理論重新思考文學形式問題。當時流行的說法,是文學本體(ti) 問題,或文學本體(ti) 論。1981年,孫紹振先生發表《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比較早地觸及詩歌的美學原則問題。他立論的創作依據,主要是舒婷、顧城等“朦朧詩”的創作經驗。相比於(yu) 1981年的狀況,80年代中期的中國文學擁有更開闊的氣象。各種文學社團、文學研討活動層出不窮,大學中文係、文學期刊編輯部就像是強勁的發動機,不斷給文壇帶來新的活力。如《上海文學》《西湖》編輯部共同組織的“杭州會(hui) 議”,揭開了尋根文學的序幕。像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主辦的“新時期文學十年”研討會(hui) ,將一匹匹年輕的文學黑馬,放送到遼闊的文學大地。由此,“青年批評家”成為(wei) 一個(ge) 時尚的名詞。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在《中國作家》發表,餘(yu) 華、蘇童、格非等一批名不見經傳(chuan) 的作家作品在《北京文學》《上海文學》《收獲》等期刊上亮相,而王安憶、韓少功等發表了《小鮑莊》《爸爸爸》等作品,由原來注重社會(hui) 問題,轉向對文化和人的內(nei) 心欲望的探討。理論層麵的反思和研究,由方法論問題和文學觀念的討論,進入主體(ti) 性問題和文學史評價(jia) 問題的探討。
1984年,或是1985年,常常被一些作家、評論家視為(wei) 新小說和新批評的曆史元年,因為(wei) 這時小說和評論似乎都有些新麵孔出現。原先的小說寫(xie) 作,都是照著慣例在摹寫(xie) 。也就是說,人們(men) 對文學作品,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固定理解模式。作家們(men) 照著這一模式寫(xie) ,讀者們(men) 照著這一模式閱讀。在寫(xie) 作與(yu) 閱讀問題上,有一種共同默契。但1985年前後情況有了改觀,包括莫言等在內(nei) 的一批小說家,試圖換一種方式來寫(xie) ,他們(men) 希望照著自己理解的文學圖式寫(xie) 作。當然,這種所謂的文學圖式,綜合、吸收了多元的文學資源,包括外國文學,尤其是像當時流行的拉美魔幻現實主義(yi) ,卡夫卡的小說,日本川端康成的創作,蘇聯的《白輪船》《一日長似百年》,以及以往流行的中國現當代作家作品和作者自己的生活體(ti) 驗。總之,一批“稀奇古怪”的小說作品登堂入室。它們(men) 改變了原有的小說書(shu) 寫(xie) 法則。作家們(men) 的聚焦重點,由“寫(xie) 什麽(me) ”轉向“怎麽(me) 寫(xie) ”。文學評論這時也一改原來緊隨作家作品的注解方式,比較多地撇開文本,探討文學的本體(ti) 問題,或更加抽象的語言問題。在一些批評家看來,語言已經不隻是文學的工具,而是文學的構成。借用皮亞(ya) 傑的理論,語言包含著能指和所指兩(liang) 種基本功能,而文學寫(xie) 作是一種能指的語言遊戲。語言規則的改變,使得語言所包含的意味也變得無窮無盡。敘述在這一時期的批評概念中,不再是單純的修辭手段,而是被賦予了小說美學的特殊品質,小說敘述學不僅(jin) 貫徹於(yu) 小說史研究,更是深入小說創作之中。
這些既抽象又具體(ti) 的文學理論,成為(wei) 批評實踐和小說實驗的有力支撐。全知全能的敘事和零度敘事,將小說敘事分解成全然不同的兩(liang) 個(ge) 世界,由此引導著一批小說家們(men) 在自己的創作中實驗。馬原的小說,在這一階段,得風氣之先,有評論將他的小說實驗概括為(wei) “敘事圈套”。其他像蘇童的民國係列小說,將現實體(ti) 驗通過故事講述傳(chuan) 遞出來。莫言“我爺爺、我奶奶”的敘述體(ti) ,將傳(chuan) 統的抗戰故事改寫(xie) 成另類的家族故事。張煒的《古船》和《九月寓言》,開啟了曆史敘事的宏大篇幅。類似於(yu) 這樣的敘事作品,有評論稱之為(wei) “新曆史小說”。
