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日14時30分，北京天安門廣場。

　　華北軍(jun) 區軍(jun) 樂(le) 隊隊長羅浪，提前半個(ge) 小時就率領軍(jun) 樂(le) 團站到了天安門城樓的正前方。作為(wei) 整個(ge) 樂(le) 團的總指揮，他屏息凝神，微微昂首，盯著天安門城樓。身後，兩(liang) 位分指揮目不轉睛地盯著羅浪，再向後，200名軍(jun) 樂(le) 隊隊員盯著分指揮，緊張而急切地等待著那個(ge) 莊嚴(yan) 時刻的到來。

　　15時整，舉(ju) 世矚目的開國大典在天安門廣場隆重舉(ju) 行。毛澤東(dong) 主席莊嚴(yan) 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隨即，羅浪舉(ju) 起指揮棒，沉著地指揮著軍(jun) 樂(le) 隊隊員精神飽滿地演奏了雄渾激昂的《義(yi) 勇軍(jun) 進行曲》。

　　就是天上下刀子也不能動

　　2009年9月的一天下午，筆者在北京總政第一幹休所探訪了羅浪。羅浪老人有每天午睡後出去散步的習(xi) 慣，那天他放棄了這個(ge) 習(xi) 慣，向我講述了他的經曆和開國大典演奏代國歌的往事。

　　1947年10月，晉察冀軍(jun) 區野戰兵團在清風店打了個(ge) 大勝仗，殲滅了國民黨(dang) 第三軍(jun) 主力並俘虜了該軍(jun) 軍(jun) 長羅曆戎。羅曆戎是黃埔軍(jun) 校畢業(ye) 生，被俘後見到曾任黃埔軍(jun) 校教官的聶榮臻，開場白就是：“人也被打散了，槍也被繳獲了，就剩下一個(ge) 軍(jun) 樂(le) 隊了，算是送給老師的見麵禮吧。”

　　當時任晉察冀軍(jun) 區抗敵劇社樂(le) 隊隊長的羅浪聞訊後非常驚喜，趕緊纏著上級說，請把軍(jun) 樂(le) 隊留下來，千萬(wan) 不要遣散，以備將來之需。

　　幾天後，聶榮臻叮囑時任華北軍(jun) 區宣傳(chuan) 部副部長的張致祥：“盡快將國民黨(dang) 第三軍(jun) 的軍(jun) 樂(le) 隊收容過來。”受領任務後，張致祥來到抗敵劇社對樂(le) 隊隊長羅浪說：“趕緊帶人把國民黨(dang) 第三軍(jun) 軍(jun) 樂(le) 隊收容過來，以此為(wei) 基礎，成立我們(men) 自己的軍(jun) 樂(le) 隊。”

　　羅浪和戰友單洪順一起，曆時半個(ge) 月，在保定、高碑店一帶找到了所有軍(jun) 樂(le) 隊隊員。經過組織上政審、鑒定和調查，最後確定留下40人，與(yu) 抗敵劇社音樂(le) 隊原有的十多人，經聶榮臻司令員批準，改編為(wei) 我華北軍(jun) 區軍(jun) 樂(le) 隊(後來，以此為(wei) 基礎的中國人民解放軍(jun) 軍(jun) 樂(le) 隊正式成立，羅浪擔任軍(jun) 樂(le) 隊隊長兼指揮)。緊接著，羅浪又馬不停蹄地到石家莊軍(jun) 校青年訓練營挑選了40多人。他們(men) 當時所使用的樂(le) 器多數是日本人投降後留下的。到了1949年8月，組織上決(jue) 定由羅浪負責組建一支200多人的聯合軍(jun) 樂(le) 隊。之後，他又聯合了20兵團各部隊的軍(jun) 樂(le) 隊成員，並收編了北平警察局軍(jun) 樂(le) 隊20多人，組成了200多人的聯合軍(jun) 樂(le) 隊。回憶往事，羅浪老人說：“新成立的這支軍(jun) 樂(le) 隊可謂來自‘五湖四海’，有解放軍(jun) 的宣傳(chuan) 骨幹，有起義(yi) 投誠的舊軍(jun) 人，有收編過來的北平舊警察等，使用的樂(le) 器更是五花八門，基本上都是戰利品。”

