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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綢之路背後的動能

發稿時間:2020-02-27 16:14:32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張國剛

  把中國文明與(yu) 西歐亞(ya) 及地中海世界連接起來的通道,就是陸上和海上的絲(si) 綢之路。絲(si) 綢之路對於(yu) 中國方麵來說,主要是邊境貿易,中國人主動出境貿易,不占主流。

  曆史上中國的陸上或者海上的絲(si) 路貿易,都是中國與(yu) 周邊國家政治關(guan) 係的一部分,政治上的互信與(yu) 經濟上的往來密不可分

  十六世紀開始的大航海事業(ye) ,是近五百年來最重大的事件之一,歐洲人的東(dong) 來形塑了今日的世界格局。這一偉(wei) 大事變背後,就與(yu) “絲(si) 綢之路”直接相關(guan) 。

  元朝以後,西域地區出現了哈密、別失八裏、柳城、於(yu) 闐、火州以及吐魯番等割據政權。帖木兒(er) 汗國(1370-1507)控製了中亞(ya) ,奧斯曼帝國(1299-1922)統治了西亞(ya) ,特別是1453年拜占庭滅亡之後,絲(si) 綢之路的陸上通道和海上通道,都不同程度地受到阻礙。因此,十五世紀歐洲人的大航海事業(ye) ,其重要動力之一,就源自破除絲(si) 綢之路的阻塞,適應東(dong) 西方貿易增長的需求。歐洲人不滿意絲(si) 綢之路被西亞(ya) 和北非的阿拉伯中間商人所壟斷,他們(men) 這回攜航海技術進步的優(you) 勢,要直接走到東(dong) 西方貿易的前台,航船所向,就是遙遠的中國和印度。

  在葡萄牙人1498年進入印度洋以前,東(dong) 方商品運往歐洲和非洲北部的通道有波斯灣和紅海兩(liang) 條。波斯灣一線是自波斯灣入口處的霍爾木茲(zi) 上行至巴士拉,敘利亞(ya) 和土耳其商人在此提取贏利豐(feng) 厚的商品,經西亞(ya) 陸路運往敘利亞(ya) 或黑海的大港口,威尼斯人、熱那亞(ya) 人和加泰羅尼亞(ya) (今屬西班牙)人前來這些港口購買(mai) 提貨。

  取道紅海的貨物則多來自馬六甲,經印度西南的卡利卡特(即中國古書(shu) 上的古裏),或阿拉伯半島南端的亞(ya) 丁,進入紅海,在圖爾或蘇伊士卸貨,並由陸路運往開羅。到達開羅的貨品一部分前行至亞(ya) 曆山大,直接由威尼斯、熱那亞(ya) 和加泰羅尼亞(ya) 商人躉去;另一部分則由北非的撒拉遜商人,從(cong) 亞(ya) 曆山大運往北非的各地中海港口和一些內(nei) 地城市。

  從(cong) 中可見,傳(chuan) 統絲(si) 綢之路的中端控製在伊斯蘭(lan) 教徒手裏,在西端,整個(ge) 歐洲的地中海貿易則主要被意大利人壟斷。麵對豐(feng) 厚的東(dong) 方貿易利潤與(yu) 東(dong) 方消費品誘惑,歐洲各國充滿了羨慕和嫉妒!於(yu) 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率先揚帆,目的就是尋求一條不受意大利人控製,也避開阿拉伯人要挾的通往東(dong) 方的道路,清除遠東(dong) 與(yu) 西歐之間絲(si) 綢之路上的所有中介掮客。

  可是,西人東(dong) 來,不僅(jin) 衝(chong) 破了中間商的盤剝與(yu) 壟斷,也衝(chong) 擊著中國政府特別是明朝政府在絲(si) 路所經南海地區的朝貢體(ti) 係。明朝開始直接麵對西方,中國內(nei) 地商品通過澳門大量進入西方市場。有數據表明,萬(wan) 曆八年至十八年(1580-1590),自澳門運往果阿的生絲(si) 每年三千多擔,值銀二十四萬(wan) 兩(liang) ,崇禎八年(1635)達到六千擔,值銀四十八萬(wan) 兩(liang) 。經由馬尼拉運至美洲的中國商品則成為(wei) 太平洋大帆船貿易中的主要貨物來源。世界市場對中國商品的大量需求無疑為(wei) 中國沿海商品經濟的發展開辟了廣闊前景。清朝在康熙朝鞏固了對於(yu) 沿海和台灣地區的統治後,基本上把海上貿易集中在廣州一地的十三行。中國主要外銷商品,有瓷器、茶葉、布匹等。

