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東(dong) 北經濟兩(liang) 次成為(wei) 熱點話題。一是上世紀90年代，由於(yu) 國家調整發展戰略、推行對外開放以及自身市場化改革滯後等因素影響，東(dong) 北經濟運行麵臨(lin) 嚴(yan) 重困難。二是2012年以來，由於(yu) 發展階段改變，重化工業(ye) “黃金十年”過去，東(dong) 北經濟再次陷入困境;尤其受林毅夫研究團隊2017年8月發布的“吉林報告”的激發，社會(hui) 曾掀起一輪有關(guan) 東(dong) 北振興(xing) 的熱烈討論。討論各方見仁見智，極大地豐(feng) 富了社會(hui) 對“東(dong) 北經濟塌陷”的理解。即便如此，在振興(xing) 東(dong) 北這個(ge) 話題上，目前仍缺乏明確、具有包容性的理論分析框架和行動路線圖。

　　東(dong) 北振興(xing) 應避免三大誤區

　　一是過分強調製造業(ye) 、忽視第三產(chan) 業(ye) 的誤區。東(dong) 北是老工業(ye) 基地，工業(ye) 企業(ye) 多，曆史包袱重，問題表現也最典型。長期以來，人們(men) 提起東(dong) 北振興(xing) ，潛意識裏都會(hui) 把其與(yu) 振興(xing) 當地的製造業(ye) 劃上等號;而近年來有關(guan) 方麵對發展實體(ti) 經濟的強調，更強化了上述認識。振興(xing) 東(dong) 北當然要振興(xing) 當地的製造業(ye) ，但如果僅(jin) 僅(jin) 把眼光局限在製造業(ye) 上，則會(hui) 犯“以偏概全”的錯誤。

　　當前，我國經濟運行麵臨(lin) 下行壓力，汽車、手機銷量已連續十多個(ge) 月呈現負增長。汽車是工業(ye) 化後期發展階段的代表性產(chan) 品，手機則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信息化和“互聯網+”。汽車、手機銷量出現明顯下滑，預示著我國工業(ye) 化發展、信息化發展，乃至新型工業(ye) 化進程已進入新的發展階段。從(cong) 全國情況看，2018年我國二三產(chan) 業(ye) 占GDP的比重分別為(wei) 40.7%和52.2%，占就業(ye) 人口的比重分別為(wei) 27.6%和46.3%。預計到2020年，第三產(chan) 業(ye) 占全國就業(ye) 人口的比重也將達到50%。東(dong) 北的情況也大體(ti) 相似。按照西方學者的標準，我們(men) 將很快跨入後工業(ye) 化社會(hui) 的門檻。在第三產(chan) 業(ye) 成為(wei) 經濟增長主要源泉、就業(ye) 吸納絕對主力的情況下，我們(men) 要想使東(dong) 北振興(xing) 真正取得成效，就必須把工作重心放到加快發展第三產(chan) 業(ye) 上。特別是金融、會(hui) 計、法律、管理谘詢、工業(ye) 設計、信息服務等生產(chan) 性服務業(ye) ，都是製造業(ye) 深入發展、社會(hui) 分工更加細化的結果，鼓勵發展服務業(ye) 和振興(xing) 製造業(ye) 並不矛盾。