如果說,小說實驗和批評探討僅(jin) 僅(jin) 是文學圈內(nei) 少數人的自娛自樂(le) ,或許其影響也就到此為(wei) 止,但像電影、電視這類大眾(zhong) 藝術門類,也熱情加入,其造就的社會(hui) 影響幾乎是盛況空前的。像電影《紅高粱》《活著》《大紅燈籠高高掛》等的出現,使得莫言、餘(yu) 華、蘇童成為(wei) 普通百姓追捧的明星人物。他們(men) 的小說,也走入尋常百姓家。由此,新潮小說的文學實驗度過了艱難的嚐試期,文學實驗逐漸轉變為(wei) 一種文學常識,很少有人會(hui) 懷疑莫言的小說不是小說,也很少有人會(hui) 在新潮小說的文學合法性問題上繼續爭(zheng) 論。馬原、莫言、餘(yu) 華、蘇童、格非等一批作家作品的成功,意味著批評家們(men) 提出的文學本體(ti) 論所涵蓋的一係列觀念、範疇,得以在創作實踐中合理合法地存在下來。
市場大潮下的文化懷舊
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探討和文學論爭(zheng) ,基本上都限製在思想文化領域,論爭(zheng) 的方式也沿用了傳(chuan) 統的論戰方式。20世紀90年代開始,中國文學的生態環境進入另一個(ge) 階段。隨著市場經濟的啟動,“文人下海”“文人經商”成為(wei) 一個(ge) 時期文學的真實寫(xie) 照。文學與(yu) 金錢的關(guan) 係,那麽(me) 真切地在現實生活中凸顯出來,不僅(jin) 誕生了一批自由職業(ye) ,包括書(shu) 商、寫(xie) 手,而且一些世俗性的文學觀念和文學創作也以低姿態呈現於(yu) 文壇。王朔的《我是流氓我怕誰》《頑主》《千萬(wan) 別把我當人》等,以一種“痞子”自殘姿態嘲弄精英文學的崇高。王蒙為(wei) 此寫(xie) 過《躲避崇高》。而一些人文主義(yi) 的擁護者對市場經濟的世俗化取向和精神侏儒化姿態,進行了猛烈的批判,比如“人文精神”討論、“二王之爭(zheng) ”(王蒙、王彬彬)。曾有評論認為(wei) ,這是20世紀70年代以來,有關(guan) 文學價(jia) 值的最大規模的一次論爭(zheng) 。
隨著市場經濟大幕的開啟,“後新時期文學”緩緩呈現。1992年,謝冕先生在一次研討會(hui) 上提出“後新時期”。差不多同時期,《鍾山》推出“新寫(xie) 實小說”大聯展,《上海文學》開設“新市民小說”欄目,《小說界》開設“70年代以後”專(zhuan) 欄。這是市場經濟背景下,中國文學的一種遲緩而真切的反應。與(yu) 之前的文學論爭(zheng) 不同,這一時期的文學改變原有的姿態,開始在市場經濟的競爭(zheng) 中,尋找自己的位置。最明顯的特征,是所有作家的產(chan) 量明顯提高。長篇小說成為(wei) 新寵,一年的長篇小說出版量,差不多是20世紀80年代的總和。劉恒、劉震雲(yun) 、周梅森、鐵凝、賈平凹、池莉、林白等一批作家以寫(xie) 實的手法,將一種新現實展現於(yu) 文學世界。諸如《一地雞毛》《煩惱人生》《一個(ge) 人的戰爭(zheng) 》等,呈現出社會(hui) 生活的新狀態。尤其是賈平凹的《廢都》,將人性危機與(yu) 都市生活對照書(shu) 寫(xie) ,引發社會(hui) 的廣泛關(guan) 注。這時的文壇新人是一批“70後”作家,衛慧、棉棉這兩(liang) 位有著象征意義(yi) 的“美女作家”,貢獻出她們(men) 的長篇處女作《上海寶貝》和《糖》。如果說,此前的很多作家在創作中涉及金錢與(yu) 精神生活的關(guan) 係時,大都表現得猶猶豫豫、不知所措的話,那麽(me) 衛慧、棉棉的作品,對金錢與(yu) 精神生活的關(guan) 係表現得極其幹脆利落,她們(men) 一點都不忌諱談論金錢的問題。另外,在張賢亮、賈平凹、王安憶等作家筆下,男女之間的情愛還帶著某種情感的光環,而落到衛慧、棉棉的筆下,情愛是那麽(me) 純粹、開放,不再拖泥帶水、東(dong) 拉西扯。這種物質主義(yi) 的“身體(ti) 寫(xie) 作”是當時中國文學遭遇的重大變化。文學批評也增添了諸如“70後”“身體(ti) 寫(xie) 作”等概念,尤其是年齡,別開生麵地成為(wei) 文學批評中的一道風景,誕生了“70後”“80後”等概括方式。