　　直到1949年8月初，羅浪才知道組建的這支聯合軍(jun) 樂(le) 隊將要參加的不是一般意義(yi) 上的閱兵，而是開國慶典。開始還保密，從(cong) 閱兵副總指揮聶榮臻到閱兵指揮部主任楊成武，都再三強調這次閱兵的意義(yi) 十分重大，要大家“一切行動聽指揮”。聶榮臻還向全體(ti) 人員發出一道命令：如遇空襲，要原地不動，天上下刀子也不能動，保持原隊形。

　　為(wei) 什麽(me) 不用我們(men) 自己的樂(le) 曲呢

　　1949年7月，羅浪奉命組建聯合軍(jun) 樂(le) 隊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將要成為(wei) 指揮演奏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的第一人。

　　1949年9月27日，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hui) 議第一次全體(ti) 會(hui) 議上，《義(yi) 勇軍(jun) 進行曲》被確定為(wei) 代國歌。

　　羅浪記得在政協一屆會(hui) 議開幕式上，軍(jun) 樂(le) 隊穿著剛發的新軍(jun) 裝站在會(hui) 場前排演奏《中國人民解放軍(jun) 進行曲》，會(hui) 議休息時，毛澤東(dong) 從(cong) 主席台上走下來，與(yu) 第一排軍(jun) 樂(le) 隊隊員們(men) 握手。

　　當《義(yi) 勇軍(jun) 進行曲》被確定為(wei) 代國歌的時候，負責通知此事的工作人員卻忘了通知羅浪由他在開國大典上指揮這一首重要曲目。兩(liang) 天後，羅浪接到了遲來的電話後，立即著手配器，他挑燈夜戰，憑著自己對樂(le) 曲的理解和頑強的毅力，在很短的時間內(nei) 拿下了對代國歌的總譜配器。經過反複計算，羅浪決(jue) 定，配合國旗上升時間，《義(yi) 勇軍(jun) 進行曲》要連奏3遍。

　　國歌確定後，開國大典的閱兵式上又采用什麽(me) 樂(le) 曲呢?這也是一個(ge) 大問題。

　　9月初，閱兵指揮部就召開會(hui) 議，幾經討論，都難以定奪。羅浪心裏嘀咕著：趕緊定吧，定完了我們(men) 好練呀!

　　當時有部分人主張按老規矩辦：采用舊軍(jun) 隊的閱兵曲即德國的樂(le) 曲;也有部分人主張“一邊倒”，全部采用蘇聯樂(le) 曲，因為(wei) 我們(men) 是社會(hui) 主義(yi) 國家，隻能用“老大哥”的樂(le) 曲。

　　年輕氣盛的羅浪則提出了第三種方案，就是要用經改編的我軍(jun) 的某些革命歌曲。新中國自己的慶典，為(wei) 什麽(me) 不用我們(men) 自己的樂(le) 曲呢!況且華北軍(jun) 政大學曾在石家莊搞過一次閱兵式，用的就是經羅浪改編的我軍(jun) 軍(jun) 樂(le) 曲，並獲得中央首長的肯定。

　　三種意見爭(zheng) 論激烈，哪個(ge) 也不能輕易否定，這讓閱兵指揮部主任楊成武為(wei) 難了，略傾(qing) 向於(yu) 第三種意見的他讓羅浪連夜起草了一份文字方案，一並上報到中央軍(jun) 委。那些哼唱了多年的熟悉的旋律征服了中央首長的心，聶榮臻批示“同意用我們(men) 軍(jun) 隊自己的曲子，請五大書(shu) 記審閱”，毛澤東(dong) 隨即瀟灑地揮筆寫(xie) 下了“以我為(wei) 主，以我國為(wei) 主”9個(ge) 大字，周恩來批閱“同意主席的意見”。

　　羅浪當時所報的曲目是《東(dong) 方紅》《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中國人民解放軍(jun) 進行曲》《沒有共產(chan) 黨(dang) 就沒有新中國》《團結就是力量》等。時光荏苒，這些歌曲至今還在人民群眾(zhong) 中廣為(wei) 傳(chuan) 唱。