　　二是忽視市場機製決(jue) 定性作用，政府“越俎代庖”的誤區。麵臨(lin) 經濟下行壓力加大的新挑戰，東(dong) 北各級政府、企業(ye) 乃至民眾(zhong) 都比較焦慮，都希望中央、省裏、市裏提出明確的路線圖，推出強有力的舉(ju) 措;在此基礎上，通過凝神聚力，不折不扣地落實上級指示，一舉(ju) 擺脫被動局麵。有這種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也是不現實的，其背後仍然是計劃經濟思維在作祟。但現實情況是我們(men) 處於(yu) 市場經濟環境之下。大家都在講高質量發展，從(cong) 經濟學角度理解，高質量發展是我國工業(ye) 化進入後期發展階段，“人口紅利”快速消失的客觀結果。在勞動人口逐年下降的背景下發展經濟，隻能在提高勞動生產(chan) 率上下功夫，為(wei) 此有兩(liang) 種思路：一是延續既有的發展路徑，依托大量投資來提高人均資本占有率;二是走內(nei) 涵式發展道路，通過盤活存量以提高資源使用效率。從(cong) 現實情況看，前一條發展路徑已遭遇瓶頸，麵臨(lin) 重重困難，難以為(wei) 繼;而後一條發展路徑則因為(wei) 我國存在普遍的生產(chan) 過剩而前景廣闊。應該看到，所有的生產(chan) 要素(人力、機器設備、知識技能、企業(ye) 管理等)都是具體(ti) 的、專(zhuan) 業(ye) 化的，重組生產(chan) 要素、向社會(hui) 提供更有價(jia) 值的產(chan) 品和服務的過程，不是用標準化的磚頭壘長城，而是用七巧板去拚出美麗(li) 的圖案。這個(ge) 過程注定是分散的、反複試錯的過程，注定是市場機製發揮決(jue) 定性作用的過程。

　　中國人民大學張可雲(yun) 教授曾把東(dong) 北經濟塌陷的本質歸結為(wei) “蕭條病”，其根源是隨著經濟發展，東(dong) 北地區主導產(chan) 業(ye) 趨於(yu) 成熟甚至陷入衰退，但由於(yu) 受特定的經濟社會(hui) 結構製約，新的替代性產(chan) 業(ye) 卻遲遲未能發展起來。因此，振興(xing) 東(dong) 北不能重蹈欠發達地區產(chan) 業(ye) 梯度發展的路子，而應該從(cong) 產(chan) 業(ye) 轉型的案例中汲取靈感。德國魯爾區、美國底特律乃至國內(nei) 一些老工業(ye) 基地轉型發展的曆程充分表明：接續產(chan) 業(ye) 的培育都是基於(yu) 一個(ge) 地區既有的產(chan) 業(ye) 基礎、專(zhuan) 業(ye) 知識儲(chu) 備和社會(hui) 資本積累之上的，接續產(chan) 業(ye) 的發展壯大是微觀經濟主體(ti) 積極探索，市場選擇持續演進的結果。在振興(xing) 東(dong) 北過程中，過分強調政府的集中決(jue) 策、強力幹預，隻會(hui) 導致政府替代市場，阻礙市場機製發揮應有的作用;從(cong) 長期看，這也是得不償(chang) 失、不可持續的。

　　三是迷信市場萬(wan) 能，政府“裹足不前”的誤區。不久前，“拯救沈陽機床”報道，介紹了沈陽機床廠探索產(chan) 業(ye) 升級，最後卻歸於(yu) 失敗的故事。這個(ge) 故事很悲壯，也警醒我們(men) ：企業(ye) 管理、經營戰略、技術研發、產(chan) 品市場定位對於(yu) 企業(ye) 成功至關(guan) 重要;產(chan) 業(ye) 生態、技術演進路徑、企業(ye) 間競爭(zheng) 合作對於(yu) 產(chan) 業(ye) 振興(xing) 至關(guan) 重要。現在，大家都在講改善營商環境以激發市場經濟的活力。很多人的理解是，隻要為(wei) 企業(ye) 創造良好外部條件，一切交給市場，充分讓市場發揮作用，就萬(wan) 事大吉了。但問題在於(yu) ，如何定義(yi) 好的營商環境。是消極定義(yi) ，側(ce) 重於(yu) 消除阻礙市場經濟順暢運轉的障礙;還是積極定義(yi) ，主動塑造好的市場結構，使市場運行更有效率?按照前者的定義(yi) ，政府工作的著眼點主要是完善市場機製，具體(ti) 包括：把國有企業(ye) 塑造為(wei) 真正的市場主體(ti) ，進一步厘清政企、銀企關(guan) 係;完善公共服務和社會(hui) 保障、消除人員流動的障礙;建立多層次金融市場體(ti) 係，加強金融監管，消除資金流動的障礙;完善土地管理製度，提高土地資源利用效率;推行負麵清單管理，降低市場運行成本等;而按照後者的定義(yi) ，政府角色除了上述內(nei) 容之外，還應該包括提升政府服務，實施產(chan) 業(ye) 政策、區域政策、競爭(zheng) 政策。具體(ti) 到東(dong) 北地區，政府還應建立緩衝(chong) 機製以減輕產(chan) 業(ye) 轉型帶來的經濟和社會(hui) 震蕩。

