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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絲路語境下的中國發明

發稿時間:2019-10-11 10:46:20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陳巍

  揆諸“四大發明”一詞演變,其源出於(yu) 歐洲學者的“三大發明”,隨後“三”增為(wei) “四”,並在中國流傳(chuan) ,時間共不超過四百年。在對古代文明了解愈加全麵的今天,一些研究者提出超越“四大發明”的中國古代“三十大發明”或“88項重要科技發明創造”,是非常有意義(yi) 的探索。

  探討知識的發展史,尤其需要曆史語境,而不是以今人視角為(wei) 準。量度古代中國發明的意義(yi) ,則必須重視與(yu) 古代中國直接接觸的近鄰們(men) 的“用戶體(ti) 驗”,而不是跳過歐亞(ya) 大陸中段的大片區域,到遙遠的歐洲尋找隻言片語的認同。

  中國顯然並非所有古代重要科技領域的原創地,但通過無與(yu) 倫(lun) 比的消化融合能力,“中國製造”成為(wei) 古代絲(si) 路上優(you) 質產(chan) 品的代名詞。以中國周邊的考古發現與(yu) 文獻記載為(wei) 基礎,從(cong) 曆史實境出發來反觀融合後創新並高出一籌的中國發明,無疑能讓我們(men) 更加貼切真實地體(ti) 認先人的智慧與(yu) 成就。當然,在每個(ge) 曆史階段,可堪代表中國製造水準的發明創造種類也是動態變化的。

  中國周邊地區對“中國製造”的早期認識幾乎隻能從(cong) 考古遺跡中獲取。於(yu) 年代方麵,則難以找到早於(yu) 戰國的源於(yu) 中國的遺物。公元前6至3世紀分布於(yu) 阿爾泰山北麓,形成巴澤雷克文化的遊牧民,通過向周邊地區賣出馬匹,積蓄了來自波斯、印度和中國的大量商品。墓葬所出遺物中,除一輛中國設計風格的大型四輪馬車外,更引人注目的還有原產(chan) 自楚地的銅鏡和戰國風格絲(si) 織物。

  這些產(chan) 品有些飽含深厚的技術積累,有些展現出優(you) 雅精致的製作工藝,還有些則涉及難以企及的奢華原料。它們(men) 通過巴澤雷克等文化中轉,進一步傳(chuan) 播到北麵的米努辛斯克盆地、西麵的東(dong) 歐大草原等地。古羅馬作家曾悲歎中國絲(si) 綢不僅(jin) 吸去大量黃金,同時還助長追求奢華的社會(hui) 風氣。盡管各國奢侈品都使古羅馬這樣的消費主義(yi) 帝國黃金外流,但仍不難窺見中國發明在外來珍奇中占據的獨特地位。

  到西漢時期,中國官營作坊生產(chan) 的漆器,則通過和親(qin) 等途徑大量流入匈奴,成為(wei) 貴族墓葬中常見的陪葬珍寶。可見這一時期具有代表性的中國發明,是備受近鄰們(men) 青睞的車輛、銅鏡、絲(si) 織品和漆器。

  數百年後,阿拉伯帝國阿拔斯朝治下的首都巴格達,同唐都長安一樣,萬(wan) 邦來朝,商旅湊集。這個(ge) 文化勃興(xing) 時期的文獻記載驟然增多,其中不乏盛譽中國發明的文字。生活在巴格達的文化名流賈希茲(zi) (776-869),在其《論市場監察官》中提到從(cong) 各國進口的貨物,其中來自中國的有“優(you) 質寶劍、絲(si) 綢、大瓷碗、紙、墨、孔雀、快馬、鞍韉、氈、肉桂、大黃”。在數量上中國商品與(yu) 來自拜占庭和波斯古城伊斯法罕的貨物相當,略多於(yu) 印度。但後麵幾處的出產(chan) 多為(wei) 動植物、礦產(chan) 甚至奴隸。唯獨中國以工藝品為(wei) 特色。