　　200人的演奏，沒有錯一個(ge) 音符

　　1949年10月1日15時，令世界矚目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拉開了序幕。羅浪率領著軍(jun) 樂(le) 團在13時便進入天安門待命。秋天的北京是最美的，天高雲(yun) 淡，一切都透著喜慶。參加開國大典的軍(jun) 樂(le) 團軍(jun) 裝和皮鞋都是新發的，就連樂(le) 器也都重新噴上了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200人的軍(jun) 樂(le) 隊麵向天安門城樓，站成兩(liang) 個(ge) 方隊，各自以10行橫隊和10行縱隊的宏偉(wei) 氣勢奏響同一支威武雄渾的樂(le) 曲。羅浪回憶說，我把大小軍(jun) 鼓都安排在第一排，這在當時是一種創造性的思路，是為(wei) 了展示一種威武整齊的新麵貌，是為(wei) 了形成一種鼓樂(le) 喧天的大氣勢，以宏偉(wei) 的氣勢等待著黨(dang) 和人民的檢閱。此時，毛澤東(dong) 和開國元勳們(men) 正沿著城樓西側(ce) 的古磚梯道，健步登上天安門城樓。

　　突然，羅浪的心又“突突”地跳了起來。當時還沒有報話機這類設備，當毛主席登上天安門時，城樓上如何通知羅浪開始演奏《東(dong) 方紅》呢?在排練時，典禮指揮張致祥望著城樓上飄舞的紅旗，急中生智：何不用塊小紅綢子在城牆上向羅浪發信號呢?於(yu) 是張致祥與(yu) 羅浪事先約定：就用這種土辦法發出信號!直到1955年以後，城樓上與(yu) 軍(jun) 樂(le) 團的聯係信號才正式改為(wei) 揮動小紅旗。

　　14時30分，緊張而又興(xing) 奮的羅浪，悄悄瞄了一眼軍(jun) 樂(le) 隊，隻見隊員們(men) 個(ge) 個(ge) 儀(yi) 表端莊，軍(jun) 姿挺拔。陽光下樂(le) 管泛金，樂(le) 鼓流銀。羅浪心中暗暗喝彩。

　　14時50分，一直守候在城樓西側(ce) 的典禮指揮張致祥，看著毛主席和中央領導談笑風生，拾級而上。此時，羅浪正緊張地盯著張致祥呢。當毛主席一行登上天安門城樓時，張致祥立即向樂(le) 隊揮起了紅綢子。頓時，軍(jun) 樂(le) 隊奏響了高昂的《東(dong) 方紅》。這是9月30日剛剛敲定的歡迎曲。15時整，大典司儀(yi) 林伯渠宣布慶典開始。接著，毛主席以洪亮的聲音莊嚴(yan) 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當時的氣氛既熱烈又緊張，司儀(yi) 宣布“升國旗”“鳴禮炮”後，卻忘了宣布“奏國歌”。毛主席的話音剛落，羅浪就準備指揮軍(jun) 樂(le) 隊演奏國歌，卻未聽到司儀(yi) 發布命令。等了大約半分鍾後，羅浪按預定的程序，果斷地指揮軍(jun) 樂(le) 隊奏起了國歌，天安門廣場上頓時歡聲雷動。

　　司儀(yi) 緊接著宣布閱兵式開始，軍(jun) 樂(le) 隊奏響了雄壯的《中國人民解放軍(jun) 進行曲》。步兵、騎兵、炮兵和坦克兵等方隊依次通過天安門廣場，共和國年輕的空軍(jun) 也首次駕機掠過天安門廣場的上空……雖然軍(jun) 樂(le) 隊排練時間非常短，但在開國慶典上，200人的演奏，沒有錯一個(ge) 音符。

　　談到國歌奏響那一刻的心情時，羅老興(xing) 奮地說：“老實講，我當時就有一個(ge) 念頭，就想著執行命令，堅決(jue) 完成這次任務，不出任何差錯。28響禮炮鳴響的時候，整個(ge) 天安門都在晃動著，我知道這28響代表著28年浴血奮戰的成果。軍(jun) 樂(le) 一響，整個(ge) 天安門廣場回聲四起，好像有許多樂(le) 隊在同時演奏，場麵很壯觀!事後回想起來，這的確是一個(ge) 特別激動人心的時刻，而我曾經在那個(ge) 激動人心的時刻裏扮演了一個(ge) 激動人心的角色，我很驕傲。”

　　後來，毛主席對軍(jun) 樂(le) 隊在開國大典上的出色表演十分讚賞，興(xing) 奮地說道：“我們(men) 國家這麽(me) 大，天安門又這麽(me) 大，要有一支千人軍(jun) 樂(le) 團嘛!”於(yu) 是，1951年初，有關(guan) 部門責成羅浪負責籌建一支千人軍(jun) 樂(le) 團。聶榮臻為(wei) 此批示並專(zhuan) 門撥出經費用於(yu) 軍(jun) 樂(le) 團建設。同年7月，軍(jun) 樂(le) 團擴編為(wei) 1000人，羅浪擔任團長兼總指揮。