　　近年來，隨著市場、技術和管理理論的發展，企業(ye) 經營模式、產(chan) 業(ye) 經濟模式不斷推陳出新，價(jia) 值鏈管理、生產(chan) (服務)外包、產(chan) 業(ye) 集群、平台經濟、產(chan) 業(ye) 生態等概念層出不窮，從(cong) 不同角度深刻揭示了現代經濟在微觀和中觀層次的運行機製。邁克·波特曾指出，政府可以通過影響決(jue) 定國家(地區)競爭(zheng) 優(you) 勢的各個(ge) 因素來塑造、提升一個(ge) 國家(或地區)的競爭(zheng) 優(you) 勢。同樣，在深刻把握經濟運行機製的基礎上，政府也可以借助精準的幹預措施(如產(chan) 業(ye) 政策、競爭(zheng) 政策、研發政策等)來加快東(dong) 北經濟振興(xing) 的步伐。這也再次表明：東(dong) 北振興(xing) 絕不是通常意義(yi) 上加大政府扶持力度，多給幾項政策，多給幾個(ge) 大項目、大工程(甚至多放幾個(ge) 重點實驗室)就能輕易實現的。

　　振興(xing) 東(dong) 北應從(cong) 五方麵著力

　　振興(xing) 東(dong) 北，需要避開“以偏概全”的誤區、“越俎代庖”的誤區和“裹足不前”的誤區;振興(xing) 東(dong) 北，政府不僅(jin) 要“有所作為(wei) ”，更要“精準施策”。具體(ti) 而言，可以在如下幾方麵著力。

　　一是深化改革，完善市場機製。具體(ti) 如：優(you) 化國有資本布局，加快國有資本從(cong) 競爭(zheng) 性領域退出步伐，並以此為(wei) 契機推動國有(國有控股)企業(ye) 剝離非核心業(ye) 務;加快混合所有製改革步伐，積極發展員工持股計劃，完善企業(ye) 法人治理結構和激勵約束機製;強化債(zhai) 權人保護、加快“僵屍企業(ye) ”退出步伐，以盤活經濟存量資源，使銀行、政府、企業(ye) 職工都能輕裝前進;加強市場監管，保護知識產(chan) 權，維護公平競爭(zheng) 秩序;加快解決(jue) 外來人口住房、子女教育和社會(hui) 保障問題，消除人口流動障礙;發展多層次金融市場，更好滿足企業(ye) 、居民多方麵的金融需求;增強土地管理靈活性，提高土地資源使用效率等。