  中國在對外貿易中始終處於(yu) 出超地位,積累了大量白銀。明清時代,中國的貨幣改由白銀計量,這是重大原因。這就存在一個(ge) 巨大風險,明清時期國內(nei) 金融政策是取決(jue) 於(yu) 國際貿易中白銀的進口盈縮。東(dong) 南地區甚至因為(wei) 生產(chan) 能夠賺取“外匯”(白銀)的經濟作物,而出現了糧食短缺,需要從(cong) 北方或者外國進口的情況。

  可是,隨著墨西哥地區白銀開采量的減少,為(wei) 了平衡中外貿易,歐洲——主要是英國人——開始向中國銷售毒品鴉片,這些鴉片多數是英國在南亞(ya) 或者東(dong) 南亞(ya) 殖民地生產(chan) 的,運銷中國十分方便,從(cong) 而使中西貿易變成了毒品換取商品的畸形結構,乃至導致激烈的政治和軍(jun) 事衝(chong) 突。曆史於(yu) 是來到了另外一個(ge) 十字路口。

  曆史上中國政府之所以一次次拒絕歐洲國家的主動貿易行為(wei) ,諸如訂條約、設使館、開商埠,就是因為(wei) 曆史上中國的陸上或者海上的絲(si) 路貿易,都是中國與(yu) 周邊國家政治關(guan) 係的一部分,政治上的互信與(yu) 經濟上的往來密不可分。

  可是,這一次,十八、十九世紀的中國,麵對的不再是傳(chuan) 統意義(yi) 上的朝貢體(ti) 係,歐洲人也沒有任何奇珍異寶,可以平衡中國在絲(si) 綢、瓷器、茶葉等對外貿易的巨額出超。於(yu) 是,大量白銀湧入中國,衝(chong) 擊著中國的金融秩序,朝廷財政嚴(yan) 重依賴白銀進口,中國東(dong) 南地區的產(chan) 業(ye) 分工甚至也依賴上了對外貿易。這是漢唐時期所不曾有過的。於(yu) 是,當歐洲人為(wei) 了平衡貿易逆差,向中國銷售毒品鴉片時,經濟貿易演變成政治和軍(jun) 事衝(chong) 突,已經勢不可免。漢唐以來絲(si) 綢之路上中國與(yu) 西方的經濟與(yu) 貿易關(guan) 係的起伏變化,也是我們(men) 觀察“一帶一路”沿途國家和地區政治實力興(xing) 衰消長的晴雨表。

  曆史上“一帶一路”上的中西關(guan) 係,可以劃分為(wei) 兩(liang) 個(ge) 不同的發展時期

  截至十九世紀中葉,“一帶一路”上的中西關(guan) 係,可以劃分為(wei) 兩(liang) 個(ge) 不同的發展時期。前一個(ge) 時期,從(cong) 遠古時代到鄭和下西洋結束的十五世紀前期,可以稱為(wei) 古典時期。又可以分為(wei) 兩(liang) 個(ge) 不同的階段,漢唐盛世,陸上絲(si) 綢之路為(wei) 主體(ti) ;宋元時代海上香瓷之路則有了更重要的地位。漢唐時期,西域的交流最活躍;宋元時代,南海的貿易最繁盛。

  從(cong) 直接交往的地區而言,十二世紀以前的中西交往主要是中國與(yu) 西亞(ya) 、中亞(ya) 及南亞(ya) 的交往,與(yu) 歐洲人的直接往來極其罕見。十三、十四世紀,由於(yu) 蒙古人的帝國造就了歐亞(ya) 大陸直接交通的便利條件,使歐洲的旅行家、使節、傳(chuan) 教士開始設法進入中國。他們(men) 都是通過西亞(ya) 的陸路前來,進入西亞(ya) 之後,或者北上俄羅斯大草原抵達中國邊境,或者南下波斯灣經過一段海路在中國東(dong) 南沿海登陸。而且這些零星來訪者在中國多數行色匆匆,元代在北京和泉州曾建立天主教教區,無奈時間不長且在此工作的歐洲人也很少。