　　國慶節都會(hui) 到天安門看一看

　　當年，羅浪用他那蒼老的聲音追溯著60多年前的往事，筆者也從(cong) 他的回憶中閱讀著那些不曾經曆過的年代。

　　羅浪是人民音樂(le) 家冼星海的學生，1937年從(cong) 馬來西亞(ya) 回國。抗戰前期到上海求學，17歲時到達延安，1939年到達敵後抗日根據地晉察冀軍(jun) 區……他說，開國大典是對抗日戰爭(zheng) 、解放戰爭(zheng) 的一次大總結、大檢閱，是解放區黨(dang) 組織和地下黨(dang) 組織的一次大團圓，也是一次戰利品的大展覽。羅浪回憶，當時參加閱兵的隊伍所使用的全是曆次戰爭(zheng) 中繳獲的戰利品，軍(jun) 樂(le) 團的樂(le) 器、戰士手中的槍支，從(cong) 天安門前經過的每一輛戰車、每一件戰利品上，都留有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人28年艱苦奮鬥的痕跡。

　　開國大典後，羅浪於(yu) 1949年底南下，後來調到上海軍(jun) 管會(hui) 文藝處工作。1950年，任上海交響樂(le) 團副主任。1951年，羅浪又回到北京，為(wei) 國慶兩(liang) 周年籌建千人樂(le) 隊，作為(wei) 華北軍(jun) 樂(le) 團團長、總指揮，他參加了國慶兩(liang) 周年慶典。1952年，羅浪出任中國人民解放軍(jun) 軍(jun) 樂(le) 團首任團長。此外，他還擔任過中國人民解放軍(jun) 第一所軍(jun) 樂(le) 學校的校長、訓練總監部軍(jun) 事電影處處長、中央廣播樂(le) 團團長、八一電影製片廠軍(jun) 教製片室主任。他曾獲三級獨立自由勳章、三級解放勳章。2002年羅浪被授予第二屆中國音樂(le) “金鍾獎”終身榮譽勳章。

　　羅浪的音樂(le) 創作內(nei) 容十分豐(feng) 富。他在抗日戰爭(zheng) 和解放戰爭(zheng) 期間創作的作品有歌曲、大合唱、歌劇等200餘(yu) 首。這些歌曲，成為(wei) 鼓舞人民、打擊敵人的有力武器。新中國成立後，他在軍(jun) 樂(le) 曲方麵又創作和改編了數十首，如典禮、儀(yi) 式用曲《東(dong) 方紅》《中國人民解放軍(jun) 進行曲》《分列式進行曲》等。他還為(wei) 話劇《子弟兵與(yu) 老百姓》《戎冠秀》，為(wei) 電影《晉察冀新聞》(一、二、三號)《百萬(wan) 雄師渡長江》等創作音樂(le) ，指揮錄音。他的作品廣為(wei) 流傳(chuan) ，深受歡迎，周恩來總理曾選用他的軍(jun) 樂(le) 唱片作為(wei) 饋贈外國貴賓的政府禮品。

　　晚年的羅浪雖然身體(ti) 多病，行走有些不便，但他直言不諱：“我還有三個(ge) 願望：真想再爬一次長城，做回好漢;再回福建老家去探望鄉(xiang) 親(qin) ;然後去美國、加拿大和新加坡看看外麵的世界……”

　　環顧羅浪的客廳，我發現有一幅晨曦中的天安門彩照，那裏曾留下了這位老人生命中最難忘的記憶。

　　那次采訪到了尾聲，羅浪深情地說，他幾乎每年國慶的時候都會(hui) 到天安門看一看，停一停，回憶往事。天安門廣場濃縮著中國的發展之路，當一個(ge) 個(ge) 方隊踏著他們(men) 演奏的旋律走過時，那種激動而自豪的心情，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羅浪操著蒼老的嗓音感歎道：“我是在內(nei) 憂外患、顛沛流離中長大的，在1949年10月1日下午3點那一刻，我由衷地感到，中國人民從(cong) 此站起來了!這一天讓我終生難忘。”

　　羅浪於(yu) 2015年7月在北京解放軍(jun) 總醫院去世，享年95歲。羅浪生前在接受采訪時，經常提到，自己音樂(le) 生涯中最難忘的是開國大典。在最近火熱上映的電影《我和我的祖國》中，我們(men) 也可看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