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yu) 甲骨文結緣半個(ge) 多世紀，宋鎮豪大多數時候枯坐冷板凳，卻樂(le) 在其中。一字字釋讀、一代代鑽研，如今，國家重視、材料豐(feng) 富、技術先進……甲骨文研究迎來最好的時期。已至古稀，宋鎮豪仍在研究中興(xing) 趣盎然地“與(yu) 古人對話”，求索不止、傳(chuan) 承不息。

　　半個(ge) 多世紀以來，他孜孜不倦地深耕甲骨“絕學”，破譯文字、廓清古史;他探訪國內(nei) 外收藏單位找尋甲骨，經手的甲骨多達數萬(wan) 片;他領銜著述的11卷本、688萬(wan) 字《商代史》，填補了商代斷代史著作的空白，將中國信史拉長千餘(yu) 年;他編纂的《甲骨文合集三編》《甲骨文獻集成》等，著錄甲骨兩(liang) 萬(wan) 多片……

　　“甲骨文是中國最早的成文古典文獻，也是漢字的鼻祖，傳(chuan) 承著中國基因。”一談起甲骨文，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學部委員宋鎮豪仿佛打開了話匣子，有說不完的故事。

　　研究甲骨文，拉長中國古史

　　“我大學學的是水運專(zhuan) 業(ye) ，可最終研究起了甲骨文。”宋鎮豪從(cong) 小傾(qing) 心古典文化，1966年，他無意間找到一本郭沫若的《甲骨文字研究》。帶著好奇讀下去，宋鎮豪打開了一扇通往新天地的大門。此後10年，這本書(shu) 他讀了無數遍，就連書(shu) 中提到的其他甲骨文著作，他也盡可能地找來研讀。

　　為(wei) 了打好基礎，宋鎮豪把《甲骨文編》《說文解字》等著作抄了一遍，把二十四史中的前四史點讀了一通，還與(yu) 蘇州工藝雕刻廠的工匠一起試驗用青銅刀在龜甲牛骨上契刻甲骨文。“我在甲骨文裏體(ti) 驗到了美妙的樂(le) 趣，每認識一個(ge) 新字、每讀懂一段文字背後的曆史，那種喜悅和興(xing) 奮令人難忘。”

　　1978年，宋鎮豪考入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研究生院，師從(cong) 甲骨學家胡厚宣，走上了甲骨古文字與(yu) 古史研究之路。“胡厚宣先生強調做學問必須最大限度地搜集材料，要用曆史學家的眼光看待考古發現，把文獻和考古結合起來。”宋鎮豪說。

　　百餘(yu) 年來，人們(men) 發現的甲骨總數在15萬(wan) 片以上，但著錄公開的不到6萬(wan) 片，還有大量甲骨沉睡在收藏單位。“把所有甲骨文整理、著錄、出版，這是甲骨文研究的基礎。”為(wei) 此，宋鎮豪先後主編整理出版了《雲(yun) 間朱孔陽藏戩壽堂殷虛文字舊拓》《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曆史研究所藏甲骨集》《俄羅斯國立愛米塔什博物館藏殷墟甲骨》《旅順博物館所藏甲骨》《殷墟甲骨拾遺》等10多種著作，為(wei) 學術界提供了寶貴的基礎研究材料。

　　關(guan) 於(yu) 商代的曆史，在甲骨文發現之前，隻有《史記·殷本紀》有所記載。1999年至2015年，宋鎮豪主持完成《商代史》著述工作，將中國信史從(cong) 公元前841年又上推了1000多年，填補了商斷代史著作的空白。

　　《商代史》項目結束時，宋鎮豪的頭發掉了一大半。“沒有甲骨文的研究整理，就不可能完成《商代史》。”宋鎮豪說：“研究甲骨文，實際上要研究甲骨文背後的人與(yu) 事，研究背後的曆史，以拉長中國的古史。”

