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經濟學教科書(shu) 在講通脹與(yu) 失業(ye) 時，無一例外要提到菲利普斯曲線。是的，將失業(ye) 與(yu) 通脹的關(guan) 係用一條曲線表達，形象直觀，稱得上是神來之筆。當年讀大學時，我和同學對菲利普斯推崇備至，特別是對他善於(yu) 從(cong) 曆史數據中尋求規律的本領，更是佩服得五體(ti) 投地。

　　然而人到中年，經曆的世事多了，對書(shu) 本也就漸漸少了盲從(cong) 。比如對菲利普斯曲線，我現在就有諸多疑惑。此曲線說，通脹率與(yu) 失業(ye) 率是此消彼長的反向關(guan) 係：通脹率高，失業(ye) 率會(hui) 低；失業(ye) 率高，通脹率會(hui) 低。可我知道的事實是：上世紀70年代美國的通脹率很高，失業(ye) 率並不低；近幾年中國通脹率很低，而失業(ye) 率卻不高。

　　怎麽(me) 回事？莫非是菲利普斯錯了？其實，菲利普斯本人研究的並非通脹與(yu) 失業(ye) ，而是工資率與(yu) 失業(ye) 率的關(guan) 係。1958年他在《經濟學》雜誌發表論文，分析了英國1861年至1957年工資與(yu) 失業(ye) 的數據，他發現曆史上工資率上升的年份，失業(ye) 率往往相對低。因此他得出結論說：名義(yi) 工資率變動是失業(ye) 率的遞減函數。

　　菲利普斯今天大名鼎鼎，可讓他走紅的並不是他自己的這篇文章。1960年薩繆爾遜與(yu) 索洛在《美國經濟評論》發表《關(guan) 於(yu) 反通貨膨脹政策的分析》一文，他們(men) 以菲利普斯的研究作基礎，用美國的數據替換英國的數據，用通脹率替換工資率，提出了通脹率與(yu) 失業(ye) 率也是反向關(guan) 係的推論。菲利普斯曲線的提法正是來自該文，菲氏也因此一舉(ju) 成名。

　　薩繆爾遜與(yu) 索洛的文章思路清晰，好讀易懂，其所表達的政策含義(yi) 是，低通脹與(yu) 低失業(ye) 不可同時得兼：若一個(ge) 國家希望保持較低失業(ye) 率，那麽(me) 就得承受較高的通脹率；相反，若希望保持較低通脹率，就得承受較高的失業(ye) 率。這一推斷後來寫(xie) 進教材並成為(wei) 新古典綜合的主流觀點，不少國家也將此作為(wei) 製定政策的重要依據。

　　我對菲利普斯曲線的疑惑，具體(ti) 講在兩(liang) 方麵：一是我同意菲利普斯本人的研究結論，但有保留，認為(wei) 那隻是特定經濟發展階段的現象，並非規律；二是我不讚成薩繆爾遜與(yu) 索洛用通脹率替代工資增長率的處理，因而也不認同他們(men) 的結論。為(wei) 什麽(me) 要這樣說，下麵讓我細說理由。

　　曆史數據不會(hui) 騙人，何況菲利普斯的研究用英國近百年的數據作支撐，照理不應該懷疑。而我之所以有疑惑，是因為(wei) 菲氏所用的數據基本是來自二戰前，那時第三次工業(ye) 革命尚未到來，他的研究自然要受到局限。最重要一點，是二戰前的機器自動化程度遠不及今天高，企業(ye) 對勞動力需求有剛性。

　　是的，二戰前的一百年，機器自動化程度雖不低，但大多設備仍離不開人工操作。在那個(ge) 年代，工資率上升表明企業(ye) 對人工的需求大，而企業(ye) 用工增加，失業(ye) 率無疑會(hui) 下降。正因如此所以我同意菲氏的分析。然而上世紀70年代後，智能機器的出現使企業(ye) 對勞動力需求不再有剛性，這樣工資率上升企業(ye) 不僅(jin) 不會(hui) 多用工，反而會(hui) 用機器代替人工，令失業(ye) 率上升。

　　前不久我到南方調研，就看到不少企業(ye) 用機器替代人工的案例。其中廣州博創”較為(wei) 典型，該公司是一家專(zhuan) 做門窗的港資企業(ye) 。公司老總說，由於(yu) 工資水平上漲太快，企業(ye) 隻好逐步用先進機器替代人工。近兩(liang) 年，企業(ye) 工資水平差不多上漲了30%，而替代下去的員工也超過了30%。這方麵的事例讀者也應該見到過，去企業(ye) 走走，類似的情況很普遍，這裏我不多說。

　　轉談薩繆爾遜與(yu) 索洛吧。我對這兩(liang) 位學者的質疑，主要是他們(men) 用通脹率替換菲氏的工資率，如此一來，菲氏所探討的工資率與(yu) 失業(ye) 率的關(guan) 係就變成了通脹率與(yu) 失業(ye) 率的關(guan) 係。對為(wei) 何要做這種替換，兩(liang) 位學者曾作過解釋：第一，價(jia) 格由成本加利潤構成；第二，工資是企業(ye) 重要成本；第三，價(jia) 格變動與(yu) 成本變動的方向一致。

　　驟眼看，以上替換似乎無可厚非，但在我看來這樣做過於(yu) 武斷。不錯，工資率上升會(hui) 推高成本，可成本增加卻不一定推動價(jia) 格上漲，因為(wei) 最終決(jue) 定價(jia) 格的不是成本而是供求。眾(zhong) 所周知，按成本加成定價(jia) 隻是廠商的賣價(jia) ，商品短缺，賣價(jia) 可以是市價(jia) ；但若商品過剩，消費者不接受賣價(jia) 便不是市價(jia) 。事實上，當今市場過剩是常態，通常情況是需求決(jue) 定價(jia) 格而非成本決(jue) 定價(jia) 格。

　　再想多一層，企業(ye) 的商品價(jia) 格決(jue) 定是微觀行為(wei) ，比如商品房的價(jia) 格，就是由開發商與(yu) 消費者討價(jia) 還價(jia) 議定。而通脹率不同，它是總量指標，高低要由貨幣供求定，弗裏德曼說通脹始終是貨幣現象指的就是這意思。換句話講，隻要貨幣不超量投放，成本不能推動通脹，結構性因素也不能推動通脹，通脹隻一個(ge) 原因，它隻能由需求拉動。

　　由此看，用通脹率替換工資率，如此移花接木理論上站不住，而推出的結論當然也不可信。按菲利普斯曲線的說法，降低失業(ye) 率的唯一法門是擴大貨幣供應，承受高通脹。可事實並非如此。事實是，政府手裏除了貨幣政策，還有財政政策可用，而且財政政策對推動就業(ye) 的作用絕不亞(ya) 於(yu) 貨幣政策。

　　看中國的經驗：近幾年中國的財政政策一直積極，貨幣政策卻取守勢、保持穩健。其效果有目共睹：今天通脹率(CPI)不到2%，同時就業(ye) 也大為(wei) 可觀，去年政府希望增加1000萬(wan) 人就業(ye) ，實際則增加了1322萬(wan) 人。最近有權威數據說，目前城鎮登記失業(ye) 率為(wei) 4.05%，是七年來最低。中國低失業(ye) 而未高通脹，難道不是對菲利普斯曲線的有力反證麽(m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