由於(yu) 突破了金錢與(yu) 情愛的限製,20世紀90年代的文學空間變得無限開闊。有人說,這是回歸個(ge) 體(ti) 後,文學書(shu) 寫(xie) 最徹底的一次解放。散文是這一時期最為(wei) 活躍的文學見證。餘(yu) 秋雨的《文化苦旅》開啟了文化散文的黃金時代。史鐵生的《我與(yu) 地壇》、張承誌的《心靈史》、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園》等,都是這一時期大散文的代表作品。此時此刻,這些作家不約而同地迷戀於(yu) 過往歲月,他們(men) 沉湎於(yu) 某種情緒,看不慣眼下的滾滾紅塵,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文化懷舊吧。王安憶的《長恨歌》描寫(xie) 了一位上海名媛的悲劇故事。或許作者的用意不在於(yu) 懷舊,但閱讀的意趣有意無意都指向老上海的洋場、名媛、咖啡館等昨日風景。與(yu) 喧囂的20世紀90年代現實生活相對照,曆史的空間舒緩悠遠,充滿詩情畫意,給人以無限的遐思。過去有情調的生活,成為(wei) 今天粗鄙生活的對照。從(cong) 前慢,慢得讓人留戀,而今快,快得讓人無法辨識。《長恨歌》無意間觸碰到城市生活美學的特殊一角。
與(yu) 絕大多數鄉(xiang) 土生活的文學書(shu) 寫(xie) 不同,城市應該有城市的氣息,它獨特的空間和標誌性的地標景觀,都曾引發人們(men) 的思考。20世紀90年代市場經濟給中國社會(hui) 帶來的城市化進程,引發越來越多的寫(xie) 作者對城市生活的方方麵麵投入關(guan) 注。當然,中國城市不隻是由上海來代言,還有北京、天津、成都、西安、南京、廣州、武漢、長沙等。像北京的文學記憶中,因為(wei) 王朔的《動物凶猛》等作品,而讓人注意到部隊大院生活。武漢的方方、池莉,廣州的張欣,南京的葉兆言、韓東(dong) ,蘇州的朱文穎,長沙的王躍文等,每座城市似乎都在尋找自己的文學代言。那種沒有地名的文學城市時代快要結束了,在20世紀90年代的文學世界中,每一座城市都急切地渴望擁有自己的文學名字。
網絡文學成為(wei) 最為(wei) 活躍的文學空間
新世紀前後,新媒體(ti) 技術快速發展,文化生活方式從(cong) 根本上發生改觀。所謂根本,是指文化生產(chan) 的書(shu) 寫(xie) 、傳(chuan) 播和需求的基礎,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此前是機器印刷,此後是數碼技術。紙質文學和網絡文學雙重格局的文學時代,由此開啟。
20世紀90年代後期,中國文學批評中有了“網絡文學”這樣的術語,另外還有“榕樹下”等一批文學網站和一大批網絡寫(xie) 手。台灣作家痞子蔡的《第一次的親(qin) 密接觸》,被視為(wei) 中國第一部網絡文學作品,1998年因此成為(wei) 中國網絡文學的元年。盡管很多在紙質媒體(ti) 上發表作品的作家、評論家並不把這部作品當作文學作品來認真對待,但由此開始,中國的文學疆域裂變為(wei) 兩(liang) 部分,一部分為(wei) 紙質媒體(ti) ,另一部分為(wei) 數字媒體(ti) 。有人甚至將紙質媒體(ti) 上發表的作品,歸之於(yu) 傳(chuan) 統文學,而將網絡文學視為(wei) 新文學。
在紙質媒體(ti) 世界,文學的脈絡基本上還是延續著20世紀以來的規則繼續行進,但也不是沒有調整。而最大的改變,是數字媒體(ti) 所營造的虛擬世界。在這一空間,差不多所有的文學樣式都呈現出“前無古人”的特征,很多原先困擾文學的問題,似乎不再是問題。如創作自由問題,這一文學的烏(wu) 托邦幻想在網絡空間幾乎是一夜之間實現的。寫(xie) 作和發表幾乎沒有門檻可以阻攔,所有網站都樂(le) 於(yu) 招攬文學寫(xie) 手,希望他們(men) 用自己的文字,賺取人氣,填補網絡空間。開放的網絡空間,是人類社會(hui) 有史以來第一次能夠讓文學的寫(xie) 作能量盡情釋放。“網紅”是網絡空間的成功標誌。