　　二是擴大開放，激發經濟活力。擴大開放，不僅(jin) 包括對外開放，也包括對內(nei) 開放。所謂對外開放，就是認真落實國家對外開放的政策，甚至爭(zheng) 取先行先試的試點機會(hui) ，吸引外資進入以前國家限製進入的領域，為(wei) 汽車、機械、金融、娛樂(le) 、旅遊等產(chan) 業(ye) 發展注入新的活力;就是深化東(dong) 北亞(ya) 經濟合作，鼓勵產(chan) 品出口、鼓勵企業(ye) “走出去”，充分利用“兩(liang) 個(ge) 市場、兩(liang) 種資源”提升國際爭(zheng) 力。所謂對內(nei) 開放，就是按照“競爭(zheng) 中性”原則，認真落實不同所有製企業(ye) 之間的平等待遇，消除民間企業(ye) 在市場準入、資金獲得、政府采購等領域麵臨(lin) 的有形或無形障礙;就是加強區域交流與(yu) 合作，吸引東(dong) 部沿海地區、中西部地區資金來東(dong) 北投資創業(ye) ;就是企業(ye) 加強產(chan) 業(ye) 鏈管理，強化內(nei) 部競爭(zheng) 以提高產(chan) 業(ye) 鏈的靈活性和效率;就是深化基礎產(chan) 業(ye) 、公共服務領域改革，在更多環節、更多領域引入競爭(zheng) 。

　　三是“以人為(wei) 本”，加快轉變發展方式。首先，要轉變觀念。東(dong) 北地區思想相對“保守”，是計劃經濟和“流水線”作業(ye) 生產(chan) 方式長期影響的結果。目前上述兩(liang) 條因素都已經發生重大變化，應當適時在東(dong) 北地區發起一輪“思想解放”運動，大力弘揚民主法治、公平競爭(zheng) 、誠實守信的理念，培養(yang) 獨立的人格和個(ge) 人精神，以提高全社會(hui) 的活躍度。其次，要把打造投資硬環境和改善投資軟環境有機結合起來，把“引資”和“引智”有機結合起來，把被動接受產(chan) 業(ye) 轉移和主動培育新興(xing) 產(chan) 業(ye) 有機結合起來，切實轉變發展方式。再次，則要淡化GDP考核，突出就業(ye) 、民生、營商環境在政府考核體(ti) 係中的作用，加快政府職能轉變的步伐。

　　四是大力培育產(chan) 業(ye) 集群，引導地區經濟做出特色。近年來，東(dong) 北地區在轉型升級方麵取得顯著進展，像智能裝備、冰雪旅遊、綠色健康、醫藥等均呈現良好發展態勢。但總的看，上述產(chan) 業(ye) 競爭(zheng) 優(you) 勢不夠鮮明，潛力挖掘空間還很大、經濟社會(hui) 效益有待進一步提升。需要運用“產(chan) 業(ye) 集群”思維提高產(chan) 業(ye) 密集度、完善公共服務、改善區域營商環境，推動新經濟增長點做優(you) 、做強、做出特色。具體(ti) 如：在國有企業(ye) “瘦身健體(ti) ”的前提下，引導大企業(ye) 向產(chan) 業(ye) 平台、標準提供者、係統集成商轉型，小企業(ye) 走“專(zhuan) 而精”的發展道路，從(cong) 而形成企業(ye) 間合理分工;要加強對老舊工廠設施改造利用，貼近生產(chan) 基地打造創業(ye) 空間和創新平台;要吸引多樣化企業(ye) 入駐，夯實區域產(chan) 業(ye) 基礎;要以企業(ye) 為(wei) 龍頭，強化產(chan) 、學、研結合，加快知識的生產(chan) 和推廣;要完善無形資產(chan) 定價(jia) ，鼓勵創新創業(ye) ;要提升政府公共服務，幫助企業(ye) 解決(jue) 市場、資金、技術等方麵的問題。

　　五是充分發揮中心城市和城市群的作用。中財委第五次會(hui) 議研究區域協調發展，明確提出要充分發揮中心城市和城市群的作用。中心城市與(yu) 郊區城鎮、城市群的發展，是城市化深入發展的結果，其產(chan) 業(ye) 分工也是市場力量發揮作用的結果。圍繞發揮市場機製的決(jue) 定性作用、推動中心城市和城市群發展的議題，中財委會(hui) 議作出了一係列重要決(jue) 定，如完善土地管理製度、加快養(yang) 老金製度改革、深化區域合作機製等。東(dong) 北地區需要深入領會(hui) 中央精神，把中央決(jue) 策落到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