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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世錦:經濟學要跟上經濟轉型的步伐

發稿時間:2019-12-02 14:51:52   來源: 北京日報   作者:劉世錦

  近年來,我們(men) 一直在討論一個(ge) 問題——中國經濟發展成就舉(ju) 世矚目,但是中國的經濟學卻讓人不甚滿意,沒有把經濟現狀反映出來。我覺得我們(men) 現在需要有所應對。為(wei) 什麽(me) 過去中國的經濟學沒有反映中國經濟變化的邏輯?原因有很多。現在,中國經濟要由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我覺得經濟學的發展,也需要類似的轉變。而且,現在轉變的條件也在逐步成熟。最近幾年,我們(men) 在進行一些研究,特別是關(guan) 於(yu) 增長問題的研究。研究過程中遇到了一些問題,觀察到了一些現象,主要有以下三個(ge) 方麵。

  第一,資本是什麽(me)

  從(cong) 統計學的角度來看,資本是固定資本的形成,包括建築物的安裝、設備投資、無形資產(chan) ,無形資產(chan) 包括研發投入以及品牌。我們(men) 進行一般經濟分析的時候,比如房地產(chan) 投資、基礎設施建設投資、設備投資、廠房投資等,需要進行區分。房地產(chan) 投資中的住宅投資、基礎設施投資,很大一部分和民生相關(guan) 。這種投資和機器設備的投資、廠房的投資是不一樣的,差異很大。我們(men) 講全要素生產(chan) 率的時候,認為(wei) 投資能夠提高生產(chan) 率,是一個(ge) 非常積極的、具有革命性以及很強生產(chan) 性的要素。當然,我們(men) 過去做過一些區分,比如區分生產(chan) 型投資和非生產(chan) 型投資,但是現在按照全要素生產(chan) 率的測算,就將其全部算在一起。而且,我們(men) 現在講投資和GDP增長關(guan) 係的時候,也把它們(men) 算在了一起。最近,我在做一個(ge) 工作,覺得應該把設備廠房這一類能夠提高生產(chan) 率、具有革命性意義(yi) 的生產(chan) 性投資,和住宅以及與(yu) 民生相關(guan) 的基礎設施投資區分開來——我將之稱為(wei) “消費性投資”。其實,住房和家裏買(mai) 的冰箱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一種耐用消費品。堅持“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這是對住房的明確定位,房子本身是一個(ge) 消費品。當我們(men) 的消費水平提高了以後,公園、圖書(shu) 館之類的所謂“比較高端的服務性消費”就成為(wei) 消費中一個(ge) 很重要的方麵。

  最近幾年,我提出了一個(ge) 新的概念——GFP,即終端產(chan) 品,指的是GDP(國內(nei) 生產(chan) 總值)中不再直接進入下一個(ge) 生產(chan) 過程的產(chan) 品。計算方法是GDP減去廠房、設備之類的生產(chan) 性投資,因為(wei) 廠房和設備投資會(hui) 再次進入下一個(ge) 生產(chan) 過程。我們(men) 過去講的GDP,並不是真正意義(yi) 上的最終產(chan) 品,講的是新創造的價(jia) 值。在經濟活動的自然流程中,最後真正作為(wei) 產(chan) 品的,是把生產(chan) 性投資去掉的部分,所以我提出GFP的概念。這樣一來,我們(men) 需要討論一個(ge) 問題——以後資本的概念,到底隻是生產(chan) 性投資,還是我們(men) 所說的加上消費性投資?當然,我講的GFP是全部消費品,包括居民消費,也包括政府消費,再加上消費性投資。我們(men) 嚴(yan) 格地界定了這個(ge) 概念,其中比較難界定的主要是基建投資,比如,一條公路修起來,小汽車可以跑——這主要是居民消費的部分,載重卡車也可以跑——這屬於(yu) 生產(chan) 性消費,這些需要進行區分。在技術上,這個(ge) 區分是可以實現的,並且這樣的區分很有意義(yi) 。我們(men) 現在經常討論中國最近幾年的投資和GDP的比例關(guan) 係問題,實際上反映了投資的效率,或者說投資的邊際效率在不斷下降。這個(ge) 問題可能是存在的,但是如果把投資換成標準意義(yi) 上的具有革命性的生產(chan) 性投資的概念,再和GDP比較,情況就會(hui) 發生變化。