此前沒有一個(ge) 物質空間能夠承載得下如此多的人物、現象和作品信息,讓眾(zhong) 人狂歡起來。數碼虛擬世界,可以說來者不拒,笑納八方來客,文學的嘉年華得以夢想成真。如果說,紙質媒體(ti) 受製於(yu) 物質條件的局限,難以真正做到文化多元,那麽(me) 數碼世界有條件容納多元文化。在互聯網時代,全球各種不同類型的人類文明的交流、碰撞,不同文學價(jia) 值和樣式的共存並舉(ju) ,第一次成為(wei) 可能。至於(yu) 文學、文化的創新與(yu) 創造問題,此前一直是現代文學、文化領域爭(zheng) 議最多的。是要傳(chuan) 承與(yu) 創新並重,還是創新壓倒傳(chuan) 承?說到底,在現實生活中,還是一個(ge) 文化資源的爭(zheng) 奪和文化空間的占有問題。對於(yu) 網絡空間而言,這已經不是問題。諸如在紙質媒體(ti) 中,嚴(yan) 肅文學與(yu) 流行的大眾(zhong) 文化之間,常常有衝(chong) 突。但在網絡世界,各種各樣的文學都可以包容。以中國文學為(wei) 例,有像金宇澄《繁花》這樣師承海派文學脈絡的正統文學,也有像趙麗(li) 華“梨花體(ti) ”這樣惡搞的作品。這之間的落差在紙質媒體(ti) 中簡直是水火難容,但在網絡空間,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互聯網時代,文學發展除了受製於(yu) “互聯網+”等技術手段的影響之外,資本的影響也在加劇。每一次大的網絡文學格局的調整,都與(yu) 大資本的運作有關(guan) 。2017年中國網絡文學大事記中,被視為(wei) 最大的事件,是掌閱科技在上海上市和閱文集團在香港上市。大資本對網絡文學的投入,改變了網絡文學的生態環境,也加速網絡文學在互聯網背景下新的跨界組合,形成新的文學業(ye) 態。
目前中國網絡文學的狀況正從(cong) 急劇擴張的野蠻生長期轉向新網文時代。2017年6月,《網絡文學出版服務單位社會(hui) 效益評估試行辦法》出台,8月又舉(ju) 辦中國“網絡文學+”大會(hui) ,這些舉(ju) 措透露出政策導向。內(nei) 容為(wei) 王將引導網絡文學向更高水準提升自己,這包括網絡文學從(cong) 一個(ge) 平台到全產(chan) 業(ye) 鏈的覆蓋,以實現價(jia) 值最大化。一些全國性的網絡文學作家協會(hui) 和研究機構逐步建立,如浙江、江蘇、上海等地,都有網絡作協。一些有全國性影響的網絡文學評獎,激勵了網絡文學的發展態勢,如“愛奇藝文學獎”等。網絡文學研究也正在探索向更多的可能性空間挺進。所以,網絡文學的發展和研究,正成為(wei) 這個(ge) 時代最為(wei) 活躍的文學空間,不斷激發人類在文學寫(xie) 作和文學批評方麵的創造力與(yu) 想象力,推進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朝著新的領域延伸、開拓。
中國文脈猶如大江大河奔騰不息
四十年中國文學的發展進程,經曆了20世紀末和新世紀的時空轉換,形成了兩(liang) 個(ge) 世紀的文學對照。這種雙鏡式的文學演進,是這個(ge) 時代文學的曆史現象,也是理解這個(ge) 時代文學的一種方式。
作為(wei) 時代精神風向標的中國文學,絕不是一般意義(yi) 上的寫(xie) 作,也不是普通讀者隨意消費的快餐商品,而是有著更為(wei) 高遠的理想價(jia) 值和審美追求,承載著文學史家們(men) 所說的“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的曆史使命。四十年來,中國文學究竟可以劃分出幾個(ge) 時代,究竟有著哪些鮮明的時代標記痕跡,這在今天都是有待討論的問題。但不管怎樣,四十年來,中國文學前行的腳步從(cong) 未停止,她像行雲(yun) 流水那樣,以自由活潑的生命形式,不斷刷新紀錄,呈現出獨特的生命價(jia) 值。
