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閱讀中構築自己的精神王國
發稿時間:2019-12-16 15:58:41 來源:中國教育報 作者:吳賢友
“雙11”購物節,各大書(shu) 肆網站也加入圖書(shu) 促銷的行列,從(cong) 各處的碼洋看,並不比其他商品遜色。就我自身而言,最近這些年,逛實體(ti) 書(shu) 店,瀏覽網站圖書(shu) 發布消息,也是常有的事,但很少有趁促銷買(mai) 書(shu) 的經曆。這當然不是錢多不在乎,究其原因,也許是因緣不巧,人家有促銷,我沒有時間。更重要的是,想讀哪本書(shu) 的時候,等不到促銷那一天。
打開當當網的購書(shu) 記錄,瀏覽一下發現,這一年的時間裏,我竟然買(mai) 了上百冊(ce) 書(shu) ,幾千元錢的支出,儼(yan) 然已步敗家的節奏。別人看我的書(shu) 單覺得雜亂(luan) 無序,可我仔細想想,基本還在我的閱讀軌道裏,不至墮入收破爛的貨。人到中年,漸漸發現,能做的事實在不多,能讀的書(shu) 更少。如果說年輕時讀書(shu) ,貪多求博,眼光外向;到了這個(ge) 時候,漸漸轉入求精求專(zhuan) 的路數,眼光開始收斂了。
梳理這一年購書(shu) 讀書(shu) 的經曆,概括為(wei) 一句話:胡適、《史記》、小說原理和唐詩。
一
每個(ge) 人都有自己的精神標杆。千百萬(wan) 人中,古人我鍾情蘇東(dong) 坡,今人我獨愛胡適。熊培雲(yun) 說,錯過了胡適,我們(men) 便就錯過了一百年。我沒有那樣的眼力和見識,但先生在我的心目中分量很重,山高水長的那種。他說,容忍比自由還更重要;他說,日拱一卒,功不唐捐,我更是努力踐行。去台北,別人都去遊山逛水,飽覽名勝,我選擇去南港,去瞻仰先生的墓。“形骸終要化滅,陵穀也會(hui) 變易,但現在墓中這位哲人所給予世界的光明,將永遠存在。”這是對胡先生一生最恰當的評價(jia) 。因為(wei) 帶學生共讀《四十自述》,2019年初的寒假都交給了胡適,基本翻完了手頭不全的《胡適全集》。
胡先生算不上一流的學者,“但開風氣不為(wei) 師”是他做學問的風格,黃侃說他是“著作監”,寫(xie) 書(shu) 總是“絕後”。話有些損,但仔細讀下來,這樣的感受深刻。喜歡胡先生的演講,那種“雖千萬(wan) 人吾往矣”的氣概,今天讀起來依然鮮活如生。助讀的材料還有《從(cong) 蔡元培到胡適》《胡適研究》《師門五年記·胡適瑣記》《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胡適雜憶》。唐德剛在《胡適雜憶》中寫(xie) 道:“關(guan) 於(yu) 了解胡適——尤其是青年知識分子要了解胡適,我個(ge) 人的看法,最可靠的兩(liang) 部書(shu) ,便是《四十自述》和《胡適口述自傳(chuan) 》。”讀完《胡適雜憶》,對江湖上傳(chuan) 說的“先讀德剛,後看胡適”的說法“心有戚戚焉”。
二
《史記》是我的案頭書(shu) ,這些年一直伴隨左右。重新走上講台,又要和學生學習(xi) 《史記選讀》,也就想把書(shu) 讀得深入一些。購買(mai) 的助讀材料包括《廿四史劄記》《資治通鑒》《讀通鑒論》《劍橋中國秦漢史》,深入研究《史記》的著作以牛運震《史記評注》、吳見思《史記論文》和李景星《史記評議》最有見地。把這些書(shu) 擺放在一起,參照比較閱讀,才發現,之前的那些年,和學生說《史記》,注重的是敘述,是情節,是別人的故事,我隻是看客,這種“不在場”的閱讀,很難走心,收獲自然寥寥。