　　與(yu) 古人對話，另有一種樂(le) 趣

　　目前，宋鎮豪正承擔山東(dong) 博物館的10500片甲骨的整理、釋讀工作。5年來，他一日不輟地工作著。早上7點，泡杯茶，宋鎮豪就坐在電腦前開始工作，除了吃飯和散步，伏案直到深夜。古稀之年還承擔如此繁重的任務，不累嗎?宋鎮豪覺得，“與(yu) 古人對話，另有一種樂(le) 趣。”

　　這批甲骨於(yu) 抗戰時期被埋在齊魯大學裏，保存狀態不甚理想，有的已經破碎，碎片隻有指甲蓋大小，所刻文字更是小如豆粒，需要拿著放大鏡才能看清。如今可以借助電腦放大圖片，辨識難度低了不少。

　　今年整理完這批甲骨文後，宋鎮豪將投入天津博物館的1780餘(yu) 片甲骨的整理工作中。這批甲骨骨片大、文字多，極為(wei) 精美，史料價(jia) 值巨大。但前人在拓印和黏合的時候，采用的材料中含有膠質，因此甲骨生蟲被蛀，上麵有的文字已經模糊甚至消失。“要把膠質洗掉，破碎的要重新黏合，還糾正了以前粘錯位的甲骨。”宋鎮豪說：“保護甲骨文刻不容緩，我們(men) 必須趕在文字消失前，把曆史信息盡可能地保存下來。”此外，通過三維照相技術把甲骨文信息數字化，也為(wei) 這一寶貴的文化遺產(chan) 加上了一道保險。

　　據統計，目前已發現的甲骨文單字中還有約3000個(ge) 尚未破解。宋鎮豪覺得，“沒破解的大部分是人名、地名和族名，已經沒有了相對應的漢字，釋讀難度極大。甲骨文也有優(you) 勝劣汰的發展過程，我們(men) 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改善甲骨文的保存條件上。”

　　120年來，無數中外學者傾(qing) 注心力於(yu) 3000多年前刻寫(xie) 在龜甲獸(shou) 骨上的文字，使甲骨文和甲骨學從(cong) 鮮有問津的“絕學”，成為(wei) 一門國際性的“顯學”。“現在是甲骨文研究最好的時期，國家重視、社會(hui) 安定、材料豐(feng) 富、技術先進，我們(men) 要利用這些條件把前人沒完成的工作做好。”宋鎮豪說。

　　建議出台特殊學科學術評價(jia) 體(ti) 係

　　當前，我國甲骨文和甲骨學研究麵臨(lin) 家底不清、人才斷層等問題的挑戰。“以前統計出土的甲骨約有15萬(wan) 片，據我觀察，實際數量比記錄的多，至少有16萬(wan) 片。建議從(cong) 國家層麵啟動全國甲骨藏品單位的家底清理，落實甲骨文搶救性保護措施。”宋鎮豪說。

　　甲骨文和甲骨學繁榮發展離不開人才隊伍，但目前我國從(cong) 事相關(guan) 研究的學者不超過100人，其中專(zhuan) 門研究的“十個(ge) 手指就能數過來”。並且，由於(yu) 就業(ye) 困難，一些甲骨文專(zhuan) 業(ye) 的學生畢業(ye) 後選擇轉行，能夠對口從(cong) 事研究的人少之又少。宋鎮豪說：“隊伍不夠壯大、年輕人難以安心做學問的問題，急需解決(jue) 。”

　　在目前的學術考核體(ti) 係下，學者要放很大精力在發表論文上。而甲骨文研究需要長期“坐冷板凳”。“胡厚宣先生自從(cong) 開始編著《甲骨文合集》，26年沒出過其他一本書(shu) 。放到現在，他的年終考核肯定不合格。”宋鎮豪建議，國家應盡快出台針對甲骨文這樣的特殊學科的學術評價(jia) 體(ti) 係。

　　“甲骨文的知識在甲骨文之外。”宋鎮豪說，從(cong) 事甲骨學研究，除了要具備紮實的古文字功底，更要懂得考古學、人類學、文獻學、訓詁學，甚至人口學、地理學等知識，這樣的人才培養(yang) 起來要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