  後一個(ge) 時期,主要是明清時期,從(cong) 十五世紀後期到十九世紀初葉,相當於(yu) 新航路開辟以來的三個(ge) 世紀,我們(men) 可以稱之為(wei) 近代早期。就地區而言,這個(ge) 時期中國與(yu) 亞(ya) 洲國家的交通往來依然頻繁,但是最具影響力的是中國與(yu) 歐洲的交往。此時期,中國在政治關(guan) 係上是主權獨立的(與(yu) 十九世紀中葉以後逐漸陷入半殖民地不同);在經濟上,中西仍然進行大體(ti) 自願的貿易往來。雖然中國在經濟和科學領域已經逐漸落伍,但西方文明的東(dong) 漸和中國文化的西傳(chuan) 卻保持一個(ge) 互惠和平等的格局。

  十五世紀末期以來,以哥倫(lun) 布發現美洲、達伽馬開通歐洲——印度洋航路和麥哲倫(lun) 環球航行為(wei) 代表的許多航海活動,促進了歐洲各國航海事業(ye) 的進步,隨之而來的是海外殖民勢力擴張活動的加速發展。此時,歐洲人頻頻由海路造訪中國,大多數繞過好望角斜插印度洋,也有人經由美洲貫穿太平洋。取道西北陸路來華幾乎隻是俄國人的專(zhuan) 利,西歐各國雖多次努力想從(cong) 俄國借道,但成果甚微。十六至十八世紀承擔中西文化交流使命的主要是耶穌會(hui) 士。耶穌會(hui) 士既深刻影響了中國人對於(yu) 基督教的觀念,也深刻影響了歐洲人對於(yu) 中國的看法。作為(wei) 一個(ge) 整體(ti) 的耶穌會(hui) 士所塑造的中國形象成為(wei) 這時期歐洲人認識中國的起點,成為(wei) 歐洲人勾畫自己心目中“中國”的基礎。

  從(cong) 思想文化交流的層麵而言,漢唐時代,影響中國的主要是西域的佛教;宋元時代至明初,傳(chuan) 入中國的主要是伊斯蘭(lan) 文化。至於(yu) 近代早期(1500-1800),則是歐洲的基督教文化通過傳(chuan) 教士入華。明清時期中西文化關(guan) 係,基本上是一個(ge) 中學西傳(chuan) 的單向流動過程,雖然經耶穌會(hui) 士之手,有部分西方科技與(yu) 基督教思想傳(chuan) 入中國,但與(yu) 中學西傳(chuan) 的規模和影響相比,可以說很不起眼。相反,漢唐時期佛教入華,無論是東(dong) 來傳(chuan) 法,還是西行取經,也幾乎是單向的自西徂東(dong) 。中國以“四大發明”為(wei) 主體(ti) 的工藝性文明則在唐宋時代傳(chuan) 到西方世界。

  十九世紀是西方殖民主義(yi) 向全球擴張的帝國主義(yi) 階段,像中國這樣不曾如印度那樣淪為(wei) 殖民地的主權國家,也因為(wei) 鴉片戰爭(zheng) 而被迫打開了國門,腳步沉重地邁出了中世紀;西學東(dong) 漸日益強盛,以致出現西潮洶湧的另外一種單向流動的局麵。

  總之,遠東(dong) 地區與(yu) 歐亞(ya) 非大陸的絲(si) 綢貿易,從(cong) 上古的走私活動,到漢唐時代的邊境貿易,乃至大航海時代以來的中歐直接通商,“一帶一路”,源遠流長。金戈鐵馬,血雨腥風;胡天漢月,羌笛駝鈴;天方海舶,賈客鄉(xiang) 情;絲(si) 路花雨,木鐸聲聲。在物質和精神文明流淌的背後,人類共同的命運,也由此而編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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