  第二,曆史需求峰值

  “曆史需求峰值”的概念是我在這幾年做研究的過程中發現的,目前經濟學文獻中對這個(ge) 問題討論得並不多。曆史需求峰值指的是在一個(ge) 經濟體(ti) (行政性的國家和地區範圍內(nei) )中,某一種消費或者某一種生產(chan) 的需求量最大,或增長速度最高的點。比如,我們(men) 觀察到房地產(chan) 的最高點在2013年左右,基建投資的最高點在2016年。除此之外,與(yu) 其相對應的工業(ye) 產(chan) 品,比如焦炭、水泥、粗鋼等,都存在曆史需求峰值,這個(ge) 數據已經被證明了。這種現象怎麽(me) 解釋?長期來講,這是由技術決(jue) 定的。比如居民的人均住房麵積達到30㎡以後,基本就穩定下來,不會(hui) 再漲了。當然,我們(men) 可以用消費者偏好進行解釋,個(ge) 人消費的遞減,也就意味著,有錢也不會(hui) 繼續買(mai) 更多的房子,他還要買(mai) 車、旅遊,把錢用在其他地方。對中國來說,年度住房達到了1200萬(wan) 套以後就穩定下來了,鋼鐵、基建也有這樣的峰值。所以,這是和技術相關(guan) 的。同時,它與(yu) 消費者的邊際消費收益遞減,或者說與(yu) 個(ge) 人偏好相關(guan) 。它達到一定程度後,不會(hui) 再明顯地增長。那麽(me) ,中國的經濟增長為(wei) 什麽(me) 減速?根據上述“曆史需求峰值”的分析,即使人口不變,中國的經濟增長也會(hui) 減速。當然,人口的變化也在起作用。至於(yu) 人口變化和曆史需求峰值有何關(guan) 係,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最近有人提出,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分析要加入技術的因素,因為(wei) 技術有很大的貢獻。如果沒有技術貢獻的話,在一種技術用到極致以後,收益一定會(hui) 遞減。但是,假設技術、新技術連續供給的情況下,在一個(ge) 經濟體(ti) 範圍內(nei) ,由於(yu) 存在著曆史需求峰值現象,最後也會(hui) 出現收益遞減。所以,用這個(ge) 問題解釋中國的經濟增長減速和增長階段的轉換是行得通的。

  第三,增長的不確定性與(yu) 企業(ye) 家的作用

  進入增長階段以後,從(cong) 馬爾薩斯陷阱到劉易斯的二元結構(或者“轉折點”),最後進入現代經濟增長的索洛增長模型,其中一個(ge) 核心的問題就是新技術的誕生,新的技術就是創新。按照熊彼特的解釋,創新就是各種各樣的因素重新組合。按照物理學最基本的原理來說,世界上的物質和能量是守恒的,但信息是在增長的。熊彼特講了很多創新的類型,這需要各種各樣的組合。我們(men) 需要思考的問題就是增長中的不確定性,我們(men) 過去對這個(ge) 不確定性嚴(yan) 重忽略。有人認為(wei) ,美國、日本怎麽(me) 走,中國就應該怎麽(me) 走。這個(ge) 從(cong) 邏輯上來講,技術成熟以後,包括生產(chan) 方法、工藝,甚至市場營銷方法都很確定的時候,可能相對比較有道理。但是,什麽(me) 東(dong) 西搬到中國來,也要適合中國具體(ti) 的環境,要符合中國具體(ti) 的初始條件,將來理論研究一定要研究初始條件,它一定會(hui) 發生新的要素組合。