  賈希茲(zi) 的文字在隨後幾個(ge) 世紀中被多次援引,在此基礎上各地作者又有所增益。中亞(ya) 加茲(zi) 尼王朝的文人撒阿利比(961-1038)在其《珍聞諧趣之書(shu) 》裏提到中國時,開宗明義(yi) 地對中國產(chan) 品賦予極高評價(jia) :“阿拉伯人習(xi) 慣把一切精美的或製作奇巧的器皿,不管真正的原產(chan) 地為(wei) 何地,都稱為(wei) ‘中國的’……在製作珍品異物方麵,今天和過去一樣,中國以心靈手巧、技藝精湛著稱”。撒阿利比指出除精美透明的瓷器、可追溯到中國的撒馬爾罕紙以外,中國人在塑像和繪畫方麵也擁有舉(ju) 世罕見的技巧。中國畫家不僅(jin) 要在呈現出筆下人物的神情形態,還要更加力透紙背地刻畫出人物的靈魂,辨別出其笑容蘊含的究竟是嘲弄、困惑、莞爾還是驚異。

  對中國製造的模仿在西亞(ya) 一直在進行著,但大部分時間內(nei) ,當地工匠最終收獲的是歎服。波斯作家穆罕默德·花德米爾(逝世於(yu) 1534年)記錄了赫拉特(現阿富汗西北部城市)一名在金屬器皿上繪製圖案的工藝大師,曾數次嚐試燒製中國瓷器,但經過不懈努力,他始終隻能製作出形製與(yu) 中國產(chan) 品極為(wei) 相似的器皿,但在顏色和純淨度上則仍稍遜一籌。直到19世紀,中國工藝在伊朗仍然保持卓然地位。一名英國觀察者記載,伊朗畫師稱讚了歐洲畫師的技藝,但仍指出“中國畫師對色彩的運用是超絕的”。

  “中國的特產(chan) 包括紙張,它很快驅除了此前使用的埃及莎草紙和羊皮紙,這是因為(wei) 它更美觀,更柔軟,更易搬運,書(shu) 寫(xie) 也更便利”。中國造紙術由怛羅斯之戰的俘虜帶入撒馬爾罕,又很快從(cong) 這裏傳(chuan) 播到巴格達。歐洲人最初並沒有將造紙術列入中國大發明,但阿拉伯作者從(cong) 未遺忘它的中國源頭。

  限於(yu) 篇幅,筆者在此不再列舉(ju) 讀者容易找到的馬可·波羅、伊本·白圖泰和阿克伯《中國誌》(漢譯本見瑪紮海裏著,耿昇譯《絲(si) 綢之路》)等關(guan) 於(yu) 中國發明的記載。從(cong) 絲(si) 路實境來看,有一種認識自古一以貫之,即中國發明在絲(si) 路上的近鄰,也就是西亞(ya) 和中亞(ya) 作家眼中,已經遠遠不隻瓷器、紙張、絲(si) 綢、寶劍、工藝美術等具體(ti) 事物(這些器物往往並非最早出現於(yu) 中國),而更是一種在融匯各地之長的基礎上,精益求精、“畫龍畫虎亦畫骨”的工匠精神的無盡追求。撫憶往昔,這無疑是更加值得國人自豪和深思的曆史遺產(chan) 。

  《西遊記》中烏(wu) 雞國太子曾如此評論唐朝:“你那東(dong) 土雖是中原,其窮無比。”這借異域口吻透視中原風物的妙語,反過來提醒今天的我們(men) :遙遠的地理和心理距離容易帶來認識上的偏頗。翻看中世紀阿拉伯史料,無論是在大馬士革、開羅還是非斯,其市場之繁榮,以及古代中國未嚐發展但常見於(yu) 西亞(ya) 的科技領域很多,昭示出人類文明發展如鑽石般擁有多個(ge) 切麵;即便如此,中國發明在其他切麵依然擁有傑出地位。因此,根據原始資料來全麵考察絲(si) 路文明,既能獲取對其他文明的準確認識,同時也有益於(yu) 更加準確地定位中國科技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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