這一次的閱讀和教學,我打破了既往的教材編排體(ti) 係,采取了主題研究的形式。那天說李廣難封,我們(men) 一起讀《李將軍(jun) 列傳(chuan) 》,其中一段說李廣帶兵,非常放任,白天不組織,晚上不巡行,人人自便,管理隨意。唯一做的事就是讓偵(zhen) 察兵走得比較遠,察看敵情。同為(wei) 邊將的程不識恰恰相反,高度戒備,軍(jun) 紀嚴(yan) 明。程不識認為(wei) :“李廣軍(jun) 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也!”太史公的態度卻是:“匈奴畏李廣之略,士卒亦多樂(le) 從(cong) 李廣而苦程不識。”誰是誰非,學生討論很熱烈。
有了參照閱讀就發現,前人對這個(ge) 話題其實多有涉獵。司馬光認為(wei) :治眾(zhong) 而不用法,無不凶也。李廣之將,使人人自便,以廣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為(wei) 法。……效程不識,雖無功,猶不敗;效李廣,鮮不覆亡。(《資治通鑒》卷十七)王夫之認為(wei) 兩(liang) 司馬皆是“一偏之論”,他認為(wei) :以武定天下者,有將兵,有將將。為(wei) 將者,有攻有守,有將眾(zhong) ,有將寡。不識之正行伍,擊刁鬥,治軍(jun) 簿,守兵之將也。廣之簡易,人人自便,攻兵之將也。束伍嚴(yan) 整,斥堠詳密,將眾(zhong) 之道也。刁鬥不警,文書(shu) 省約,將寡之道也。嚴(yan) 謹以攻,則敵窺見其進止而無功。簡易以守,則敵乘其罅隙而相薄。將眾(zhong) 以簡易,則指臂不相使而易潰。將寡以嚴(yan) 謹,則拘牽自困而取敗。故廣與(yu) 不識,各得其一長,而存乎將將者爾。(《讀通鑒論》卷三)
我們(men) 得出的結論是:治兵隨意,是性格使然,李廣難封,與(yu) 此多少有些關(guan) 係;作為(wei) 一個(ge) 總攬全局的將才,李廣還是有所欠缺,無法與(yu) 同時代周亞(ya) 夫、衛青和霍去病相提並論。學生喜歡這樣的閱讀,從(cong) 故事到思想,這樣的認識提升,讓我們(men) 興(xing) 奮。
三
王朔說:“在沒有流行音樂(le) 安慰我們(men) 的時代,小說差不多是引導我脫離現實、耽於(yu) 幻想的唯一東(dong) 西,總能滿足我精神上自我撫摸的願望。”我們(men) 這一代人“情感發育是通過小說完成的”,優(you) 美小說保護了我們(men) 的善良本性。
人到中年,塵事纏雜,難有那種酣暢淋漓的小說閱讀經曆了,這一年小說理論卻意外讓我投入了不少精力,成了暑期閱讀的“主戰場”。過眼的書(shu) 籍包括《小說教學教什麽(me) 》《小說課》《小說密碼》《許子東(dong) 現代文學課》《給青年小說家的信》《小說麵麵觀》《浪漫的謊言與(yu) 小說的真實》等。
《小說教學教什麽(me) 》是王榮生教授領銜為(wei) 教育者量身定製的教輔讀物,對課堂教學有很強的實用價(jia) 值。更深的閱讀應該是《小說課》《小說密碼》和《許子東(dong) 現代文學課》。這幾本書(shu) 是他們(men) 小說教學的“課堂實錄”,既本土化也接地氣,對中國小說熟悉的讀者來說,閱讀中總有“欣然忘食”的快慰。當然,要有追根溯源的貪婪,那就需要閱讀《小說麵麵觀》《給青年小說家的信》和《浪漫的謊言與(yu) 小說的真實》了。
這裏強烈推薦《給青年小說家的信》。這本書(shu) 是201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巴爾加斯·略薩的作品,由他寫(xie) 給一位對寫(xie) 作充滿激情的青年小說家的十二封信組成,裏麵主要討論了小說創作才能和一些寫(xie) 作技巧問題,其實我們(men) 完全可以反向把它作為(wei) 怎樣閱讀小說的方法。
作者說,對於(yu) 大多數人而言,文學算不上什麽(me) 大事,文學在社會(hui) 生活的邊緣處苟延殘喘,仿佛地下活動似的。可沒有閱讀經曆的人不知道,文學卻是“人們(men) 為(wei) 抵抗不幸而發明的最佳武器”!