  經濟學經常講一個(ge) 概念,叫做最優(you) 概念。我一直思考這個(ge) “最優(you) ”的含義(yi) 。在一個(ge) 確定的環境當中,比如中國的增長環境,最優(you) 是什麽(me) ,事先是不知道的,而是事後盤點的時候發現某個(ge) 東(dong) 西最好。所謂找到一個(ge) 最優(you) 的方案,其實是市場的作用,是不斷地試錯,不斷地找好的東(dong) 西的過程。不確定性在這個(ge) 意義(yi) 上是一個(ge) 非常好的概念。當一個(ge) 國家有巨大增長潛能的時候不確定性最大,因為(wei) 有各種各樣組合的可能,但是需要有人不斷地試錯,最後試出一些好的辦法來,這就需要發揮市場作用。而試錯的那個(ge) 人就是企業(ye) 家。我覺得企業(ye) 家就是進行要素組合的人。我到浙江省調研時曾問當地的企業(ye) 家:產(chan) 業(ye) 集群是不是規劃出來的?他們(men) 說不完全是,做著做著很多企業(ye) 就聚在一起了,他們(men) 叫做“塊狀經濟”,最後經濟學家稱之為(wei) “產(chan) 業(ye) 集聚”,這是一個(ge) 演化的過程,逐步消除不確定性,到最後,最好的東(dong) 西就出來了,其中就發揮了企業(ye) 家的作用。其實,企業(ye) 家的作用是分類型的。比如,對於(yu) 後發國家來說,有成熟的技術、生產(chan) 工藝、生產(chan) 方法,企業(ye) 家便很好當,他有些市場經曆就可以了。但是,到了一定程度之後,難度就增加了。中國在上世紀80、90年代的時候,有很多的企業(ye) 家搞市場營銷很有方法,因為(wei) 這個(ge) 東(dong) 西學不來;很多跨國公司在國外很成功,但是到中國就失靈了,因為(wei) 他們(men) 不了解中國居民的消費口味。其實,在改革開放後的前20年,中國企業(ye) 家的才能突出表現在營銷方麵,很多人都是營銷大王。但是,最近幾年,發展到一定程度,我們(men) 需要進行技術創新。

  這裏有一個(ge) 很典型的問題,我們(men) 一直在反對重複建設,比如說汽車行業(ye) ,最後全世界就剩三到五家大的汽車公司了,那我們(men) 現在發展汽車產(chan) 業(ye) 的時候,是不是規定三五家企業(ye) 就可以了?可以省去很多麻煩。但是,我們(men) 的問題是,規定的五家和最後形成的五家一樣嗎?看美國曆史上的克萊斯勒——美國最多的時候有500多家汽車公司,克萊斯勒的形成就像河流有很多支流,不停地合並,最後形成了一個(ge) 好的公司。最後的好公司是競爭(zheng) 出來的,很可能就是一個(ge) 最優(you) 方案——經過多少次試錯以後出來的東(dong) 西。其實企業(ye) 家就是在發現和利用這個(ge) 機會(hui) 。盡管我們(men) 現在傳(chuan) 統的增長理論當中有對不確定性的理解和關(guan) 注,但是看不到企業(ye) 家的位置。

  總而言之,以上三個(ge) 方麵的問題,就是一個(ge) 增長模型的兩(liang) 邊問題,右邊是要素投入——資本是什麽(me) ,左邊就是產(chan) 出,實際上需求這部分是曆史需求。再一個(ge) 就是不確定性和企業(ye) 家的能力,實際上還是在增長模型的右邊。包括索洛模型在內(nei) 的許多經濟模型,雖然理論很成熟,但是我們(men) 不太滿意,因為(wei) 很多理論缺乏解釋力。我們(men) 應該能夠結合中國實際,發現一些問題然後加以改進。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確定性的引入和對企業(ye) 家作用的重視。傳(chuan) 統的經濟學模型,更接近於(yu) 牛頓力學的範疇,那個(ge) 世界觀裏麵描述了增長的過程,現在已經到了量子力學。量子力學最大的問題就是不確定性。我們(men) 也可以探討一些問題,做一些改進。這樣既可以解釋中國的發展,也可以解釋其他國家的發展。

  (作者為(wei) 十三屆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hui) 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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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經濟研究的四個(ge) 轉變

  一是靜下來。過去高速發展的時候,增長源泉多,誘惑多,吸引人的地方多。現在,中國經濟增長減速了,相對而言沒那麽(me) 多熱點了,對於(yu) 高品位產(chan) 品的需求在不斷增加。因此,我們(men) 的研究應該靜下來。

  二是專(zhuan) 業(ye) 化。過去,我們(men) 的研究也有很多思想火花,但是沒有進入專(zhuan) 業(ye) 化的軌道。

  三是積累。這非常重要。我們(men) 搞了這麽(me) 多年研究,多是片段性的,很少有積累。我們(men) 將來要出一些比較好的成果,需要有一個(ge) 積累。

  四是激勵機製。經濟學發展需要一個(ge) 相互討論、相互激勵的機製,比如持續地召開年會(hui) ,相互討論前沿問題等。

  這四個(ge) 方麵都需要足夠長的時間,效果才會(hui) 顯示出來。 (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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