也就在中國文學曆史行進過程中,西方文學不斷傳(chuan) 來“文學死亡”的消極聲音。但對於(yu) 中國文學而言,“死亡論”似乎顯得過於(yu) 蒼白。最突出的現象,是中國文學作家作品的數量,在四十年來的歲月中,正在呈幾何級數增長。或許很多人不喜歡其中的某些作品,但從(cong) 文學史的角度看,這種寫(xie) 作熱情的高漲,可以說是喜人的。像王蒙、莫言、賈平凹、王安憶、張煒、方方、蘇童、格非、畢飛宇等作家,都以較為(wei) 豐(feng) 產(chan) 的寫(xie) 作,突現出當今這個(ge) 時代的文學特色。
如果將五四以來一百年的文學進行一個(ge) 完整的巡展,人們(men) 將看到“兩(liang) 頭大、中間小”的現象,也就是20世紀50年代之前和80年代之後作家的寫(xie) 作產(chan) 量顯得特別多,而50年代至80年代之間的作家產(chan) 量顯得較為(wei) 弱小。像魯迅、郭沫若、茅盾、胡適、巴金、鬱達夫、沈從(cong) 文、傅雷、丁玲、施蟄存、夏衍等人的全集數量之大,遠遠超越了曆代傳(chuan) 統作家的創作。而隨後的柳青、茹誌鵑、陸文夫、高曉聲等,盡管才華出眾(zhong) ,但編成文集也就寥寥幾卷,在數量上根本無法與(yu) 前輩作家相比。而此後的王蒙、張賢亮、莫言、賈平凹、王安憶、張煒、方方、韓少功等作家,就作品的數量而言,並不弱於(yu) 50年代之前的作家。這種文學現象似乎意味著某種寫(xie) 作曆史的重新銜接,也就是文脈的複歸或延續。
有評論家甚至認為(wei) 21世紀初的作家作品在品質上超越了20世紀初的作家作品。這樣的觀點盡管顯得有點高調,但著意點在於(yu) 強化今天的作家創作與(yu) 曆史文脈的對接。所以,對一些四十年來的中國作家作品的論述,很多人側(ce) 重於(yu) 創新和時代的獨特性,但放寬眼光、拉長時段,或許人們(men) 將越來越多地注意到,異中相同之處將遠遠多於(yu) 同中相異之處。
這種同,是共同的曆史文化的影響痕跡,也就是同一時空約束下的故事、人物、情節、情調、氛圍、意蘊和追求的價(jia) 值目標。所謂的差異性,也不是根本斷裂,反倒是一種家族延續的相似性和近似麵相。楊絳、汪曾祺在80年代的創作,是一個(ge) 比較突出的現象。
楊絳因為(wei) 身份角色的關(guan) 係,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錢鍾書(shu) ,以及中國傳(chuan) 統文脈。而汪曾祺除了讓人聯想到沈從(cong) 文的創作,更多的則是與(yu) 五四新文學的抒情傳(chuan) 統相連接。當80年代以來很多人高度評價(jia) 汪曾祺小說的獨創性時,汪曾祺自己認為(wei) 隻不過是受到了中國古典傳(chuan) 統和五四新傳(chuan) 統的影響而已。汪曾祺的說法較真切地體(ti) 現了80年代以來,中國文學向上溯源,與(yu) 新舊傳(chuan) 統對接的努力。汪曾祺是文學意識上較早帶有這種文脈傳(chuan) 承意識的作家。其他像宗璞的小說創作,也是非常明顯地呈現出文脈對接的意識。他們(men) 似乎都在接著說。
而在隨後跟進的一批作家中,像莫言、賈平凹、韓少功等,似乎都是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之後,逐漸在自己的創作中體(ti) 現出與(yu) 曆史對話的強烈意願。賈平凹的長篇新作《山本》,是要通過對秦嶺這座偉(wei) 大山脈的描繪,來展示曆史文化脈絡中的文學力量。這一批寫(xie) 作者與(yu) 一些網絡新人,以及活躍於(yu) 文壇的“70後”“80後”和“90後”作家不同。正如有的作家所說,一個(ge) 作家的文學寫(xie) 作在推開文壇大門之後,需要用更強大的力量來抵達文學的神殿。而這種強大的力量不是憑借一點個(ge) 人的靈感和小聰明就可以擁有的,而是需要從(cong) 文學、文化的曆史對話中獲取。所以,四十年來的中國文學盡管分支眾(zhong) 多,形態各異,但就文脈而言,千言萬(wan) 語最後都歸入長江黃河。中國的文學脈絡猶如大江大河,浩浩蕩蕩,至今奔騰著、流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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