我們(men) 都知道,虛構是小說的基本手段,“虛構是不曾有過的生活,是一個(ge) 特定時代的人們(men) 渴望享有,但不曾享有,因此不得不編造的生活”。文學也因此富有了力量:一方麵,好的文學總能幫助我們(men) 超越現世的庸常和瑣碎,給人溫暖與(yu) 感動,激起人的憐憫和寬容之心,勸人向善並給人以希望和方向;另一方麵,虛構也是對生活現狀的不滿,“那些優(you) 秀文學鼓勵的這種對現實的焦慮,在特定的環境裏也可能轉化為(wei) 麵向政權、製度或者既定信仰的反抗精神”,這是現代書(shu) 刊審查製度的根源。
在略薩看來:“有時一篇評論文章本身就是一部創作,絲(si) 毫不比一部優(you) 秀的小說或長詩遜色。”這也是文學理論的魅力所在。但他也清醒地認識到:單就評論本身而言,即使在評論是非常嚴(yan) 格和準確的情況下,也不能窮盡創作現象的研究,也不能把創作的全貌說個(ge) 明白。因為(wei) 文學批評是在運用理性和智慧,而在文學創作中,往往還有以決(jue) 定性的方式參加進來的直覺、敏感、猜測甚至偶然性,它們(men) 總會(hui) 躲開文學評論研究最嚴(yan) 密的網眼。因此,“誰也不能教別人創作,頂多傳(chuan) 授一些閱讀和寫(xie) 作方法”。在這個(ge) 意義(yi) 上說,要想真正弄明白文學的奧秘,還必須真切地走進作品,去細細品味與(yu) 感受。
四
唐詩是迷人的所在,但選擇適合的方式打開,是能讀進去,並讀出情味的不二法門。年少讀唐詩,選擇的是《唐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shu) 出版社的那本,一篇篇讀下去,收獲不少,但雪泥鴻爪,難成體(ti) 係。手頭的幾冊(ce) 文學史,從(cong) 遊國恩到袁行霈,從(cong) 餘(yu) 恕誠到羅宗強,都是正經八百不苟言笑的那種,典型的考試用書(shu) ,仔細讀過,但不喜歡。這些有過年月的文學史中,對聞一多的《唐詩雜論》情有獨鍾。這本甚至不能稱作“史”,不成體(ti) 係也不完整,但聞先生是詩人,他硬是把學術文章寫(xie) 成了散文,寫(xie) 成了詩。讀《唐詩雜論》,不得不說驚歎文辭之美,見解之深。他說孟浩然:“在許多旁人,詩是人的精華;在孟浩然,詩縱非人的糟粕,也是人的剩餘(yu) 。”孟浩然把自己變成了詩。帕斯卡爾說:“讀一本書(shu) 的時候,我們(men) 期待發現一個(ge) 作家的時候,我們(men) 卻發現了一個(ge) 人。”讀孟詩,真有這樣的感受!
早些年,有個(ge) 名為(wei) “直隸蕭沉”的牛人,在網上發了一組題為(wei) 《大唐詩人講演錄》的雄文。一讀難舍,88篇,從(cong) 王績到貫休,一個(ge) 不落地讀完。沒想到,唐詩還有這樣的讀法!此後的唐詩閱讀基本就停滯不前了。今年有同事給了我一冊(ce) 《印象盛唐——網絡版唐才子評傳(chuan) 》,勉勵我也動手寫(xie) 寫(xie) 。於(yu) 是,就有了新一輪的唐詩閱讀。為(wei) 此專(zhuan) 門赴合肥圖書(shu) 城,一次性購買(mai) 了《六神磊磊讀唐詩》《詩映大唐春——唐詩與(yu) 唐人生活》《唐詩可以這樣讀——歐麗(li) 娟的唐詩公開課》《唐詩為(wei) 鏡照汗青》《蔣勳說唐詩》。這些書(shu) ,各有千秋:六神磊磊妙筆生花,走其既往的武俠(xia) 路數;尚永亮先生走學者路線,五十五個(ge) 小專(zhuan) 題,條分縷析,讓你知道唐詩生長的肥沃土壤;台灣學者歐麗(li) 娟從(cong) 六大詩人出發,援引二百多首詩詞和中外學說參照印證,在抽絲(si) 剝繭中爬梳尋索,讓你感受不一樣的異域風情。
翻完這些書(shu) 之後的感覺不是滿足,而是饑餓,也不再寄希望於(yu) 拾人牙慧,有了平視作者的“妄想”:“彼人也,吾人也,彼能為(wei) 之,吾胡不能為(wei) 之?”元典閱讀也就提上日程。案頭很快有了《新唐書(shu) 》《舊唐書(shu) 》《唐詩紀事本末》《唐才子傳(chuan) 》《曆代詩話》之類,還有中華書(shu) 局的“唐宋史料筆記”套書(shu) 。又因為(wei) 和學生做專(zhuan) 題閱讀,還專(zhuan) 門網購了《李白傳(chuan) 》《杜甫傳(chuan) 》《杜牧集係年校注》《韓愈評傳(chuan) 》。這時候也發現,書(shu) 櫃裏塵封已久的《唐代進士行卷與(yu) 文學》《隋唐製度淵源略論稿》《元白詩箋證稿》等,讀起來其實並不艱澀。
讀書(shu) 不覺歲已暮,書(shu) 頁翻動又一年。在這個(ge) 資訊過剩的時代,圖書(shu) 出版也是瞬息萬(wan) 變,稍有不慎就會(hui) 被裹挾。如何在紛亂(luan) 的出版物中做出選擇是我們(men) 必須麵對的嚴(yan) 肅課題。我不敢說我找到了正確的讀書(shu) 之路,但不盲目,不跟風,有自己的閱讀取向,樂(le) 在其中,流連忘返,也不失為(wei) 抵禦煩亂(luan) 和浮躁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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